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盐已经年满十八周岁，也就意味着孤儿院已把他扫地出门。勤奋好学的盐并不担心自己没有活可干，所以他这就与公爵府签了三生三世的卖身契。而人力资源经理括弧管家的妻子第二天就在裁员时把刚入职的盐给辞退了，或者说，转职了。
　　盐一边跟在马车后面气喘吁吁一边猜想自己手里的推荐信写了什么，但由于他脑子里本来就长满了肌肉，此时这些肌肉又紧急转移到了腿上，他也没能想出头绪。好在山顶城堡的大门近在眼前了，盐一边扶着门框喘气一边看马车慢慢地往边上走去……“所以马车并没有载客人吗？！为什么要我跟在后面跑？！”盐在心里大声吐槽，不料门在此时自动打开了。
　　他正要走进去，听到一个低沉的嗓音：“啊，抱歉，不要从正门进来。请走侧门，谢谢。”
　　于是盐看着门又自动关上，旁边一扇不显眼的小木门自动弹开，“哦……这是给仆从的门。”盐恭敬地走进去，双手奉上推荐信。
　　手里的份量先是一轻，然后就传来撕纸的声音。“我说让他们派个肉质鲜嫩的，不对，能干的过来，怎么会是你呢？”
　　盐不服气地抬眼向声音的源头，看见一个肤色白皙的青年人正斜倚着楼梯的扶手，手里的纸张已似雪片纷纷扬扬地撒落满地。他身旁拖着一条银白色的龙的尾巴，不安分地拍打着台阶。
　　盐躲闪着目光一连后退几步，背靠着墙壁颤声发问：“你是……龙？”
　　玏轻巧地转身，用那种与外貌严重不符的低沉声音解释说：“对人类来说我是半龙，而对龙族来说我是半人（half-human）。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想找个帮忙清理房间的助手。跟我来吧。”
　　盐对于这位新主人的朴素审美颇为惊诧，虽然是龙裔，却没有像传言中四壁镀金、天顶镶钻的奢华装饰，相反更像是人类贵族、而且是破落的贵族。走廊上挂着暗金的画框，多半是家族成员的肖像，少数几幅是重大场合的合照。
　　“这就是我父亲。”玏指着一张挂在角落里的画像，“不管从人还是龙的角度，都看不出他有什么好的。”盐仔细观察画上还很年轻的人类，确实没看出什么显著优点，只好夸他有气质。
　　玏冷哼一声：“和一般人没什么区别，只能说小姑娘真好骗……好在她成年以后就自己找到路回龙穴了。”
　　盐似乎没有听见，还在惊叹于家族历史上的伟业：“这是追随玛斯三世征战的骑士吗？真没想到……”
　　“对啊，真没想到。他们因为我那一半龙族血统拒绝让我继承这个代代相传的称号，连带爵位和封地，还有这里……”玏甩甩尾巴敲打地板，震得积尘与蛛网应和着微颤，“所以我才要尽快把我能带走的都整理出来。”
　　盐跟在他身后穿过廊道和房间，直至两人来到卧房之中面对墙壁站定，玏摆弄一番边上的烛台，让密室的门隆隆地打开了一条小缝。
　　“？”盐刚要发问，就听见玏的回答，似乎已料到他的疑惑，“就从这里开始，把你觉得有价值的东西挑出来。顺便我要提醒你，龙族还没有明确表示接纳我，所以别挑太大件儿的，我没地方放。”
　　盐侧身挤过缝隙，又把头伸出来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挑呢？”
　　“因为我还不至于浪费时间来整理我父亲的遗物，而不是去收拾我自己的收藏，对我来说那才更重要。”玏转身就走，“过会儿我再来看你的工作成果。”
　　盐于是一头扎进了密室沉闷发霉的空气，开始搜寻诸如珠宝财物书画雕塑的物品。
　　而玏一离开盐的视线就一路小跑地奔向临近城堡塔尖的某锁着的门，直接撞坏门板冲进房间——反正以后也不会再用到了。
　　堆积的人骨，丢在一边的衣物，纠缠的头发还连着剥下来的头皮。那些人随身的东西也被聚到一个角落。多数对玏而言没有意义：法杖、附魔的剑、呼唤鸟群的哨子，又或者是从森林中采来的一篮蘑菇——虽然现在它们上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霉菌。来到这里的人类，有一部分有志于杀了他，另一部分则想与他共度余生。
　　而玏无意满足任何一种愿望，他只想在填饱肚子的同时尽量少杀生。再说了，人肉的味道确实挺不错的，至少比老鼠肉或者雀鸟肉要好些。
　　他耸耸肩，意识到自己站在这堆无价之宝或是无价值之宝中间走神了，而且还意外地感到饥饿。于是他立刻行动起来，把那些骨头从后窗丢出去，让它们在背阴处的山坡上堆起一座纪念碑。至于衣物，玏过去想放火烧掉，但如今反而觉得无所谓，“留给那群人类吧，说不定他们会从里面找到亲人的遗物，拿回去建个衣冠冢什么的也不错。”
　　他拾起一把梳子，上面还留有几根枯黄的长发。是女人吧？……他把梳子丢回那些杂物中，引起一阵碰撞的叮哐声。一支镶着红宝石的手杖滑倒下来，落到他的脚边。于是玏选定了这段独居生活的纪念品，踱向盐所在的方向。
　　集体搬迁成群出逃的蟑螂和家鼠弄得玏一头雾水，他挥着手杖驱赶身边乱窜的小动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那间卧室里现在堆满了人类的器物，甚至还有一架飞行器，玏一方面怀疑密室里为什么有这种物件，一方面对盐如何把它弄出来安置在床上表示不解。
　　盐似是听到了脚步声，对着外边大喊：“你该来看看这个！”玏咕哝着这都不重要，但还是过去看了。
　　笔记本上是玏没有见过的字迹，大概是母亲的东西遗落在这里，被父亲收起来了。随便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如何诱惑人类然后捕杀之。
　　玏看着精妙的陷阱设计，用力扳过盐的肩膀，无视他满脸的惊恐，认真地说：“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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