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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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七十八】皓皓白首


      不远处的画廊下有人随着太子殿下散了晚课,刚巧绕到金貂台对面的长廊之上,花叶障目,但是孩子眼睛看得却很清楚,突然就停了脚步有些高兴,"父皇和仲父又去了高台上……玉姨?"
      玉儿停下脚步也望了望,层层的高台上缠在一处的衣袂,大将军却似近乎被皇上半拥着扶了下来,她急忙蹲下安慰太子,"先去问候皇后吧,这会儿皇上不得空。"

      那孩子不懂的,却只是很简单的望着那边的人影说话,"玉姨,为什么嬷嬷们也怕父皇呢?她们连正眼都不敢看……可是……我却觉得,每次父皇看着仲父的时候都很好,很好很好的,宗儿不怕父皇。"
      他不懂什么叫温柔,也不懂什么叫感情,他就觉得父皇看着韩子高的时候和看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玉儿同样一路望着,却似看出了些什么,大将军这个样子,怕是饮了酒。

      浮云扰扰,世事千秋。
      其实多年过来,压抑着的情愁难解,总是有些事情让人无法回避,但是韩子高那样的人不肯说,可是心下却不代表真的不在乎。
      所以她笑着哄着小小的太子殿下,只耐心的给他讲,"太子大一些就懂了,皇上同大将军永生永世都要这样相守生活,所以对于皇上而言,大将军是最最特别的人。"
      孩子悻悻的往明福宫去,边走边回首还看着他们,"什么叫做永生永世?"
      "现在,还有以后。"
      "以后很久么?"
      "很久很久,久到有一日也许太子殿下看不到父皇和仲父了,但是他们也会在一处的。"
      那一身红衣总是会给人最最美好的希望。
      敛尽风华,淡淡莲花气,地老天荒的芬芳。

      那对人影彼此支撑,最终回了西殿。
      陈茜给他灌了醒酒的汤水,韩子高并没有大醉,只是有些手足无力,倒在榻上没有什么安歇的睡意。
      陈茜看着他的样子随意地说了些话,"陈顼在江陵也安静了不少日子了,听闻他正妃的孩子很是聪慧,只盼别像他爹一样,一世不成气候便好。"
      他已然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皇城之外犹如发落自省一般的地步,还能有什么转圜余地?
      好像一切都能这样继续平稳的过下去。
      韩子高半晌终于有了些困乏,只懒懒应了句,"都是孩子,哪能看出些什么,宗儿倒也顽皮,再过些日子,我去教他骑射……"
      陈茜一直看着他最终缓过了心里的难过睡了过去,却只是坐在榻边冷眼望着殿中一侧的窗子。
      窗下零零散散放了些草木,曾经这里是韩子高养伤之地,为了怕他憋闷皇上本是命人放了些草绿,离兮还挪了几株开着喜人的牡丹来。
      过了这么久花开得不全,今年的夏却更加古怪起来,离兮昨日还有些纳闷,上下看了看只念着该换了,怕是时间长了没什么养分活不得了,那花怪异的从茎上一直开始变成了黑褐色,似是腐烂。
      不想皇上拦着不让她动,只说先摆着吧。

      这会儿殿里无人,陈茜顺势绕到案旁,堆着的折子旁还摆着晨起的药。
      没有什么表情,他只随意走到了那窗旁。
      刚才韩子高的话一直都在耳边,十年了,他说,陈茜,我只剩下你了。
      皓皓白首,漫漫春秋路,就这样一句话,什么都足够了。

      所以……
      陈茜几乎没有犹豫,扬手将那本该是续命的药倒在了花下泥土之中。

      待得落了几场雨后,当年玉华宫里时常摆着的芍药也被洗得更艳了些,韩子高年年来此祭拜,公主这辈子着实大幸,却也大不幸,这样的命数落在个女子身上,又身处乱世,不过连些功过的字句也留存不住。
      所以韩子高是替她难过的。

      他靠在已经太过冷清的玉华宫外抚过花叶,有时候想一想,花木尚有期,人生同样有限,只是就算这花哪一季当真枯死了,也还能念着寻个相似的来陪。
      人若是不在了,就是真的不在了。
      很简单的事情。

      韩子高还能想起来当年她冒冒失失的样子,就算后来贵为公主,陈见琛也还是那个脾气,有一些陈氏骨血里的不驯和狂妄,但又是小儿女的心思。

      他并不觉得遗憾,只是觉得可惜。
      所以红衣相伴,陪着一园的芍药说了会儿话,刚想转身去,就看着玉儿带了太子殿下绕过来。
      小孩子知道仲父心疼他,总是私底下不听父皇的话,今日说让他去殿后待着自己过去,这会儿宗儿却又等不及跑过来了。

      韩子高俯下身去摸摸他的头发,竟是不同往日有些惆怅的开口,"太子殿下,这几日减了闷热,皇上命我教习殿下练剑,怎么不去殿后待着?"
      宗儿撇撇嘴有些懒洋洋的伸手去抱他,"可是宗儿念了半日的书,这会儿想歇歇了。"
      若在平日,陈茜脾气一贯比韩子高硬得多,更是皇上,说起什么都带了命令的影子,宗儿虽是不怕,也还顾忌。所以他习惯了有些不愿的事情就跑来同仲父求情,这样仲父也许会哄自己,也许会妥协,事情便好办得多。
      因为谁都知道,仲父说了的话……皇上总不会驳回去的。

      韩子高有些苦笑,看了看玉儿,她也是无奈,一个劲的冲自己摆手示意自己劝过殿下了,殿下非要跑来。
      于是他也只好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让他站得笔直,有的时候韩子高总是念着宗儿还小,何苦这么小就逼着他做些不喜欢的事情,更何况,他无论如何是自己的儿子,他韩子高一辈子也总是不听人劝的。
      但是现在他身处这样物是人非的玉华宫里,却又莫名的觉得……人这辈子,总会有些事情来不及。
      在他和陈茜都还年轻,都还能够有这样心力的时候,他想让好好的让宗儿成长起来,让他变得强大,因为总会有一日他们两个人终将离开。

      当所有的爱恨成灰之后,毕竟他们还有对待这个孩子的责任,他们一手剥夺了他同亲生母亲在一起的机会,他们就必须让他加倍优秀的成长。

      所以今天的韩子高有些反常,正色看着小小的太子拉好了他的衣裳,"太子殿下日后要为一国表率,绝不能偷懒,皇上同太傅定下的功课,殿下必须要遵守。"
      宗儿也觉出了仲父似乎也有些不对,他下意识仰脸看了看玉姨,玉儿微微摇首,他只好委屈的垂首,"宗儿谨遵仲父之训。"
      韩子高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也笑起来哄了一句,"走吧,殿下想不想日后同皇上一样?上阵杀敌……"

      他拉着他的小手,一同走出玉华宫去,身后玉儿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四下的陈设竟还同玉华公主在时一般,不曾更改分毫,想必皇上虽然面上对待亲族如此冷淡,但私下还是命人定了日子照管此处,特为追念公主。
      玉儿也有些怅然,寻了些干净的水来淋在芍药之上,"公主,玉儿虽同公主相处甚少……但也是知道的。"她看看四下午后清亮,少人的地方自有一番清幽佳境,也不失公主生前艳丽,玉儿转身追着那一大一小两人往前去,边走边叹了口气,"公主可以放心,皇上同大将军一直坚持不能留有遗憾,现在……他们都很好。"

      今年的芍药开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日暮西斜,殿后的梧桐树下刀剑之音终于散了。
      玉儿只怕这两个人练了几个时辰出汗招风,给韩子高也取了披风来,他见着四下无人,抱起宗儿来坐在树下的长廊一侧。
      韩子高给太子耐心地擦干了汗意,"别乱跑……小心受了凉。"
      陈茜说过他当年在溪畔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他很适合习武,如今宗儿也一样,身量比例极是得当,当年几位武将纷纷私底下自然十分看好。
      只可惜这孩子似乎并不像韩子高一样喜欢这些,进展并不快。

      韩子高当然从不着急,可是今日太子自己看着手里的短剑有些懊恼,孩子烦躁地抬手扔在了一旁,于是那抱着他的人有些不悦,"太子心浮气躁可不是好事。"
      宗儿大大的眼睛盯着韩子高,"可是宗儿愚笨,这么些日子也不及仲父万分之一。"
      玉儿原是退在一旁,听了这话没忍住笑出来,"太子殿下这可是太过心急了不成?大将军虽是年轻,可也是多少年沙场过来了……这绝不是一日之功啊。"
      却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回身盯着西殿有些轻了声音,凑近韩子高耳畔说着,"仲父,可是……可是我怕父皇生气。"
      韩子高拍着他,"不会,皇上最喜欢你,这才多少日子,哪就那么快能有什么成绩?还真当太子是什么天降的神明下世不成?"皇族之中要紧的人物最喜加上些说法,如今眼看着太子殿下深得皇上欢心,无时无刻宫里皆有人前后夸赞,自然越说越离谱,他可是极其不屑,自然不理会这一套。

      可是宗儿却不住摇首,"不,父皇那一日叮嘱太傅的时候……恰好我起得早些,正候在外边,父皇很是急切,仔仔细细问了一遍所有功课的进度,虽是没说什么……但是太傅那一日也有些担心,总觉得……唔,父皇是心急些什么……"
      韩子高有些疑惑,"急?"他想了想如今诸事前后,四野暂平,一时更是早先接连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的日子,就算是为了些政务急,也急不到太子身上。
      更何况……陈茜一向很少有这种表现,皇上那般息怒难测的脾气简直是人尽皆知,若是能让孩子都察觉了……这又是怎么了?
      韩子高委实想不出来,只能先宽慰他,"文武都不是一日之功,这件事要听仲父的,急也急不得。"

      玉儿在远处,她只听见一句这件事要听仲父的,不由偷笑,这若是让皇上听见了,咳咳……今晚恐怕早早要避开西殿去才是。

      散了热气的傍晚很是凉爽喜人,池里的莲花也还撑着最后的日子。

      韩子高送了太子回去之后便想去正殿,行了一半见得离兮拦着自己,"皇上回西殿了,今日群公上奏不多。"
      这几日本是军中赶上巡查的当口,韩子高每日出去得早,这会儿心里听了宗儿说话觉得奇怪,想了想边往西殿去边随口问着,"这几日……离兮,诸事可都一切如常?"
      那婢女没明白这是何意,低声答了一句,"朝里的事情离兮虽是不懂,但总该是无事的。"

      韩子高自然不是问这些,思量了半晌推门进去,明黄的垂纱之后略有茶香,陈茜换了衣裳正站在桌案之旁,各地的贡物入了宫里,新鲜的石榴颜色甚是美好。
      听着有人进来他也没转身,只是说了一句,"宗儿可听话?"
      韩子高应了,也只是望了望窗外天色问了句,"酉时刚过,今日事情少?"若在往常时常是到了深夜才见得皇上能歇歇精神。
      陈茜并没答话,刚好剥开了一只石榴递给他,只燃了一只火烛的殿里略显幽暗,他望了望他白皙脸色有些笑意,"大将军当真尽职尽责,教习个孩子自己却累成这般。"
      韩子高笑起来抬手随意挑那石榴吃,坐在案边的时候刚好看着一旁摊开的折子上有些散开的墨点,他随手拿了过来,却见着那笔墨凝滞,下笔之人很明显当时甚是犹豫。

      淋漓开的淡淡墨渍离得近些,却看出竟是脏了那折子,这决计不是陈茜果决的风格。

      韩子高突然放下了石榴抬首,"天气尚暖,墨却是凝了?"
      陈茜没有什么表情,抬手将那东西统统推到了一旁,韩子高只盯着他继续说,"皇城四方禁军巡查完毕,一切安好,军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
      "我也不曾听着更有外敌之事。"
      陈茜同样放下了摆弄那贡物的手指,"你想说什么?"

      隔了半张楠木案角,杂了金丝的珍贵木材,龙气凛然。
      韩子高分毫不让,"你在急些什么?"
      陈茜倒是笑起来,"谁同你胡乱说话了?什么事可急?"一如既往面色不动,分明是带了笑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是否就能龙颜大怒,祸及旁人。
      可惜对着他的是韩子高,所以陈茜自知这人有些探究目光看着自己,虽然没有再追问什么,心里恐怕还是在想,两个人有些沉默,韩子高却突然继续拿起那石榴来不再说这些,只说宗儿很是聪慧,但是终究出生皇家,皇后又是日日照管怕他有了定点闪失,如今却不似自己喜好行兵之事。
      他同他都太过清楚彼此,反倒是有些事情不愿意明说,日子过得越久,却又彼此精通试探之道。

      韩子高果然看着陈茜听到提及了太子的事情有些触动,墨色的衣裳微微略过桌案,他同样坐下思量,"我想了几日,宗儿若是不喜这些也罢,催促太傅多多尽心,毕竟军中战场之事日后总还有你同诸位将军可以……"
      "陈茜!"韩子高突然出声,一把俯身过来撑在桌上盯着他,"你到底想到了什么非要如此紧张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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