符中梦

作者:一捧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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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之围(下)


      赵构有些诧异地瞪着江策,他惊讶于这人竟然胆大到直接在北营与自己会面,怔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倒是依旧平静的江策率先打破沉默,他似乎看穿了赵构的心思,道:“营地刚刚经历劫营风波,巡逻上一时混乱,此处暂时无人看守。还请康王移驾到我的营帐来,在下有要事与您详谈。”

      即便再如何震惊,赵构也不是个胆小怕事的。见江策转身欲走,立马紧跟上去。

      江策的营帐内~

      “康王,想必这些日子你有许多问题要问我吧?但,我未曾主动提起,你也就从不多问。能看出来,你是一个能静下心来的人。”此时营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江策第一次用长辈的口吻,与赵构说话。

      赵构的心里确实有一箩筐的疑惑,但这会儿,他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见他沉默不语,江策也不卖关子,他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今日我便都告诉你。”

      ……

      时间飞逝,过了许久。赵构才从一字一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不过,他的身体依旧僵硬,嘴巴张得有些大,像是要发出“啊”的惊叹,却不知什么缘由,一直卡在了喉咙里,迟迟未能发出,反而迫使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好半晌,赵构才意识到此时略微有些失态的窘样,强行矫正了自己的五官位置,慢慢恢复成一贯从容不迫地神情,道:“公子,哦,不对江……,不对,阁下,我……”

      见他如此,江策也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善解人意地道:“康王殿下还是如往常一样称呼我吧!这种小事,不必纠结。”

      赵构却急道:“可是,可是您是端皇叔的……”这句话没说完,思忖着不能这样形容,于是又小声嘟囔道:“就算这样,您也是我自小崇拜的对象啊~”

      他后面这句声音太小,只是喉咙里的呢喃低语,江策并未听分清。所以江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心中埋藏已久的话,终于和盘托出,不免释然。

      但,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一个不慎,就极有可能错失良机。尤其,以他对完颜宗望的了解,昨夜宋军的劫营即便不会把怒气发泄到康王的身上,依照他的敏锐洞察,不可能看不出来,康王在皇室的地位,还有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并不高。

      所以,完颜宗望近期必然会有所行动。他一定会借此机会发难赵桓,痛斥他出尔反尔,两面三刀的行径。赵桓或许会方寸大乱,会慌不择路地答应完颜宗望更多条件。

      而,原先作为人质抵押在金军大营的康王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完颜宗望一定会提出更换这个筹码。那么,康王极有可能,可以趁此机会平安回到汴京城。

      想到这里,江策再平静无波的面容上,也悄悄露出一丝迫切来,他拧着眉心,道:“康王殿下,我方才与你说的这些希望你能明白,另外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回到汴京。”

      赵构不住地点头,他认真道:“先前在大帅主营我便有意无意透露了自己在皇室的地位微妙,想来完颜宗望必定会起疑。”

      江策一边自己滚着轮椅的轮子往一旁书架驶去,一边道:“没错,待他核实清楚,就是你的良机。我虽不知道官家会拿谁来换你,但是,这一回你必然能平安走出大营。所以,我有一些东西需要你替我带出去,交给一个人。”

      闻言,赵构显然非常紧张,又隐隐有些激动,他几步上前,双手局促不安地渗着汗,却无处安放。赵构不错眼地盯着江策在翻找什么,问:“您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谁?”

      在书案前的青花瓶里,江策倒出一小卷画纸模样的东西,那卷画纸,似乎被非常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但又异常随意地卷起。赵构不知道,那里面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又有多么紧要,但他知道,自己即将被托付重任,心底莫名的激荡。

      江策取走那卷画纸,转着轮椅,回过身来,面对着赵构,他郑重其事地道:“这里面是很重要的东西,康王殿下务必贴身保管,一定要在回到汴京的第一时间,交给那个您曾与我讲过她英勇事迹的少年将军——韩宁。”

      赵构分外疑惑,他惊讶道:“您一早就认识那位韩将军吗?”

      江策缓缓点头,并未隐瞒,他已经观察这个小王爷多时,结合着上辈子为数不多的短暂相处,多少对赵构也有了大半了解,心中判断他算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才道:“如我所料不差,她应该是我的一位故交好友。今后,还请王爷在京中多加照拂于她。”

      此言一出,赵构顿时拍着胸脯保证道:“那是自然,您是端皇叔的……朋友,他是您的朋友,那你们就都是我的长辈,我必然竭尽所能护他,还请公子放心。”

      也许,唯有这时候才能看出来,赵构也不过还是一个略带稚气的青葱少年,想来他当初挺身而出,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安危,自荐来敌军做人质,定然也是冒着必死的决心吧!

      终究不过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出身皇室,大敌当前,却不得不比同龄人背负更多。

      如此一想,江策面上冷淡的表情就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他微微弯了一丝眉眼,温声对赵构道:“还有些话,我怕留下文字,让金军抓住了把柄去。所以就在这里亲口说予殿下听,还望殿下尽力记住,回头转述给韩宁将军。”

      闻言,康王立即正了神色,他手里握紧了刚刚被托付的信任,再一次全神贯注地倾听。

      江策道:“康王在金军大营已经半月有余,想来多多少少也看了不少。按照昨夜突袭的轻骑来看,各地的勤王之师也已经陆续赶到汴京城附近。完颜宗望的东路军孤军深入,实则只有六万左右;而各地勤王之师汇集京师,少说二十万有余。”

      “我认为现在宋军与金军数量的比例已经是十比三,金军孤军深入,我军应该采取当年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办法,将黄河渡口等要道守住,再断绝敌人的粮道,用重兵把敌人围起来。我军甚至不用主动出击,金军如果有游骑出来,就派兵袭击,但如果他们大部队出来求战,我军就坚壁不战。在都城坚壁不战时,我军却可以分兵去收复河北地区丢失的土地,断绝金军的归路。等金军主力疲惫了,粮草殆尽,再逼迫金军将三镇和誓书归还,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北归。等他们渡黄河到中途时,再动用所有力量给予毁灭性打击。”

      江策几乎是一口气叙述完他的计策,康王听了热血沸腾。

      尤其,江策一口一个“我军”,每一句都设身处地的在为宋军做考量,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怀疑终在此刻烟消云散。

      赵构满怀歉疚道:“公子对不起,直到先前我还一直对您的身份心存芥蒂,也对您的言语抱有怀疑。是我的不对,请您原谅。您这般为大宋出谋划策,我还那样想您,实在是不该。”

      这话,江策听了倒是微微有些怔然,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在与康王坦白身份后,还会令人心存疑虑。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素未谋面的人,他贵为康王,凭何要全身心地信任自己。不存心陷害他人,时刻保持自我警醒,是一个王爷必备的生存之道。

      所以江策没有半分生气,反而暗暗有些高兴,他的语气更加轻柔了半分,道:“我身体里流着四分之一的金人骨血,你对我心存疑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需得时刻保持自己的这份警惕之心,将来在面对任何一个人,纵使再亲近之人,也务必坚定自我,不能轻易被他人左右你的决定,和你的初心。”

      闻言,赵构觉得自己再次对面前之人钦佩不已,并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人,想办法把江策救出来。他不能让这么一个人才流落在外,这简直就是大宋的巨大损失。

      不出所料,两日后,完颜宗望当真借题发作,赵桓因为心中有亏,纵使是一国之君也不得不被金人指着鼻子骂。

      所以,畏首畏尾如他,很快便同意了完颜宗望提出的更多要求,并承诺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肃王,送来金军大营做押,换回康王。因为康王与皇帝并非同母兄弟,身份自然不如亲兄弟贵重。

      也正因如此,康王赵构顺理成章地被送回汴京城。此前因为他是自告奋勇申请去做人质,与如今被强行扭送出城战战兢兢的肃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此,康王反倒在此次汴京之围中,成为唯一获得将士百姓们上下一致赞扬的皇室贵族。也因此为他将来要走的道路,隐隐埋下了威望的种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赵构被送回汴京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宫复命,其实赵桓也没有更多心思管他。于是,赵构买通了同行的侍官,借口自己在金军大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立即如厕。

      所以,他一跨进西城墙的第一座门——新郑门。便匆匆饶了几个弯,与自己的贴身侍从互换了衣服,脚步迅捷地赶往了新郑门往北的第二座门——西水门。

      据他离京之前所知,那位一战扬名的韩将军正是守的西水门,虽然过去了十多天,但他也只能想到来这里找人。毕竟,江策交给他的东西实在至关重要,他不敢转交给身边任何一个人,压根儿就不敢让第三人知晓,谨防生变。

      所以,小心谨慎如康王,他只能亲自前来寻人。

      不过,他的运气向来不错,之前有做人质被退货平安回京的好运,这次也有一来便撞见本尊的狗屎运。

      韩攸宁自打被官家擢升为副将后一直是四面城墙来回巡逻镇守的,今日刚巧来到西城墙的西水门,也正是自己首战成名的地方。

      她一来,就在不远处看见一个人藏在柱子后面,正鬼鬼祟祟地向驻地张望,也不知究竟在寻找谁。

      此时金军虽然已经开始准备撤离,但大军毕竟还驻守在城外,韩攸宁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他当即便怀疑此人或许是敌军奸细也为可知,所以吩咐左右士兵,直接让人把畏畏缩缩的康王殿下,提溜过来,准备严加审问。

      不过,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她竟然绑了刚刚被解救回来的康王殿下。震惊之余,还不忘屏退左右,关上门,立即亲自上前松绑。

      韩攸宁虽然如今早已沉稳不少,但内里还是有些小女儿家的羞赧。当他发现此人竟是那日自己亲手送出城的康王,当初还为这个年少的小王爷,拥有如此高风气节而感到钦佩不已。

      一下子满心愧疚涌上心头,她慌忙解绑,之后立即跪下请罪,道:“请康王恕罪,小人实在不知是您。不过……您今日方归,不先回宫,穿成这样,在西水门外做甚?”

      康王被松了绑,异常狼狈地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心中虽然微微有些恼,但一想到自己还有要事转达,瞬间忘了计较。

      他突然解开衣襟上的扣子,作势要脱衣服的样子。这一举动,不禁惹得韩攸宁一蹦三尺高,她连连退步,满脸惊恐地瞪着康王,磕磕巴巴地道:“康…康王殿下,您…您这是要…要做什么?”

      赵构一脸不解,没有理会韩攸宁的奇怪表情,只是继续解他的扣子,扒自己的衣服,一直扒到最里面,把手伸进里衣,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来。

      韩攸宁这才恍然,原来康王并非他臆想的样子,原来是拿东西啊!不免深吸一口气,紧张的氛围终是松懈下来。

      不过,她这一波三折的内心活动,赵构完全不知,他一拿出那份小画卷,便立即交到了韩攸宁手中。另外,他还语出惊人地道:“这些是江公子,哦,是江策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看到便明白了。”

      顿了顿,赵构又道:“他还让我把他的想法告诉你……”

      于是,赵构又兢兢业业地转述了江策的应敌之策。

      但,韩攸宁在听到“江策”名字的瞬间,耳朵便炸了。她脑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进康王抑扬顿挫的转述制敌要点。反反复复的,在脑海里只是回荡着那个已经被她深埋在心底的几个人名之一的名字。

      江策?

      韩攸宁不敢置信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自打江策、赵璟还有韩谦陆续死后,这几个人的名字没人敢与她提及,她自己更不敢主动去想,因为一想就会忍不住地难过。

      他们像是藏在心底的禁忌,又像是早就远隔前世的故人。

      直到赵构说的口干舌燥,一抬眼,发现这个奇奇怪怪的韩宁将军根本没在听,这才终于爆发,他气急败坏地喊魂道:“韩将军!韩将军!本王说了一大堆,你全当我在放屁吗?我现在可是在说刻不容缓的事情,你听完后应该立即向上官禀报,然后迅速采取行动才是啊!”

      说着,他竟然几步上前,亲手抓着韩攸宁的肩膀,试图摇醒她。

      不过,这招确实挺管用,韩攸宁似乎终于魂魄归窍。她有些仓皇无措地看着赵构,握着那卷画纸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她眸光闪烁,似乎积郁着什么巨大的伤痛,即将爆发的样子。

      韩攸宁的声音顿时就沙哑了,她颤声问:“您能…能把话再说一遍吗?”

      赵构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主要有些恼,自己辛辛苦苦赶过来,费劲唇舌说了一大堆,这人没听进去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又要他再说一遍。所以,有点没好气地道:“那么多内容,要再复述一遍,我还得理一理,要不你拿纸笔来,本王写给你便是。”

      但,显然两人鸡同鸭讲,并非在说同一件事。

      韩攸宁立即摇头,慌忙道:“不是,您刚刚说,是谁,是谁让您把东西带给我的?他…他当真,没死吗?”

      最后一句问话几乎是哽咽的破了音,赵构这才注意到韩攸宁的异常,这人面色几乎惨白,不知是不是被吓的。紧接着,她较一般男儿更精致的眼睛轮廓红的刺目,眼白的地方还布满了血丝。渐渐地,眼眶里盈满了水汽,一眨眼,竟然“噗簌簌”地淌下泪来。

      赵构被她这副模样吓得有些手足无措,愤怒的火焰瞬间化为乌有,王爷的威严褪尽,少年的脸上竟挂上一丝薄红。年少无知的康王,自以为是自己方才语气太过强硬,吓到了这人,于是尽量缓和着语气,若有所思地回答着韩攸宁的问话。

      赵构道:“韩将军,江公子也说你是他的故人,想来你们应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他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一定是对你非常信任的。”

      闻言,韩攸宁这才注意到手里的东西,她赶忙拆开包裹在外面的布,打开里面的内容。

      这,竟是……竟是一份《山海社稷图》,她之前就听哥哥说过江策在绘制这样一个东西,等全部完成,大宋就仿佛拥有了一个苍天之眼,纵使再多宋军铁骑没有踏足的地方,有了这个便如有神助。任金军再如何强悍,作战时,也不得不处处掣肘,再无隐秘的藏身之地。

      《山海社稷图》的下面还有一份金军布阵图,还有金国东路军的具体兵力分布图。

      原来,金军不过只有六万人不到,比起他们以为的十万人还少了四万。且,这六万人里面,能打仗的只有万把人,其中完颜宗望营中只有两千骑兵,投降去金军的郭药师常胜军中有三千骑兵,诸营的步兵也只有三万多人。这些人还并没有都过河,只有一多半的人在河南地区。总体上金军与宋军相差悬殊,完全不必惧怕。

      还没能从江策死而复生的错愕里缓过神来,韩攸宁又被这一震天消息给惊得心潮澎湃。难怪说她今早一醒过来,左右眼皮就此起彼伏地轮翻跳,也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就是一个劲的跳个不停。

      现在看来,当真是天大的好事,石破天惊的大事!

      于是,在听了康王二次复述完江策的计谋,韩攸宁一时也顾不上太多,匆匆忙忙劝走了赵构,直奔主营地而去。

      毕竟,国家大事首当其冲,因为金军大部队明日便要拔营撤退了,她必须第一时间向自己的上官禀报这一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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