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直至收到赵璟亲书上奏，徽宗这才知晓前线战局不利，十分惊慌，立即派童贯、谭稹为宣抚制置使，率禁军及秦、晋二地蕃、汉兵共十五万前往东南，并命童贯拟写诏书废除为搜集奇花异石而剥削百姓的应奉局。

　　宣和三年正月，方腊部将方七佛突然率兵六万攻打秀州 ，统军王子武据城固守。

　　如今的江策已经能下地慢慢行走了，宋问开的外伤药和内服药都是顶好的，加上宋神医每日亲自料理伤势，江策恢复得出奇快，胸前最惨烈的伤口也在迅速愈合，现在基本已经长出新肉，除了偶尔疤口奇痒难耐，其余都还好。

　　此时隐七正从屋外疾步而来，他赶到江策面前，神色严峻道：“启禀公子，秀州城外聚众六万，城内守军仅一万不到，一旦开战，城破只是时间问题。秀州若城破，我们这里就不安全了，您是否先撤离。”

　　闻言，江策不仅没有慌，反倒有些庆幸地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隐七凝眉，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江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慎失言了。

　　其实，无论是过去赵璟手里的战报，还是赵璟偶尔提及的起义军的转折点，都是在秀州这一役。当初江策之所以没有反对留下来，也是因为如此。不然，他身体但凡好一些，必然会立即追随赵璟到最前线去，而不是一直留在秀州城，藏匿在嘉兴这个小镇上，耐心养病。

　　表面养病，实则是在等待时机。如今时机来了，江策好整以暇，随时整装待发。

　　抬眼，瞧见隐七露出的担忧，江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没藏住小心思。哎~每当面对小七他都是最放松的，总是会不由自主的不加掩饰，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我们不必撤离，秀州城不会有事的。今天王爷那边有消息来吗？”

　　见江策又是如此笃定，隐七也渐渐安下心来，道：“不出意外，王爷他们已经潜入睦州地界了，但近期我们暂时会失去联络。这次秀州城，只能倚仗王子武了。”

　　江策若有所思，片刻后，温声道：“你领我去城门上瞧一瞧，可好？”

　　本以为隐七会断然拒绝，不知为何，他竟意外的听话，只是踟躇了须臾，便答应了。

　　来到城下，出示了赵璟留给自己的令牌，王子武便请他们一行人上了城门。

　　江策登上城楼，放眼眺望，这才切身体会到何为兵临城下。

　　……

　　短短数月，这群所谓的乌合之众早已今非昔比，他们亦然拥有了马匹和兵革，这一点令江策颇为震惊。他们的钱财大多是占领一方城池后，去大官大户家里搜刮而来，即便两浙路一带再富庶，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的金钱现银可供给他们采购刀枪兵器，更遑论是战马。

　　先不谈这批战马的质量如何，这里是江南平原，也用不上太好的宝马良驹，即使如此，他们这先锋骑兵少说也有五千人。五千匹马可不像人这么好招揽，短时间内，若不是去专门的马场收购，是万万聚集不到如此庞大的数量的。

　　他们皆是叛军，除了普通家养的小型私人马场，大量的战马，一般都养在关外草场此类幅员辽阔的地方。且大宋四大马场的主人皆是为朝廷供养马匹，绝无可能私自贩马给这些叛军。即便有人贪财走私，也不可能一次性｜交出这么多匹，那样一定会被兵部发现的。

　　一想到这里，江策再次感到不寒而栗。他之前就有猜测，此次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或者说很有可能这样的民间动乱也是有人一手策划煽动起来的。既有财力，又能提供金戈铁马的人会是谁呢？江南暴|乱对谁会有益处呢？

　　蔡京？童贯？沈甫？不……都不会，大宋内乱对他们没有半点儿好处，无论好赖他们都是大宋子民，不会策划这场战役。更何况，很明显，他们也因此损失惨重。

　　如此看来，最终受益的，那就只有——外邦人！

　　不过是谁，是哪个国家拥有这样的实力和野心呢？

　　还不等江策理清思路，想明白，城下突然传来叫嚣之声。江策出神良久，直到身边人提醒，才回过神来。

　　隐七道：“公子，王将军在叫你。”

　　江策抬起头，正对上王子武的目光，江策道：“王将军？”

　　王子武道：“江公子，您之前说端王临走前有话交代你，转达与我。不知究竟是什么？”

　　秀州主将王子武是个热血爱国的忠军良将，这个他过去就知道了。只是此人有些年轻气盛，经受不住挑衅。赵璟曾言，他们就是在秀州一役中获得转机的，当时在他坐镇下，坚守到援兵到来，这些叛军才被击退。

　　沉吟片刻，江策斟酌了词句，才道：“嗯，王爷说，若有敌军来犯，请将军务必坚守城防，万不可轻举妄动，援兵很快就会赶到。”

　　闻言，王子武很震惊，表情上除了郁闷还有些半信半疑，他看了眼城下持续叫嚣的叛军，又看了眼对面从容不迫的江策，问道：“王爷可曾说援军何时到？”

　　江策坦然地摇了摇头，道：“并未。”

　　王子武更郁闷了。江策直接能从此人脸上看出他的不耐，并且城下那些人每叫嚣一次，江策都能看到王子武额角的青筋暴跳一次。

　　江策暗暗叹了口气，他赶到秀州城门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拦住王子武，劝他守到援军赶到，他们再一齐围剿叛军，此战就胜利了。且这一役，很关键，江南百姓需要这次的胜利。

　　他们在城墙上整整耗了三日两夜，无论叛军怎么叫嚣，城上之人也无动于衷。

　　终于，轮到叛军急了。

　　在第三日傍晚时分，叛军中一个粗鄙不堪，还带有秀州口音的壮汉驾着马跑上前来，手持一把砍刀，指着城墙正中的位置，破口大骂道：“王子武，你他娘的就是个孬种！老子从小就看不起你这种朝廷的走狗，自己家老宅让人占了，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跟人大官跑了，也屁都不敢放！现在倒好，老子都到你家门口了，也不请老子上你家来坐坐？不请就不请吧，你下来给老子磕头叫声爷爷，老子进城后就放过你！怎么样啊？哈哈哈——”

　　此人也不知与王子武是何旧相识，竟然满嘴脏话，口出狂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江策正愁王子武快要按捺不住了，这人就来这么一出，简直就是个来点火的炮仗。

　　眼看着王子武紧握双拳，青筋暴跳，就要冲下去与那厮开战的架势。江策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王子武的肩膀，劝解道：“王将军，切勿冲动。他们这是故意在激你，他们越是如此，就证明我们的援军快到了，他们等不及了。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必然会发起攻击，您必须坐镇在此，城墙上的防守只有你能掌控，这里再无第二个人。”

　　回过头，瞧见江策如此笃定恳切的眼神，王子武竟也调整了呼吸，渐渐定下心来。

　　又过了半晌，城下见还是没动静，也不再派人上前挑衅。直接一声号角，发起了围攻秀州的第一轮攻击。

　　这下王子武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憋屈了这三日比杀了他还要煎熬，他在城墙上风风火火地来回跑着，各防守点指挥自如，城门也是加固了一层又一层。

　　那些个叛军虽然来势汹汹，却也没多少个是真正不怕死的，毕竟大部分都是临时聚集的普通百姓，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才会觉得打仗就是烧杀抢掠，打仗就能报仇雪恨，就能获取无数金银布帛。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是他们的动力，但不会成为他们为之拼命的决心。

　　江策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准备以此给他们一个碾压式打击。所以，这三日，他们在城内也都没有闲着，他们准备了巨石、弓箭、火油等物品，准备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一人能跃过城墙。

　　第一批士兵把早已备好的水往城墙上一泼，正月里的秀州许多地方还是寒冷异常，现在又是晚上，等慢慢的，天更暗些，温度骤降，墙面结冻成冰，这些人想爬也爬不上来。

　　再者就是巨石。一旦有人架长梯或是用绳索攀登，他们就开始抛落巨石。虽然本着不想伤害人命的想法，但江策不得不承认，王子武所言的这个办法，是这个时代打仗最好用也最直接的一种。

　　不过巨石的数量也是有限的，都抛完也就没了，所以江策还让宋问准备了各种奇怪功能的药汁。他命人把这些药汁涂抹在箭头上，或是泼下去的水里。这些药汁有的是令人全身奇痒难耐的，有的是令人腹泻的，还有的是令人短暂性失明的。

　　毕竟秀州地方不大，一时间想要搜集出大量药材或是制作成药汁，时间也有限，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他门有援军可以赶到的基础上。否则，如此下来，一旦叛军采取车轮战，或是一鼓作气涌上来强攻。他门城内紧紧一万不到的兵力是绝对难以抵抗城外六万之众的。

　　一直对抗到了午夜，叛军没能攻下秀州城，城上士兵也早已疲惫不堪，换了一批又一批。

　　恰巧这时，火光中，江策远远看到城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个系着蓝色头巾的人正直直盯着自己。若不是因为天太黑，以江策的视力是可以看清那人的大致轮廓，辨认出来人是谁的。但此时，江策只能凭借着直觉，感受到一个冷冽的目光，正盯着自己这边。

　　被那束目光一直盯着，他隐隐有点心慌，不知为何，他觉得此人似是认识自己一般，江策本能的往城墙后面靠了靠，避开了下面的一切，避开了那个瘆人的目光。

　　隐七上前一步，关切道：“公子，怎么了？”

　　隐八也道：“是不是站太久，累着了？要不您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您这伤还没好透呢，都在这里熬了三天了。”

　　江策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对了，这次率领叛军攻打秀州的是何人？”

　　王子武正好也从最前边退下来，听到江策这样问，答道：“是一个叫方七佛的方腊手下部将，据说此人很早就跟随方腊了，也有传言此人就是方腊的兄弟或儿子。”

　　“儿子”二字一出，江策猛地一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和心虚，难道是因为心里的猜测即将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金鼓鸣锣之声响起，城下再次发起了进攻。

　　不容江策多作他想，所有人都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毕竟再这么耗下去，他们手里的物资就不够应付了，至多再顶到天亮，算上之前的小打小闹浪费掉的，援军再不来，他们很快就会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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