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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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四十五】乱结鸾


      韩子高也只是拍着她没有动,慢慢地拢好她背后的发丝,"你又哭什么,我不是回家了么,以后还和以前一样,蛮哥哥回来同你一起了,不好么?以后我爹还是要骂我,你还是要陪着我跑这僻静地方坐着赌气,和小时候都一样了。"

      兜兜转转,他如今能够握得住的是什么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不孝,他伤害爹,伤害郁书,换来了什么?别人还是要这么卑微轻视的看他,陈茜也还是这么封了府命他归家。
      他坚定的这些东西有意义么?

      一府清凉,本是人少,院子里方才闹过之后也没人乱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换了不喜欢的衣裳,韩子高依然容颜美好,他记得羊将军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曾经就劝过自己的,那样的男人这一生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亲眼看着小妹的人皮城门泯灭了此生最后希望,但是羊鹍却对于他和陈茜看得很明白。
      何必这样呢,彼此各自求一个功名利禄,或者是公平的交换从属关系,这样不是很稳妥么?也更安全。
      如果不是为了他的毒,韩子高左臂不会险些被废,如果不是为了救韩子高,陈茜不至于险些气血逆行被侯景彻底大败。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们这么多人也不需要用所有来赌这一次的岭南之战,株连九族,陈氏十万精兵,甚至上一次连相国陈霸先都被逼到了绝路。
      一旦韩子高稍微的疏忽,这江山拱手让人。
      所以羊鹍早便劝过他的。

      少年英雄,明明前程似锦大好河山,便不要妄自牵扯这么多感情了,伤人伤己,涸辙之鲋,明明前路如此坎坷,为什么不相忘于江湖?
      山高海阔,人间万象,为什么你们非要困守涸辙呢?
      那个时候的韩子高多么的心高气傲,他觉得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没有关系,他说能做到的就一定能做到。
      最后他的骄傲死在自己的心气上。

      他微笑看着郁书,"蛮哥已经好久没看看你了……头发都留得这么长了。"
      她只抱紧了他不放手,积压了太长时间的话无从说起,突然就忍不住,越哭越伤心,只记着一件事,"你不要再走了……"
      "好,不走了。天下人都在唾弃污蔑我……郁书,你可也觉得我是他们说过的那样么?"
      她只是摇头,什么时候她都只记得小时候见到的他,那个眸子里映着漫山遍野小小黄花的蛮哥哥,他也还那么小,却美得惊心动魄。

      他微微抱着她闭上眼睛,"其实爹是担心我,他替我难过,我知道的……他打我是以为他难过,爹其实不是生气,是替我寒心了……"
      传言那么难听,他还在山上的时候恐怕全建康就都听着相国和司马拿他一个人来指责。
      总之两边谁也不可能说韩子高什么好话。
      他爹如今也每日入朝,如何自处?如何面对?
      郁书愈发哭得受不住,"韩叔说过的,他说你脾气倔,自小便无人劝得的,他总怕你早晚一日赔上了自己还不知道输在哪里……韩叔说……韩叔说过的,你再美,心气再高……你也是个男孩子,你如今这种处境怎么能不招人非议……"

      韩子高抱着她靠着郁书肩侧闭着眼睛叹息,"我知道的,爹其实明白我的。"
      他抱着她很安静,安静得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会稽的树林里,两个小孩子玩玩闹闹惹哭了她,他便嘲笑她是胆小鬼。
      最后还是要抱着她哄一哄才好回家去。
      "我们才是一直支撑着活下来的……是不是?"他带着她逃出来的,他生命最初想要保护的人是他们。
      郁书只觉得肩上一点一点的凉意,她想抬起头来看一看,韩子高却拥着她不动,她转不过脸来,却觉得他好似是哭了的。

      "可我其实真的舍不得……我不习惯除了绯莲红以外的颜色……他们都说如果我当日不同他走才是正确的,可如果我没有拿着他的剑,我是不是真的有勇气能够拼到今天?我如果忘了这一切,那么还可不可能有如今的韩子高,韩将军……我……"
      他闭着眼睛,声音很轻,渐渐有些不连贯,却一直都很轻的在她耳边说着,"我舍不得的,郁书。我舍不得那把剑,舍不得绯莲红……但是这种感觉让我自己看不起自己。"

      他最终还是哭了的。
      郁书慢慢地抱着他不再说什么,一直到天色渐渐有些黯淡下来,她只是很认真的开口,"我很喜欢你,很喜欢,不是喜欢兄长那样的喜欢。"
      她也突然觉得好像这一生如果不说出来的话,他随时都可能会再度离开。
      难得这样放下所有保护所有自尊回到最初的蛮哥哥,他也会怕的,也会软弱的,也会哭的,他让她找回了那一年会稽山下的孩子。
      固执的,想不开的,却又很美丽很坚强的男孩子。

      远远地添了绿意的海棠树下却有人来,刚从城外赶回,只听着韩子高归家了,明日仍需出城迎敌。
      他急急地回来想看看他手臂可是大好了,这些日子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闹得沸沸扬扬却都是越说越难听的话。
      侯安都进来却听着郁书执拗地大声说出来。
      韩子高也只是笑,"你真是傻孩子,我有什么好呢?"

      脚步一停,那人借了半边西下余辉望着他们二人彼此支撑的模样。

      他今天换了衣裳,带得人都缓了三分的英气,两个人明明无关暧昧,却有了绝望而又完全融不进去的氛围。
      毕竟他们才是一同长大的人,几乎一起经历了所有离散,吃了所有的苦,终于走到今天,他总说她是妹妹,他只想无论如何要保她不再害怕,不再担心。
      可是无论如何,郁书几乎视他如所有,没有韩子高她便没有一切,父母之命,再说让她嫁给谁,其实都是一样。
      侯安都突然就望着他们有些明白,是不是只是刚好因为她没有了他,所以其实答应嫁给自己。

      那么如今韩子高回来了呢?

      侯安都在树下愣了一刻,还是换了身走回了厅上坐着。
      一直到韩府上点起了灯,韩子高平缓了所有面色只批了件绯红的朝服过来,侯安都着实不善伪装,一时那脸上也不似往日。
      "大哥刚从前线赶回,我方才却同爹吵了几句……来得晚了。"他拉着那衣裳笑,"你看我实在受不了那么浅的颜色,披着红衣才踏实。"
      侯安都心里堵了千百句话一时不知道说起什么来,半天只闷闷地问了句,"大哥急着来问问你的手臂,不是说去请高僧诊看?左臂眼下如何?"
      "无事了,总能动了。"韩子高抬起来给他看,片刻也望了望侯安都面色有异,只当他也是听了传言心里气自己,一时笑起来,"大哥你信不信子高?那事情你也知道,子高便问一句,大哥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同相国千金做过什么丑事?"

      侯安都拍着他的手臂只叹气,"大哥当然不信。"
      韩子高反而僵住了笑,"大哥尚且不信,他却……无事。我以后便归府了,大哥若有事便可来府上寻我,明日我同华皎领兵至城外同大哥……"
      他故意扭了话说起明天的征战之事,战鼓犹在耳畔,侯安都也自知形势危急,他取出地图展开直指石头城外,"王司马四方调兵直往京口而来,相国便是需得守住建康,一旦司马入城恐怕便要攻入台城逼宫夺位,陈氏万不能让他越过石头城。"

      油尽灯枯。
      一直谈至入夜时分,侯安都想起些什么,"好在宣城及附近诸君王司马势力被县侯南下牵制,不然此仗我军后方也有忧虑。"
      韩子高望着宣城不语,听了三两句话说着,"县侯英明,往日所见行兵手段狠历,绝不会放过王僧智等人,我们如今只要想法守住京口,一旦王司马援兵后继无力,我方便可一举彻底肃清王氏余孽……"
      "你为什么会突然归府?"侯安都终究忍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越听韩子高有些刻意地恭敬客套提起陈茜来,他越觉得不对。
      "被赶出来的。"对面披了绯红朝服的人缓了口气,还是从唇齿下挤出了这句话,"不是都知道了么,我同见琛小姐弄得不清不楚。"

      这口气云淡风轻满是嘲弄,韩子高说完了只低头望那军情,"皇上已经不是问题,该是被相国控制住了……"

      "韩子高!"侯安都突然便起身一把扯了他起来,扬手就欲先给他一掌出气再说其他,谁想手刚揪起他衣领才觉出他颈边烫得迫人,一时侯安都松了气力,心下却气他这副自我放弃的模样,"你……"
      他也不还手。
      "你这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脸面和他们说的一摸一样!被人赶出来的男宠是不是?"侯安都一把推他坐回椅上,"发起热……方才府里下人说你昨夜淋着大雨回来的,韩子高!你怎么会这样?我当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你眼睛里的气魄几乎让人下不去刀!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那一年天下动荡,侯景之乱过去不久,江水之畔有少年布衣系舟,回首一刻刀剑于眉上,他却兀自不惧竟是惊人心目。

      如今褪去了所有尖刺的莲花色有些疲软无力,韩子高一直都觉得手足有些轻软,这会儿侯安都一说才觉得的确有些难耐,他只望着那军情熟记于心,看着侯安都摇头,"大哥你放心,明日我必会按时出兵。"
      说完了揉了揉眉心扯着那肩头的衣裳往后绕过去,"我躺一夜便无事,我走的路从来都是我自己选的,怪不了旁人,大哥也知道我不听人劝,这一次你也不用担心,总是……总是要我自己想明白了才好。"
      一直到走得远了,韩子高想起些什么,还是回身冲着侯安都笑起来,"大哥是要成婚的人了……若是这一仗完结,该是府上就有喜宴了,子高这么多日子都没有时间祝贺……今日补上。"

      韩子高这一句话当真是真心实意,夜色里一双眸子出奇的澄澈,带了些许发热而染上的水气,他见侯安都没有回话只兀自转了身继续往后走,那身后的人盯着他背影看了很久,突然便做了决定。
      算了吧,这人心总不能轻易改变的,何况谁能够插手他同郁书十几年的感情呢?

      河北烽烟地,江南花柳春,如今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战事僵持,陈氏明威将军先出石头城,随即陈氏四方围进建康皇城,一时百姓遭难,便又是江山易主的暗淡星相。
      时年九月,侯安都与韩子高奉陈霸先之命再领大军水陆并进,于建康之外不远同王氏精锐残部最后决战。

      几乎等不得一时半刻的喘息,日日揪心,千头万绪说不清楚的一切都被燎原而起的战火扑灭,什么流言什么腹诽也都被城外的血光冲得淡了。
      等得众人有了余力回过神来的时候,郁书却已经听着王僧辩援军被断,宣城四野兵力尽数为长城县侯掌控,一时京口王氏再撑不住。
      城里越发死寂起来,晓云暗月,城北秋棠再起的日子里,那如今也大了的女子却突然松了口气,"我不懂家国事,但只要一方败了,蛮哥总能回来了……"
      韩叔恰是坐在庭院里思量了半日,听她这么说笑起来,"女儿家不懂事,他此仗必须全力为陈氏效命,不然陈氏若败,不但是他韩子高,还有你,还有侯大人,还有我……恐怕都活不得了。"
      叹了口气韩叔摇首,"好在如今听着是要胜了的。"

      郁书过去陪他坐着,"蛮哥不会有事,侯大人同华皎都一直随他而行,韩叔放心。"那老人望了望她跟是有些惆怅,"昨日相国请我府上一叙,倒是问了些奇怪的话。"
      郁书也想起了陈霸先曾经莫名地寻了自己去试探,但是她当真不明白相国如今权势地位,他们一家再怎样也不过是小小将军府上而已,有什么值得相国来躬亲探问的?
      "相国如何说起?"
      "只寒暄两句,相国这几日看似胜券在握,说是不日便将出阵亲自领军诛灭王氏一族,但却字里行间问起了你蛮哥,我也不明就里,只说子高也出发走了数月有余。"

      那铠甲当身不掩杀伐之气的老者纵是同样暮年,那眼中的光芒也不让分毫,陈霸先只听着这韩叔也觉出了自己有话想说,便干脆也挥退了下人,"韩大人当知晓,我这女儿同将军闹出了些事情,传得满城风雨。"
      当时韩叔不敢直言替自己儿子说话,却也开口回了一句,"相国定是心下大怒,但下官以为相国千金万万不似外人所妄自污蔑之态,何况若平心而论,下官自认子高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事……"
      陈霸先只是笑着缓和了气氛,"大人不用惶恐,我不是怪罪之意,我的女儿我清楚,而韩将军什么脾气我也甚是了解,这事情明摆着是王僧辩那老匹夫丧心病狂按捺不住,竟是拿这种毁坏他人名声的事情要挟于我,可惜如今战事危及至此,天下也不过是我一手之间……大人也知道,为人父母心里担忧,纵使此仗陈氏大胜而终,但我这女儿的名节可如何挽救?"
      韩叔一时更加不敢答话,心里思量这相国反复说着不是怪罪的意思,却又加上了这一层担心是想如何,片刻沉默,陈霸先起身拭剑,"我是想问问,将军可有定下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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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T T感冒了好几天。。总算好一点。抱歉让各位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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