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药庐内~

　　韩攸宁担忧地看着已经傻站在原地许久的康福，她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便也纵容地没去打扰。

　　毕竟，去年在赠予赵璟匕首的当天，没过多久赵璟便又托大哥将这把匕首还给了她。还特地写了封致歉信，寥寥几笔，尽是诉说着自己早已心有所属，并且他们彼此相爱，绝无可能再容下他人，云云。

　　后来，又不知从何时起坊间就传出了江策的一些传闻，旁人不清楚那个与他月下牵手散步的皇亲贵胄是谁，她又怎会猜不到。

　　其实韩攸宁后来屡屡想起，才发现赵璟只要与江策在一起，目光就从未在江策身上移开过。不论是在大相国寺相救自己那次，还是在八仙楼吃酒的时候，又或是在将军府的湖中亭。

　　原来那个人满心满眼早就有了别人，即便信中寥寥字句至今仍旧历历在目，韩攸宁在今日看见赵璟光明正大地牵起江策的手开始，她心里便也释怀了。因为，她看到了一段旁人永远插足不了的深情。

　　只是不知道康福是否能想明白，又需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呢！韩攸宁忧心忡忡地看着康福，唤道：“康福~”

　　康福没有任何反应。

　　韩攸宁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道：“康福，你还好吧？”

　　康福仍然眼神呆滞，怔愣地立在原地，身子也微微有些发僵。

　　韩攸宁蹙着眉，劝道：“你知道，即便他喜欢的是女子，你们亦是没可能的啊！更何况……”

　　本以为康福不会有任何回应，却听她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只能嫁给蔡鞗？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追求幸福自由的权利？”

　　韩攸宁一时语塞，这样深刻的话题她又觉得自己参与不了。因为即便韩攸宁同是女子，但幸得生在将军府，有爹娘兄长疼爱，更从未束缚过她什么，从小到大，无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几乎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即便是倾慕端王，也仅止步于喜欢，未曾到如此痛苦的境地。所以，韩攸宁不知该如何作答。

　　康福苦笑，她泪眼婆娑地看了韩攸宁一眼，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这表情看得韩攸宁隐隐有些不寒而栗。可康福却像是恍若未觉，她踉跄几步朝门外走去，神情似有癫狂。

　　见状，韩攸宁连忙追过去问：“要不我送你回去？”

　　康福却低低回了一句：“不必了~”不带任何情绪，语气平淡沉如一滩死水。

　　韩攸宁无奈，也只好作罢，她了解康福，康福向来稳重，也许是此番冲击太大了，便没再跟着，站在院子里，目送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也不知漫无目的地走了多远，弯弯绕绕地转过几个街巷，原本空空荡荡的街道，顿时起了喧闹。想来是观看冬至节游·行的队伍已经散去，人们也各自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但康福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她本以为此生即便能再见一面江策也是好的，可当真的见到了，又贪心的想要把沉积在心底多年的苦思诉诸衷肠。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这段单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无疾而终的错误。不论她有没有坚守住自己亦或是下嫁他人，江策永远都是不会喜欢上她的。

　　可，凭什么呢？他们这般不容世俗的爱都能成眷属，自己凭什么要委身于蔡鞗那种人？

　　主仆二人越走越偏，越偏越深，街边行人的装束也越来越异样繁杂。

　　婢女李云隐隐有些担心，便想出声提醒自家主子一句，可还不等她开口说话，恰巧这时，从街边鹰店里转出一个喝的有些酩酊的男人。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心不在焉的赵康福身上，接着就碰掉了她头顶上的围帽。

　　那男人定睛一瞧，此女姿色竟如此非凡，登时眼眸生光，酒意顿时醒了一半。那男人瞅见这般盈盈弱弱似水如画般的女子，瞬间就走不动路了。心道：这比昨夜宋朝狗皇帝款待自己时的那些舞女侍女可要好看千倍万倍。

　　那男人贼心骤起，一扬手，二话不说便将被撞的还没反应过来的赵康福直接敲晕，抱起扛走，拐进了鹰店的暗巷里。

　　婢女李云惊呼出声，但惊呼还没传开，就被那男人的左右侍卫一把捂住了口鼻，敲晕后，也一并带走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公然当街掳人。虽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但这个叫作“界身”的巷子本就鱼龙混杂。每一个在此处随意进出鹰店，还敢大摇大摆地强掳良家女子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大爷。于是，这一幕虽发生的突然，但正因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便也没有什么人留意了，就当是那女子命不好。毕竟，正儿八经的良家子，也没谁会走到他们这处闲逛。

　　.

　　去往外城的马车上，江策问：“耶律淳当真被俘了吗？”

　　闻言，赵璟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战报上是这样说的，具体情况沈三还没传信回来，并不清楚。只不过据我所知，官家似是昨儿个夜里便知晓了燕京沦陷的事情，而且此番前来传信之人似是你外公的长子完颜宗干。”

　　江策心道：还活着就好。

　　不过听到赵璟后面的话，又极为不解道：“完颜宗干？他为何来此？”

　　会宁府半年生活，江策对金国皇室基本了解，除了常年在外征战的完颜宗望从未见过真容，其余几个皇子皇孙，基本上都是见识过的。虽不能说每个人都如完颜宗望一般能文善武，但大多也都各有所长，不得不夸赞一句外公基因良好。

　　可偏偏唯独这位嫡长子生的比较无能，除了遗传到还算优质的皮相，却唯他是个既没有文韬，又缺失武略的北方蛮子。成日里除了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其余还真没有什么擅长的事情。

　　赵璟见江策知道此人，便也直言道：“我对这位皇太子确实也略有耳闻，知道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庸人。只是，此番也不知是什么缘由，金国竟派遣他来与官家议谈最后的联盟合约。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的身份最合适，毕竟一道来的使臣里亦有金国几位重臣。想来，等今日祭祀结束，官家必定会召我入宫觐见，届时便能知晓个中详情了。”

　　江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马车还没能出得了内城门，便停下了。

　　清风走到车边，道：“主子，有位道长拦住了咱们的去路。不过他说，他是来寻江公子的。”

　　道长？江策一听到这个称谓，也顾不上旁的，掀开车门挡帘便探身出去。一见来人果真是云游，还不等赵璟开口，便激动地冲下了车，朝着云游疾步走去。

　　“云游，你怎么一走就是这么久，你究竟去了哪里？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又记起了好多事，我正想着要去寻你，告诉你呢！”江策激动地完全语无伦次。

　　“诶！诶！诶！光天化日，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云游一边嫌弃至极，又一边左顾右盼。余光瞥见马车里还有个人正寒光四射地瞪着自己，便拧着眉小声对江策道：“你再这么扒拉我，我兴许就没命跟你多说一句了！”

　　江策这才留意到云游正时不时抬眼看向马车那头，回首过去，却见到赵璟眉目温柔地正望着自己。他也莞尔一笑，作出请的动作，道：“那么，还请道长随我回去，咱们再细细详谈。”

　　云游也不客气，有宽敞气派的豪华马车不坐，那是傻子！

　　一转脸，径自上了端王的车辇，同江策他们一道回了苍琼别苑。

　　小竹院内~

　　云游慢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热茶，这是江策最近新学的沏茶手法——点茶。

　　自打“山海社稷图”基本复盘结束，江策的空余时间便多了不少，除了每日听赵璟为自己讲述最为关心的辽金战局，其余时间便是学会了汴京盛行一时的“四般闲事”。

　　这“四般闲事”，分别是指：焚香、点茶、挂画和插花。

　　不过，目前江策最感兴趣的事情便是这点茶，因为点茶令他偶有想起幼时江岭曾教自己沏各种茶的奇特手法，其中有种将茶叶研磨成粉末状，再一圈圈点茶成奶沫的沏茶方式，被江岭称作抹茶奶茶。虽然，现在汴京盛行的点茶手法是由汉唐时期的分茶法演变而来，但这种繁复的沏茶方式，却叫江策不由得常常回忆起童年的美好时光。

　　那时，爹娘都还在的。

　　云游见江策面上虽似在微笑，眼底却隐隐透露出一丝哀伤，不由得道：“手艺不错，看来你适应的挺快。”

　　闻言，江策大惊：“你也想起过去了？！”

　　云游不禁呛咳一口茶沫，惊疑不定地瞪着江策，道：“你以为这种奇闻轶事，是那街边的糖葫芦，你随便招招手，付几文钱，就能买到的吗？”

　　江策疑惑：“那你方才为何会说我适应的挺快？”

　　云游一脸“你是白痴吗”的表情，道：“你之前连敬香都不会，现在都学会点茶了。难道不是适应的挺快？好了好了，看你这般盛情款待我，又支走那位的份上，贫道也不跟你继续打哑谜。我去帮你找了找缘由……”

　　江策满脸期待。

　　云游却道：“但是没找到！”

　　江策大失所望，飞扬的神情瞬间耷拉下来，变得十分颓唐。

　　云游见状，同样心中郁郁，叹道：“没办法，说是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既然你说过去是因我能力不足失手才导致了这场结果，我必然也要对你负些责任。所以，贫道请他替你占了一卦。”

　　可是，没等云游说出卦象，江策却道：“道长，您上回在太清观也替我占卜过了，这些东西都太玄妙，我从前不信，现在虽然心怀敬畏，但我却不想提前知道什么了！”

　　云游“咦”了一声，疑惑不是从喉咙里说出来的，而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

　　江策郑重其事道：“我不想知道，也希望您不必告诉我。我会随着本心，好好去走未来的路。我不想因为提前窥探了先机，然后因此错误抉择一些事情，那样很有可能会带来更坏的结果。不是吗？”

　　听到这番话，云游却是笑了：“你这孩子，真不愧是重活一世的人，领悟的比我这个活了……”云游倏地停住，轻咳一声，再道：“竟比我这活了一把年纪的人，还要通透。不过，你方才见到我这般激动，又是为了什么？”

　　江策道：“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这段奇幻经历啊！其实我也是近几日才想通的，世事无常，何不及时行乐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未来的还没来也就不必管它。总归，人活一世，珍惜当下所拥有的，才是最大的快乐！”

　　闻言，云游眉梢一挑，再次对江策高看一眼。思索片刻，他才道：“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便多言。不过，这里有一道平安符你还是收下吧！这东西，缘分里就是给你的，不可推搡。”

　　说着，云游便从他那身道袍的宽袖里，掏出一个工工整整叠城三角的黄纸符来，递给了江策。

　　江策惊愕地接过那道已经系上红绳的符纸，莫名觉得诡异非常。

　　见江策神情如此，云游解释道：“这可不算泄露天机，不过，我师傅说这东西缘该赠你的。”

　　江策怀疑地道：“师傅？”

　　云游下意识捂住失言的嘴，含糊道：“反正，就是说，这东西能保平安，你就戴着吧！”

　　说罢，便硬将那道平安符塞到了江策手上。然后又一口闷掉了整碗茶汤，也不再多做停留，扬长而去。

　　等人离开没过多久，赵璟便走了进来，见到江策正盯着手里的东西发呆，笑问：“那是什么？”

　　江策蓦地仰头，瞧见来人，展颜一笑，道：“保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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