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这回，叛军的主将一定派遣了他们的核心先锋部队，因为这一次的进攻攻势明显较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来的猛烈。是那种嘶吼着，誓死要攻破城门，跃过城墙的不顾一切。

　　他们的士兵这次应对起来，明显也变得力不从心，一些没见过血的小兵，甚至还有吓破胆，蹲在墙根儿呕吐不止的。

　　江策这才意识到，这些人不管是兵是民，都曾偏安一隅，在江南富庶地带安逸了几代的普通人，即便是从军服兵役的小兵，也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十多岁少年，有的比自己还要小上好几岁，又怎会不害怕呢？

　　难怪，方腊他们可以这么快蛊惑那么多人跟着他一起举兵造反，除了那些真的被贪官污吏们逼迫到家破人亡的，其余那些从众跟随的，真的都是一些无知无畏的愚民。怕是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这辈子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最后就那样横死沙场了。

　　越是深想，江策手心的汗越是不由自主的往外冒，背上好像也都被汗水浸湿了，可他压根儿就站在原地没动啊，这天还出奇的冷，绝不会是因为外界因素。

　　一声呼唤，打破了江策的胡思乱想。隐七喊道：“公子，我们要撤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江策瞬间清醒过来，他急道：“援军还没到吗？”

　　话音刚落，几支箭羽擦着他的面颊呼啸而过，江策被隐七拽着蹲起旋转，险险躲过。但身边有几个城墙垛口位置上射箭的士兵却中箭倒地，后面随时准备填补位置的士兵举着弓箭，大声吼叫着就冲了上去，替代了刚被箭射死的那个。

　　江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批人倒下，一批人又顶上。鲜血染红了城墙上的每一个角落，腥臭的血水顺着砖块的缝隙交错着汇合再分流，士兵们慌乱的脚步踩踏在战友们的尸身血海上，这一幕幕都刺得他眼睛生疼。

　　“你给我站起来，没死就给我守好自己岗位，一个叛军也不许放进来，听到没有！！”

　　这一声怒吼是王子武的，虽然一片哄乱嘈杂，但他的声音太过凸出，江策循声望去，果然是他。而被骂的人，正是方才无意间瞥见的一个年少士兵，那孩子满脸惊恐地被王子武拽着衣领，手脚都明显瘫软的打着摆子，被王子武训诫完，丢到地上以后，立马就捂着嘴，翻腾着又吐起来。

　　江策快步走过去，拉住王子武，劝道：“将军，他还是个孩子。”

　　王子武猛地一回头，赤红着双眼，冲江策吼道：“这里谁不是孩子？谁没个妻儿老小的？都像他这样吓个半死就往后退，不如全军覆没，大伙都投降送死好了？！”

　　确实，他说的一点儿没错，战场就是战场，你在自己的岗位上战死了，自会有人上前顶替，可是你临阵退缩了，却是极为动摇军心的。有谁不怕死呢？谁都怕！可是，他们既然穿上了这身军装，就不再是谁的孩子，不再是谁的丈夫或父亲了。他们是保卫家园的战士，除了拼死抗敌，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跟着，江策再次听到王子武扯着他那早已沙哑的破嗓子，拼命吼道：“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谁都不许退，你们谁退一步，叛军攀上城墙的人就多一个，你们身后，这座城里的家人和老弱病残就多一份危险！下面那群人，是如何对待之前攻略了城镇的官员士兵家眷的，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都是拿着朝廷俸禄的士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仇敌！想要活命，就给老子拼命！听到没？都给我上！！”

　　既是威胁，又是恐吓，但却都是血淋淋的实话。他们没有任何退路，这就是非你死即我亡的战场。所有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血战到底。

　　江策回首看着隐七，道：“隐七，我不能走，这里没有人可以退。我们一定会等到援军的！”

　　王子武也看了一眼江策，便头也不回地跑到另一边检查城墙防御和物资供给了。

　　隐七和隐八虽然焦急，却也无可奈何，此情此景他们兴许也是第一次见，既担忧江策再次受到伤害，又确实不忍抛下众人离去。有他们在，确实也能帮上一二，并且很能鼓舞士气。

　　没人知道江策是谁，只知道，他是端王的人，是给他们带来会有援军到来这一天大好消息的人，是让他们知道这次的拼命不是遥遥无期的，他们是有盼头的！

　　这一回双方你攻我防，对战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天光终于大亮。因为整片天空都一直阴沉沉的，硝烟弥漫，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江策不敢去看城上死了多少人，后勤兵正猫着腰，一个个拖拽着同伴的尸首，避免让城墙上浴血奋战的战友不慎踩到，影响战况。可想而知，城下也一定早已全是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迟疑了许久，江策还是咬着牙，忍不住跻身上前，想要透过缝隙，去看一眼，下面那群人之中那个高坐在马背上的领头人究竟是谁？他有种直觉告诉自己，那人一定是自己认识的，即便他也不明白，知道那人是谁有什么用，但还是想去看一眼。

　　隐七隐八只以为江策是想观察战况，一左一右护着他，走上了墙垛。当江策透过缝隙，远远看见马上之人是谁的时候，一颗心从悬在嗓子眼的地方终于落回了原地。

　　那人是王大牛，方七佛是王大牛！

　　昨夜太黑看不清，连轮廓也是没有比例的。江策原以为，那人会是方亳，还好不是。

　　其实，本来方七佛是谁都是没有关系的，但是那人如果是方亳，江策之前一直不敢想，不敢肯定的猜测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么他被自己接回家，被家人偷走的那箱金子，再到帮源峒救走自己，甚至之前密林里的黑衣人围剿，就都变得不单纯了。

　　他和赵璟一直怀疑他们身边有人泄露行踪，才会出现上一回被人围追堵截，江策也险些丧命的事件。若是那个泄密之人当真就是方亳，江策真的会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甚至会觉得是自己的缘故连累了赵璟。毕竟那一日，他们也死了很多人，且那支箭一开始对准的就是赵璟，而后来方亳却被人成功劫走了。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只是江策的无端揣测，方七佛也不是方亳，那个方腊的得力部将，很早就跟随他的“兄弟儿子”是兄弟而不是儿子，这一点江策觉得很庆幸。

　　恰巧这时，隐八突然尖声叫道：“公子，你快看，好像是援军到了！！”

　　这一声，很有穿透耳膜的震慑力，也许因为隐八是女子，她的声音格外清澈响亮，以至于城墙上的每个人都听到了这声带着兴奋的尖叫。

　　紧接着，城墙下已经快攀上城墙的叛军们也好似听见了这声尖叫，回首后，也都惊呼道：“敌人援军到了——！”

　　一声长啸，我军士气大振，叛军摇摇欲坠。

　　王子武见势，立即站上指挥台，冲着所有士兵道：“所有人，做好准备严阵以待，咱们的援军到了，等我一声号令，兄弟们就跟我冲出去，咱们跟援军前后夹击，打个落花流水，让他们无处可逃！好不好？！”

　　“好！好！好！”

　　众人皆是欢呼雀跃，好像还没打，这场仗就已经胜利了似的。

　　江策原本还在担心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若那乌压压一片赶来的不是援军，又当如何？

　　还不等他杞人忧天结束，就听见远处叛军们吹响号角准备撤退的声音。很快的，一群举着大宋旗帜，穿戴整齐兵甲的人，就从飞扬起的漫天黄沙中踏马而来。

　　天降神兵。江策一时间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城墙上遇血奋战了三天三夜的士兵们想来也是这种感觉吧！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驾着一匹更为熟悉的黑马从人群中直冲城门而来。江策才一个激动，兴奋地蹦了起来。他当下不管不顾地一边喊着：“赵璟！是赵璟！快开城门！！”

　　隐七隐八二脸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赵璟”是王爷的名讳。二人一齐回头向城下望了一眼，确认真是王爷，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江策，三人一前二后地从城墙边的陡坡奔了下去。

　　等江策跑到城门的时候，王子武正带领着众将士，举着刀剑长｜枪，准备出城与援军前后出击，以泄三天以来的憋屈血恨。

　　开了门，见到门外一个个倒下的叛军尸首，见到为首正中的人竟是端王本人，王子武也是一怔。刚想下马上前行礼，就听得赵璟厉声道：“王将军不必多礼，你赶紧先出城与刘延庆将军汇合吧！”

　　闻言，王子武也没再客气，军人认为军令如山，端王下令便立即遵从。他一扬马鞭，从赵璟几人身边飞驰而过，向着前面正落荒而逃的叛军直奔追去。

　　江策知道，赵璟是放心不下自己，才放下所有事，第一时间赶过来，他觉得自己又他|妈的耽误事儿了！连忙道：“我没事，你不必管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江策就被纵马进了城门的赵璟，直接从平地上拎了起来，然后放到了马背上，“驾”一声高呼，一马二人径直朝着城内奔驰而去。

　　他们一直跑了很远，直到跑到一片完全没有人的空地上，赵璟终于勒住了马缰，“吁”了一声，墨羽才停住了撒欢的脚步。

　　江策捂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在赵璟的帮助下，他慢慢跨下马背。抬头在与赵璟对视的第一眼后就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因为自那日一别，他们几乎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了。现在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一次，竟是赵璟先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沉默，他看着江策，拧着眉心，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城楼上？不是让你在嘉兴好好待着养伤吗？”

　　没想到，见面后第一句话又是责备。好吧，他都快被教育习惯了，之前还总是不适应这样的赵璟，现在他甚至都能猜到赵璟会这样说。不过，这回江策确实有些心虚，他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是为了劝住容易冲动的王子武等待援军，才赶到城楼上的。这样说出来明显很奇怪，这句一抛，赵璟一定会有无数的为什么向自己发起攻击，届时他的“未卜先知”又不知道该如何圆谎解释了。

　　正踌躇间，赵璟却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到秀州被围的时候有多担心，赶到城下竟然看到你站在城楼上，差点儿又给我吓掉半条命去！战场上刀剑无眼，箭雨横飞的，你要是再中箭……”

　　还不等赵璟把话说完，江策倏地踮起脚，凑上去，以最直截了当地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江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烦赵璟这样碎碎念了，好好一个高冷霸道的王爷，变成了话唠，实在是令人烦躁。

　　可当江策胆大妄为地做出这一举动后，原先盛气凌人的赵璟一下子就僵住了，江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做出了如此壮举。但是当自己的唇碰触到赵璟的唇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下子弥漫到全身，记忆里那种香甜柔软的触感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可能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儿，随着这个味道越来越浓郁，江策才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唇从赵璟的唇上挪开。

　　他舔了舔自己嘴唇内侧，原来是刚刚冲上去发力太猛磕破了皮。江策含了口血，吐出来，这才想到赵璟会不会也被自己磕破了，问道：“你没事吧？我刚刚是不是太用力了，你快看看有没有被磕破？”

　　可是赵璟却还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呆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江策这才意识到，他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亲赵璟不是第一次，但如果这是另一个时空的赵璟，对他来说，这也许是第一次。

　　江策终于开始不好意思了，他有些赧然地挠了挠耳垂，看着仍然呆若木鸡的赵璟，满怀歉意道：“呃……你是不是第一次被人亲啊？我刚刚就是想堵住你的嘴，一时脑热，这才亲上去的，我没多想。”江策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心虚，最后都快听不见了。

　　不过这几句虽然说的很不好意思，但是赵璟终于有反应了，他竟然有些结巴地道：“我…我们……你，我先送你回去吧！”说完也没上马，也没管江策，转身就往回走，墨羽傻不愣登地跟在他身后。

　　一下子，又轮到江策愣住了，他放下把玩自己耳垂的手，顶着两瓣鲜艳红透的耳垂，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二人一马，不如来时潇洒，显得怪异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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