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貂应让侬(韩子高)

作者:一寒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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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三十四】山寺之行


      战后诸事繁杂,又近冬日。
      梁朝陈氏一举扫平岭南,皇上新封的明威将军年纪轻轻却有服人之德行,一时满朝上下都带了些惊讶赞赏的眼色。
      既是入得朝堂,上下结交自是免不了的,那人总是出乎意料地有些惊人胆色,最开始的几日,宫里人统统私下在议论韩将军生得一副好容貌。
      好似韩子高三个字瞬间就传遍了皇城,连那将军府都翻建得规模异常,原本只是个冷落的大宅,如今工整地提了字,嵌了金箔。

      可他仍旧是一身红衣。

      当日宣城郡外百姓遭难,大火数日不息却不明原因,相国几次上书,直言岭南生变,宣城太守却在这个当口又出了事端,恐怕居心不良。
      陈霸先明显是想要报复王司马按兵不动的歹毒用心,臣公清楚,但眼见陈氏又有韩子高出头先声夺人,生威大壮,而王氏愈发地被人冷落,自然也纷纷保持缄默表明立场。
      皇上偏向功臣,虽然面上也不好干脆地彻查宣城太守,但仍旧是担心岭南周边之地再有余党勾结不死。

      年末月初的日子,陈茜终究再次领皇命南下,彻查宣城大火原因。

      岭南地方势力割据不是一朝之事,而宣城王僧智更是两次三番挑战陈茜忍耐底线,相国府上刚刚提出了皇上有意命人彻底整顿岭南的意思,加上宣城太守经年欺上瞒下的罪行也须得一个妥当的人去查明,即刻长城县侯意欲领旨。
      那一天刚好无风无云,韩子高同他一起于相国府中议事,陈氏麾下重要副将参军俱全,他抬眼看着陈茜,那人却不容置疑干脆地领命,陈霸先并不曾开口,过了片刻目光却是向着那红衣人去的,"怎么,你怕叔父再让他带伤南下?"
      "不,此仗便该是我的责任之内,如今侄儿既然伤势无碍,后续一切总当还于我手处理,否则皇上那边也总要起疑。"
      "好,你当明白叔父的意思,此去须得想办法挑起事端来,如今你是带皇命肃清叛贼余党,一旦王僧智耐不住同你冲突,他这同萧勃老贼勾结的罪名就是坐实了,叔父说他算作是谋逆……我看他兄长如何力挽狂澜!"
      "侄儿明白。"

      一直到回了县侯府中,韩子高才终于问出口,"相国分明就是说出来等着你自己请命离开。"
      "你不是也要寻回羊将军尸骨,毕竟他以身殉国保你们一行顺利抵达会稽,我此去也可算作为将军报仇。"陈茜没什么意外,"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叔父只是答应给你治伤而已。"
      他肩上伤口开始愈合,但是血脉受创之后试过各种办法,仍旧不能打通症结。
      "云光大师?"
      "是。"
      "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听闻此人吧,否则你为什么笃定他一定能救我这条手臂?"韩子高褪下绯红朝服,依旧是那般莲色,变换了角度就能见到幽暗的光泽。
      这一阵太过忙碌,几乎没有时间顾得上好好地理清思路,进宫,拜见诸位臣公,寒暄客套的虚礼。

      如今入夜,墨色的人依旧掩藏了所有的旧事。
      但是很明显,今时今日的韩子高南下一仗归来学会了太多,他不再是那时坐在榻上手足无措的孩子,他懂得要保护自己,要弄清楚他想要知道的。
      同时他要摆脱别人的控制。
      陈茜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总把事情问这么清楚没有好处,只记得安心去治伤就好,我此去也不过是想办法激怒王僧智,帮着叔父将王司马之人除掉罢了,其实并不是什么凶险的交换。"
      韩子高仔细地想清了前后,"仅仅只是这样而已?"他早已领教过陈霸先的心机筹算,当日侯景之事前后波折,所有的线绳最后都被那老者握在手里打成结扣,恐怕陈茜叔父此生唯一的疏忽便是陈顼当真敢贸然领兵,也凑巧被王司马钻了他陈氏铲除前朝余孽的空子。
      否则相国一步一步走得平稳,完全便是从二十年前便铺陈好的野心。

      两人之间隔了盏灯。
      陈茜的笑意透过灯影显得格外地有了深意,"以前你就像是初生牛犊,什么也不怕,因为不懂得危险,所以不畏惧,现在你依旧无法掌控,但是你清楚前路危险的可能性,开始涉及权势之下的阴影……我不知道哪一种对你而言才算作是好事。"
      陈茜叹了口气,人总是有这种感觉,努力地去保护想要守住的人。
      即使他很明白韩子高从来不需要谁来维护,他骄傲得也不允许自己让别人来带领,但是陈茜总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让他成为今天这样。
      是因为很想很想自己能够简单地让韩子高一生无忧。
      其实陈茜是个很容易歉疚的人,他只是不肯表露,他承担的一切没有人知晓。

      他很认真地透过光影望他,"今日我说,我同叔父之间不需要你来插手,这是我们二十年多来的相处规矩,他的命令,我来完成,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你,他让我去做的我也一定会去做。"
      下一刻韩子高果然蹙起眉来,"陈茜……"
      "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样不是我的性格,长城县侯同样不可能屈从于谁的掌控是不是?可你不知道很多事情……我曾说过,幼时吴兴家中出了很大的变故,那会儿我已入军中,陈顼还太小,他什么都不懂得。"陈茜探手过去,近日已经降了气温,案上的热茶很快便散了温度,他覆手将他领边的绸缎抚平,护着人不着了风,"你看到的只是叔父在利用我……可是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日我亲手喂马带你回家去,那时候我便说过,早年我们一族也是死人堆里硬是拼出来的,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获得今日的地位,就像你,韩子高,你豁出了命,用肩上断骨的代价获得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其实很公平。"

      韩子高被陈茜这一刻脸上全然不同的表情弄得有些讶异,他任他覆手过来抱住了自己,第一次没有刻意地挣动,"我记得。"
      陈茜将额角抵在他肩骨上,彼此担负的力量。

      "所以,外人永远都只看到陈氏今日的风光,却不知道我们有今天叔父付出了多少,而你……确实,你知道我被人利用,醉鸾梦这件事……你也看出了叔父应该是知道解药的人,但是他却故意地不肯给我,他怕我有一日羽翼丰满便想要自立门户,叔父一贯都是万全的考量,他必须控制我。"
      韩子高听出了他的心情,他恐怕这么多年没有再同别人说起过,绯莲红的人转了身,突然便有些他撑着陈茜的意味,右手环在他背上,陈茜低笑却摇了摇头,"但是……你没有看到的是陈氏曾经有多难,当年我还小……父母双亡,叔父躬亲引马,手把手教我弓箭教我用兵,乱世之中……叔父杀了自己的战马喂我血肉保命,却不顾自己亲子……陈昌后来因此生了大病,一直有些怕风的毛病。叔父当年的话我印象很深,他说我爹壮志未酬却遭奸人所害,他此一生立誓,就算舍弃亲子也定当完成大哥所愿,必要陈氏发达,必要我们兄弟他日人中龙凤。"
      他一口气说完,抬眼看着韩子高。
      被琉璃五色模糊了边角,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泛了些苦。

      好像眼前韩子高漂亮却又太过坚毅的眉眼之间多了些什么,他欲言又止,"我知道也许我不明白,我终究没有经历过你早年的一切……而我只是觉得或许你不应该再去换什么,手臂好是不好,总该是我自己来承担,而不一定非要再去求别人。"
      陈茜笑起来摇首,"我不是为你,没有你,我也总有我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既然叔父认识云光大师,那便刚好……你留在建康,叔父会送你去寻大师金针疏通血脉。"
      顿了一顿,陈茜环住他压下来,让他靠着自己不动,慢慢地去看他肩上的伤口,"云光大师便是每年为我送药之人,他多年精通医理,乃是我叔父旧年行兵结交的世外高人,总有些不一般的脾气,很少见客。"

      那一天的陈茜口气云淡风轻,终究是说出来。
      夜凉风起,韩子高猛地抬首,"便是他替你压制毒性?"那人却望他伤口不准他乱动,只应了一句,"是……好在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软了毛发的小豹子靠着他不动,"我仍旧觉得我应当和你共同南下。"
      陈茜愈发觉得好笑,拍了拍他背上站起来,"手臂的事情没有商量余地,伤好之前你不能离开建康。"口气毫不容质疑,韩子高争着想说什么,却先看着陈茜起身向屏风之后走去找寻什么,"你当时在船上击我一掌的时候说过什么?那会儿是你不准我动手,如今我安好无事……现在总算轮到你了。"
      韩子高万般无奈,"不,这一次我总觉得……"

      话未说完先愣住,他看着陈茜拿着什么出来,一时愣住,"这剑……"
      "剑还给你,我命人回去沪渎……那里全毁了,剑却是滚落进了湖底。一队人费了些时日,好在总是找回来了。"
      陈茜拿给他,没有再解释的必要,想起他那一日耿耿于怀地质问终究是添了句,"夜明珠自然已经成了齑粉,便先拿着吧……以后有没有那珠子都不用怕,你不是以前只会拿着个木剑的孩子了。"

      韩子高接了剑。
      陈茜看着韩子高,那白皙的人突然侧过了脸,莫名酸涩的情绪堵在胸腔之间,韩子高重新握紧了那柄剑只觉得因果注定。
      不信的话……也必须承认,这柄剑引出了所有,他如今站在这里,他同他并肩而立。

      那一向息怒瞬间变换的男人到底是同他隔了扇屏风叹息,"若是真的你不肯信我,起码信它,的确,当年我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我只是想要你活着,想要你拿着这剑,总有一日……我还是能够找到你的。"
      同这个人几番争执,浅水城,岭南,那一日被韩子高钉在剑阵之上,他几乎觉得自己即将死去,如今真实地站在这里,他只觉得眼目里有什么东西几欲翻涌而出,他到底侧了脸不再多言。
      好在他今时今日问自己,后不后悔,他依旧还能握紧了这剑一如当日溪畔决绝。

      如今冬日日光熹微,武岐伯领命随长城县侯南下宣城郡。
      旭日初升,天边刚亮了颜色,建康西北的山下便有人来。

      韩子高翻身下马,却先望着这低矮的山坡之上林木叠嶂,相国府上有人一路引着,见他疑惑,上前开口,"韩将军只管下马上山便是,同泰寺建于山中,清幽自得,平日更是不准人擅入,故此有些冷僻了。"
      韩子高无法,只得安慰好了惊莲慢慢地沿着山路而上,他边走边想起了晨起相国府上,陈霸先并没有特殊的深意,只交代命人引路,并亲自带了他的信引荐。
      "云光大师并不轻易出面,好在旧年曾有机缘,大师同我乃是故交。韩将军可放心去往同泰寺,寺中清净适宜修养。"人前陈霸先口气极是缓和,似乎还带了些劝慰,"将军数月为国劳心,如今县侯已南下善后,这军国之事,将军便可暂时放下了。"
      韩子高自然应着言谢,心里却想不明白这看似太过平静的一切背地里又藏了什么别的意思。
      没有办法,他当然也知道手臂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顺手推舟同相国府上的人来了同泰寺。

      寺建于建康郊野,并不陡峭的矮山之上却茂密地种满了杉木,这一时入了冬,碧色减了三分,反倒是更多了些水雾。
      "此地临近江河,恐怕于骨伤无益。"韩子高心有疑问,试探性地开口,前方引路那人果然回身,想了一想却只是摇头,"相国交代的,将军安心于此养好手臂,日后陈氏大业亦须得将军相助。"
      "我?"韩子高只觉得可笑,"相国需我相助?"
      前边的人沉默不语,只一味攀山而上,惊莲不耐地嘶叫,韩子高只能单手使了气力勒住它一直往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若不经战乱,本该是山水无双一方灵秀之所。
      一直到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山上空气清爽,他突然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韩子高抬眼只见重重杉木之后有一暗色庭院,山石嶙峋,已被人完全清出了高矮错落的佛寺规格,朱墙青灰香烟袅袅。
      这可不是出家之人能够建得出的气象,必须得有人力凿石穿山,修建装葺无不是工整的官家风范,不可能是随意地自主兴建。
      "这同泰寺也该是相国所建吧?"
      "是,我大梁建康佛寺百座,同泰寺却并不是皇族修缮,乃为相国当年一府之力盖起,专为云光大师善行所感。"
      善行么……
      韩子高微微蹙了眉,门上赫然滚金的三个大字带了日光,刺得人眼目生疼,"那便讨扰大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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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一段好玩的呀,啊哈哈,这寺里很有意思。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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