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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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三十五】不勘世事


      一直到他进了门才发现这寺里极是冷清,远远地倒是佛音不散,按规矩行起了早课,只是韩子高一路走都没看见个僧者出来。
      惊莲嘶鸣不已,好不容易才惊了个人出来查看,韩子高将马缰递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僧人,仍旧同人往前去,引路的人好似早就想好了一般,七拐八拐沿着逐渐向上的石阶走,一直走到了写了重玄二字的一扇门外这才停下,"云光法师?相国曾经提过的人来了,大师医术高明,这一次将军伤在肩骨,必需大师出手相救。"

      韩子高还以为这等高僧总是有些高深莫测的习惯,却不想里边的人想也不想顺势便大了声音嚷起来,"进来进来!"
      他一愣,那引路人却一点也不惊讶,推开了门便躬身告辞,"将军定要安心养伤,待得云光大师十五日施针完毕,我等自然候于寺外相迎。"
      说完了便退下。

      屋中隐隐透出了黑烟。
      一股焦灼的气味扑鼻而来,韩子高站在门边并不犹豫,他自认侯景浅水城自己都曾经闯了过来,这一个僧人的禅房里难道还装了吃人的怪物不成,干脆利落地一步迈进去,突然便觉一道暗灰的影子急掠而来。

      韩子高急速闪身避开,却见那人竟是手里举了团带火的细软劈头而来,"你!"他迅速拔剑而出直指那团东西正中。
      一剑而下只看着金边的袈裟撕拉撕裂。

      禅房不大,黑烟滚滚而起。

      绯莲色的人退后数步以剑缠了那烧了一半的袈裟,"你莫不是疯了!"哪有人憋在房中燃火?这岂不是要引火自焚!
      那人却理智气壮掩了口鼻站定,咳咳地咳起,"你个小娃娃你懂什么!"眉毛皆已全白,但那张脸面却根本望不出些年岁,韩子高怔住望了片刻,"你……你是云光大师?"
      那人不住地跳起来,踩着那些被火点燃了的袈裟焦急难言,"嘘!别这么大声!一会儿让弟子听见岂不是要笑死了我……咳……我只是想着试一试若是用火……这东西让火灼过是不是能生出奇效……快让开让开!"
      说完了那眉见花白的人一把推开了韩子高,想也不想用烧得残破了的袈裟卷起了些黑乎乎的粉末,回身重又扑到了屋子正中燃起的火炉前。

      愣愣站着的人哭笑不得,只看着那所谓的大师像是着了魔一样反复烧起什么,呛人的黑烟迎面而来,他不得不好心上前,"云光大师?"还没说完才低头看见那人的路子中熹微火苗本就是燃烧不全,扔进去一把什么灰绿的东西一看也知道不是用来烧火的,自然更加上下两难,全剩下呛人的烟尘了,韩子高抬手想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却被那老僧一把抢了过去,"别动别动……小心,这可是救命的好东西!"
      "再这般折腾下去大师自己的命都无人可救了。"韩子高想也不想干脆地扬起那护着火的袈裟,翻手一抖将尘烟褪尽,随即回身冲出门外,"我一路来此看到寺中清幽,弟子们都在做早课,大师何不趁着无人之时去后山上扇风助火,屋子里憋闷,火势原就微弱,怎么可能炼烧出什么奇药?"
      那老僧见他劈手夺走自己的宝贝急得一步跳出,当胸向着韩子高一掌而来,没想到那少年人说是身上带了重伤,却躲闪敏捷身量出众,云光大师一步站定上下看他,"陈霸先说过要送个漂亮孩子来治伤,我可没想过你也有些身手。"
      韩子高觉得这人不似自己想得高深莫测,更没有任何不好接近的意思,一时心里松了口气,起了些兴趣,"看大师秉性着实有些出世的脾气,我可也没想过大师如此奇人竟然能同相国结交。"

      那人干脆也不躲闪,望了望四下的确没有自己弟子,端了个小炉子跑出来示意韩子高跟着往后边山上走,"结交?相国?"看不出年纪的脸面上一副困扰模样,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干脆回身盯着韩子高,"说的是那陈霸先吧,你个小娃娃才多大?"
      "过年便十八了。"
      "哎呀……"那人明明穿了规规矩矩的僧袍,金线袈裟被他拿下来引火,虽然也显不伦不类但好歹还是出家人,这时候一听这话,云光大师开口越发好笑起来,"我跟你说……实不相瞒,我似你这般大时连饭都吃不饱,不出家……还能做什么?我又不想去打仗……这般算起来,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山林背阴。
      韩子高脚下不稳,云光大师居所之后的山石便全是天然走势,毫无借力,那老僧攀爬得毫不费力,少年人却单手觉出些不便,再加上突然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暗赤色的红影大惊,"五十多年前……"
      难怪他直呼相国之名,若当着这般论长幼,相国在他面前也算是年轻人了。

      那人走在前边四下看看,寻了方平整的大石,"怎么,看不出来?陈霸先当年也这般说的,不过无所谓……混口饭吃啊,你懂不懂,漂亮的娃娃,来来。"向着韩子高招手,"拿了我这袍子引燃炉火。"
      韩子高蹙眉看了看,"袈裟……袍子引火?罢了,大师稍待。"他回身去挥剑斩落一些枯木断枝,统统塞进了炉子底,不一会儿就看着那火势起来,再加上林间微风不大,本就是利于燃火,远比云光想出来的法子好得多。
      立时就教那老僧笑得高兴,"聪明的娃娃!我怎么都没想过……"

      韩子高确实相信了这人为了混口饱饭出家的说法了,他连些基本的求生事务都不懂得,十几年前的乱世,这般散漫的人哪能轻易谋得差事?少年人自然也无奈地俯身坐在落叶堆上,"大师当真性子直率。"
      那人顺势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灰绿的藤状物撒入了活力,仔细端详,面色郑重,"嘘……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这是什么东西?"
      "绿葛。"
      "草药?"
      "算是吧,不算什么稀罕物,解酒用的罢了。"

      韩子高立刻又开始怀疑起了相国是不是真的寻错了人,这老僧身在佛寺,却整日研究起了解酒之物……
      "大师不守清规戒律?"试探性地开口问。
      那人听了立刻绷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像模像样地躬身一礼,"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清规自然是守得的,否则如何为弟子表率?"
      "那这绿葛……"
      "这可问不得,陈霸先那金主说过了,这事要是说出去了,我的同泰寺还有云光大师的名号就统统没有了,还有我的纯金佛像……看看,这金线的袍子,你若是也能给我,我便告诉你,不同那陈霸先合作了。"
      好啊,原来还是为了口吃食?
      这人当真好哄。

      韩子高彻底地放下心来,笑出声摆手,"大师比我所想更加有趣。"
      入了冬,林子里的温度更觉得低了,韩子高下意识地按在左臂伤口之上。

      那人眼睛钉死了那小铜炉上方的托盘,里面的绿葛渐渐发黑,"说了你也不明白,金主布施慷慨,又很是投我心意,就是麻烦了些,隔些日子就又出了谁谁受了重伤来扰我,前些日子送了个…罢罢,那身份也提不得的,你不也是被他送来的?说是新封的将军吧,我这佛寺里倒也奇了,总来些要紧人物,你这身上又是怎么了?"
      这人虽然早已是古稀的年纪,说话思路却极是迅捷,又有些跳跃的习惯,韩子高随着他的后半句答道,"子高伤在左臂,受了穿骨的伤势,加上曾有旧症,骨伤反复不曾愈合,眼下血脉不通所以使不上气力。"
      那大师随意地嗯了一声,就好像听见他说的是染了风寒一样的小症一般,"无事无事,死不了。"
      韩子高一口气险些哽住,"自然是死不得的,否则大师所见难不成是鬼怪……不过……皇上曾经恩赐御医诊看,说过我这条手臂怕是要废了的。"
      少年口气终究是有些黯然的,试探性地说明了凶险性,他再宽心,对这要紧事也仍旧是盼着有个医治。
      白色的眉间一挑,云光大师终究抬眼看了看他,"胡说八道!御医是个什东西?他们若是管用,那小皇帝早好了,还能半死不活地拖到今天?"
      "那大师便请替子高施针吧,我并不想在此过多讨扰。"
      "等一等,你这伤势性命无忧,既然都来了,我云光断没有让人病着出去的道理,只不过……有人可是等着这东西救命呢,轻重缓急,你个小娃娃便忍忍,等我看看这绿葛能不能炼出奇效再说。"
      说完突然又凭空跳起惊叫一声,"不好不好,快来助我!"
      韩子高猛然起身,就看着他指向那小盘心中,"快快,把那灰色的东西挑出来,我可没有利器,用你那剑,快!"
      绯衣一动,干净利落剑尖入火中心,从小铜盘里直直地挑起了些被灼烧得卷曲成一团东西,那云光大师伸出手也顾不上温度极高,一把抓在手掌里吹来吹去,"烫死了……好好好,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这一次若是再不得法,我这云光的名号不要也罢!"

      韩子高好心地扯开了他早就破了的袈裟,替他将那东西包好,递过去,"这是用来救人之药?"
      "算是吧,也是我身在佛门难得有些善心,唉……几十年了,总是做些善事图个安心吧,说白了也是我多事,人家也没求着我来救。"

      林间风声鹤鸣,清幽自得,原是建康佳境天成之所,更是映得那少年人如玉修长,无双颜色,云光大师望见他面上很是诚恳,面上浮出笑意,"你是个好娃娃,我很喜欢。那陈霸先虽是有些麻烦但也算是枭雄一世了,我可知道的,他看人准得很……陈家大哥当年去得早,膝下剩了兄弟二人无依无靠,他倒是一手提拔到今日,自己的孩子却送出去当个人质生死都不顾,那个县侯侄子,我也听着不是庸常人。"
      韩子高知道他每年想办法替陈茜压制毒性,一时心下一动,"大师既然也是直爽之人,那可知道这醉鸾梦……"
      "嘘!这事不能提。"云光大师突然变了脸色,严肃无比,更是拍在韩子高肩上让他不得再言,少年人也只能颔首,"相国心机深重,大师却能结交,想必大师也当真是通晓佛礼,世事过眼,了然于心。"
      "这我可就不喜欢了,一个个都摆出点什么勘破世事的脸面有什么用,云光我就喜欢没事弄些古怪的草药,救不救人的都在其次,我心之所向,便是掌中佛国,有什么大不了的,弄些什么虚礼就没意思了。"说完了那还放在韩子高左肩上的手突然手下使力,立时那绯莲红的人吃疼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猛地就想挣开,却看着那人骤然出手,速度快得远非自己所能及,一把就将他左臂抬起,"云光大师!"
      "我试一试而已,你别动。"说完了那人将烧出来的东西塞入怀中,也不管那身后燃着的铜炉,扯起了韩子高左臂就向后扭去。
      "大师……"手下的人立刻疼得动也动不了,韩子高不住地摇首,"大师若再这么使力……恐怕连外伤也要绽开了。"

      韩子高这几日一直忙于朝堂之事,手臂的伤强压下却自己也明白恐怕无救,再加上陈茜忧心忡忡,每日亲自好好地替他上药,终究养好了外伤破裂,府中近身的几个人,离兮,侯安都又都是各个小心谨慎,今日当真见到了这治伤之人却被他扭得疼痛无法,一时韩子高自然心下担心。
      "这伤可还有救……"韩子高整个人都被那老僧扭得向了后方。
      那人看了看沉下眼色,突然松了手问了一句,"疼入骨髓?"
      他硬是开口答了句,"是。"
      云光大师终于哈哈大笑地松了手,韩子高长舒一口气,听着他欣喜万分地说了一句,"那便好!"
      好……好个什么!
      他拂去额前冷汗,"大师什么意思?"

      "疼便对了,你若是这般扭着使力都不觉疼,那才是当真断了血脉没有救,既然还知道疼入骨髓,内力经络便还无碍,只需顺通就好,不过……"云光拍拍手上方才弄上的飞灰,"不过这一次你可伤的不轻,怎么弄成了这样?好在你年纪不大,若是我们这般年纪的人断不要想了。"
      "便是相国所谋,自然凶险。"韩子高也不避讳,谁不知道当今的明威将军若不是有些代价,怎么能一朝身受皇封?

      山水一色,入了冬的南朝也有些湿凉萧索意味,一前一后,韩子高随着那肆意而为的僧者下山返回,云光大师的袈裟被他拿去引火烧了个破败,这时候也不管,随便地披了个布袍子就回了寺里。
      顺着山势所下,韩子高看清这寺规模当真不小,前后还建起了园林曲廊,钟楼之后有一尊巨大的石佛,袅袅香烟,若不是这大师如此秉性,也该是处隐者最喜欢的清雅地方。

      "一死一生,迭相顾恋。忧爱结缚,无有解时。思想恩好,不离情欲,不能深思熟计,专精行道。年寿旋尽,无可奈何。"佛语宽慰,幽然明灭。

      树下谁人抚花而过。

      从后山走回重玄禅房的时候,韩子高忽然瞥见了往北的小路上有人,行的极快,似是端了些什么的样子,却是铃铛的裙角带起了残叶,一时他不过余光扫过,并不曾看得真切,突然觉得奇怪,再抬眼却正对了几株梅树挡了视线望不清楚,"大师?这寺里今日是否有人来祈福?"
      "我这寺可是轻易进来不得的,你不是也清楚么,那陈霸先最喜欢玩些玄虚,他藏了秘密在我这里,怎么能放着百姓轻易来祈福求吉?"云光想也不想推了门示意身后人可以随意进去,韩子高有些犹豫,"可我怎么见着那边有了……女子衣饰?"
      云光大师却突然开始谨慎起来,"快别乱说话,小娃娃不懂得,寺里哪来了女子……咳,进来进来,这手臂可还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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