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

　　“叶公子邀我们俩明日一起赴宴？”

　　谢枕汀回家后将叶帛玉的邀约一并捎给谢琬婉，对方闻讯一脸愕然，“为什么？”

　　谢枕汀答道：“他知道了我们是兄妹。”

　　“他从何得知？”

　　谢枕汀将这几日的经历简述了一遍，谢琬婉点点头，“那便去吧。”

　　“有哥哥在身边，我会自在许多。”

　　“你说……”谢枕汀沉吟一声，提出揣度了不下百来回的猜测，“他会不会知道了……”

　　“你露馅了？”谢琬婉一点就通，“不然他从何得知？”

　　这几日谢枕汀想得最多的……是黑暗中那一个拥抱，之后才意识到那时两个人距离太贴近，以叶帛玉的敏锐会否有所察觉？与叶帛玉见面的两回，他的脚步、气息，甚至身上的味道都特意有所掩藏，可哪里会做到天衣无缝，有没有哪一处是没遮掩干净的？

　　这话却没告诉谢琬婉。

　　谢琬婉甚是心宽，洒脱地摆摆手，“说不得只是单纯聚在一起吃顿餐饭，好好认识一下呢，总不能是摆了鸿门宴等着我们。”

　　谢琬婉说的不错，翌日那顿宴席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地方是在西湖边闻名的酒楼竺兰香，叶帛玉什么人也没带，只身一人前来。

　　谢枕汀特意催促谢琬婉提前出发，赶过去却还是见叶帛玉已好整以暇地端坐在竺兰香。

　　听见脚步声，叶帛玉抬起头朝向他们，“来了。”

　　谢琬婉盯着第一回见上面的叶公子看得认真，谢枕汀扫了她一眼，她回过神，开口呼唤：“叶公子。”

　　语声是女子特有的清亮娇柔。

　　听见她的声音，叶帛玉似乎没多意外，颔首致意：“谢姑娘。”

　　谢琬婉又道：“这是我的兄长，谢枕汀，想必公子也知道了。”

　　“我与令兄先前已认识了，不是吗？”

　　谢枕汀一怔，这话落入耳中饶有深意，又不能不接：“不错，没想到与叶公子竟有如此缘分。”

　　人聚齐了，随即菜肴也一一呈上来，在座不过三人，叶帛玉没那些世家子弟举止竟豪奢的作风，除开四菜一汤的主菜外，只辅以几样精巧的小碟和点心，一桌菜不算铺张，却也别致。

　　谢枕汀吃饭没什么规矩，可叶帛玉这种出身名门望族的公子有，而谢琬婉作为女子，往常再不拘形式在外男面前也得守一些，于是用饭时谁都没说话，只是间或就桌上一道美味讨论几句。

　　饭后叶帛玉提议去他和谢姑娘第一回相见的青龙寺，在茶室里坐一坐，三人相携同往。他们年纪相仿，谢枕汀与叶帛玉同岁，只虚长谢琬婉一两岁，谢枕汀来往南北间，老于世故，他书读得不好，谢琬婉在读书上却很有天赋，叶帛玉更是博闻强识，谈霏玉屑，三个人聊起来倒颇投契，无论听者还是说者皆感到津津有味，只恨都生在钱塘却没能早几年相识，不然得添多少乐趣？

　　叶帛玉说起：“这寺中有一间疠人坊，乃是了见大师修建，我也出了几分力。内中收容了一些无人照料的麻风病人，不时我也会进入其中看望他们。”

　　“二位与我往来，此事得让你们悉知。”

　　谢家兄妹对视一眼，知道叶帛玉言下之意是为防他们和其他人一样介怀此事。

　　谢琬婉笃定道：“公子此乃大善的义举。”

　　谢枕汀道：“麻风病我也接触过，但凡防护得当，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过给旁人的。”

　　叶帛玉赞同，“谢少侠说的在理。”

　　他又问：“所以，你们并不介意？”

　　得到了兄妹两口径一致的认同。

　　他先前便说过，谢家姑娘……或许是不一样的。

　　而今证实了这一点。叶帛玉轻笑一声，笑意舒扬，自眼角眉梢漫溢，仿佛星光被揉碎了散入眸中，那双眼睛一时也显得粲然潋滟。

　　谢琬婉双眼一亮，忽道：“叶公子，小女子却有一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谢琬婉攥紧了一直背在身上的画囊，“我能否为你作一幅画？”

　　*****

　　谢琬婉想一出是一出，也就叶帛玉脾气好，竟肯允从。谢琬婉当场铺好纸拿出笔墨，指示叶帛玉坐到廊下，催促谢枕汀为她磨墨。

　　谢枕汀一面推着墨石在砚台上碾磨，一面抬眼去觑叶帛玉，廊外绿树成荫，花木葳蕤，这底色是映衬叶帛玉的画布，更凸显他清雅深秀的气质。

　　看着看着，他凭空生出一股怨气，磨完墨凑近了去和谢琬婉咬耳朵：“哪儿有第一次见面就要画人家的？”

　　“哪里是第一回，已是第三回了！”谢琬婉理所当然道，“不算唐突。”

　　我看唐突得很……谢枕汀腹诽道，你我血缘至亲，从小到大，怎从未见你为我画像？

　　他坐回茶座边继续饮茶，将几案搬到离叶帛玉近一点的位置，陪他说话，免得对方端坐着无趣。

　　“令妹学画？”叶帛玉问道。

　　谢枕汀道：“机缘巧合，结识了邻家的缪寡妇，她看小妹在此道上有灵性，有心传她丹青。”

　　“缪？”叶帛玉道，“莫非是缪文砂？”

　　“是她。”

　　“她是江南名手，丹青墨宝遍传闺阁，一向被收藏者束之宝库，令妹师从于她，定然前途无量。”

　　他听了这话也为谢琬婉高兴，笑道：“承叶公子吉言了。”

　　谢枕汀陪叶帛玉这么静坐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抓耳挠腮起来，以为这么枯坐委实磨人，推己及人，为他忧虑，“你若坐不住了，不必勉强，及时知会我一声。”

　　叶帛玉笑而不语。

　　一个时辰过去，叶帛玉仍安坐在原地，气定神闲，倒是谢枕汀打了几个哈欠，饱暖后身处静室，不免渐生困倦，眼皮子沉重，左右这里也没他的事，索性枕着手臂倒在案上小憩。

　　这一睡却是日月无光，醒来时全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视线朦胧中只见一双人影并肩站在一起。

　　“此处画树，午后的阳光充足，色泽最浓，向阳的树要画的不同，映照着阳光，点染光斑，得用樱草色，黄比绿深，绿中透黄。”

　　“如此，是个温暖的颜色。”

　　——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枕汀彻底清醒过来，紧盯着眼前这幅画面，不知何时攥紧了手边的茶杯，杯身很快不堪重负，发出一种细微而清脆的破裂声。

　　谢琬婉没察觉，叶帛玉却回过了头。

　　被那双漆黑的眸子攫住，谢枕汀一惊，幡然醒过神，忙松开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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