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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
进入深冬。
姜显这边气温仍然是十几度。
莫衡那里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莫衡发来了一张下雪的照片,是从学校办公室的窗户向外拍的,连同楼房的外墙,一片白蒙蒙的颜色。
姜显寄回去了几张明信片,陆陆续续。
有时是空白的,有时会写几句话。
明信片被莫衡装在一个方形的深色纸盒里面。
纸盒挨着卧室台灯摆放。
视频通话每天一次,没有断过。
两个人都没有回避问题。
关于瓦声的事情过了大约一个月,网上逐渐发酵、成型,姜显近期的微博评论几乎被cp粉占据,他曾经隐晦地发微博说起过这个问题。
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你别着急。”
对着屏幕,莫衡说道。
姜显喝了一口桌面上的酒,视线低低地看着桌面角落里的一个圆形茶杯垫:“我心里乱。”
莫衡劝:“吃了药,酒尽量少喝一点。”
“最后一杯,喝完了就去睡觉。”
“如果是因为网上的事,不用有太多负担,顺其自然就好。”
姜显并不释怀,他按了按眉心:“不,我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情……吊坠你还带着吗?”
“嗯。”
莫衡将领口微微翻下,露出那一枚黄铜色的、扣子形状的吊坠。
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他们也没摘下来过。
偶尔,如果在床上激烈一点,莫衡会将姜显吊坠上的线扯断。
扯断的瞬间,线在脖子上勒出一点红痕。
很快又被吻覆盖。
“别摘下来。”
姜显提醒他。
“放心。”
莫衡看着姜显把酒喝干净,问他:“能睡着吗?”
“不知道。”
“关了视频,我给你打电话。”
漆黑的室内。
“毕业班的学生都在做什么?”
“知识点学得差不多了,一轮复习已经进行了一半,模拟考试越来越多,每天都在做卷子。”
“很辛苦。”
“你也经历过。”
姜显隐约回忆着:“卷子……认真做得不多,浑水摸鱼。”
在莫衡的说话声和呼吸声中,姜显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吊坠在姜显胸口偏上的位置印出了一道痕迹,有点疼,他松了松衣服。
线断了,吊坠松松散散地掉在地面上。
姜显心里又是一阵不安。
这天,莫衡没有如约发来视频通话。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
姜显将房间里的灯“啪”地关掉。
他仰躺在地毯上,地毯有些毛糙,压在身体下面,不太舒服,姜显没有心思去想。
天花板上有一道从窗外落进来的光。
暗暗的。
几乎和旁边融为一体,轮廓并不清晰。
画板从中间被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劈开,分成两半。
姜显的手臂内侧有一点血迹。
是刚刚劈开画板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他感觉到身体内潜伏着什么兽,一边要窜出来,一边又蚕食着他。
喉咙微微颤抖着。
他伸手捏紧自己的脖子,试图压住那些不自觉的颤栗。
药吃过了。
产生效果需要时间。
姜显不会划伤自己的手腕,那是个太敏感也太明显的地方,容易被人察觉。
他受伤的,往往是手臂内侧贴近肩膀的位置。
此刻,画板裂开遗落的尖锐木条,戳进他的手臂内侧,白色的衬衫上晕开一片红色。
好像一个中箭落马的骑兵。
……
晚上九点十三分。
视频通话响了。
姜显猛然间侧过身子,压痛手臂,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
他按下接通。
身体藏在镜头侧面。
莫衡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神情异样。
那一瞬间,姜显很难形容自己看到的莫衡,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刚刚从阴曹地府回来的人。
莫衡注意到姜显这边光线很暗。
“怎么没开灯?”
他尽量控制着情绪问道。
姜显闷着声音,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一个“合理”的程度,他庆幸隔着屏幕,莫衡看不到他的全貌。
“我以为你今天不打电话,就提前睡了。”
莫衡声音很沉:“嗯。”
姜显没有提起莫衡手机一直在通话中的事情,他问:“怎么了?”
莫衡的手指盖住了额头和半边眼睛,他抓着额前的头发,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有个学生出事了。”
姜显陡然一惊。
他明白,这个出事代表的意思是什么,好像早已形成了某种潜台词。
不是出了意外,也不是受了伤。
他忍着手臂上的疼,撑起一点身体,问:“从哪里?”
“家里。”
“家里……”
“当时,家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刚刚的事情?”
“两个小时前。”
“是你的学生?”
“我教过。”
莫衡所在的学校,每个老师只担任一个班级的班主任,但教课的班级往往有两到三个。
“教过”的意思容易理解,莫衡不是那个学生的班主任,但是他的数学老师。
“你去看过情况了?”
莫衡点头。
“校方打算怎么处理?”
“上级在和家长交涉,他们……”
莫衡停了停。
这话被姜显接了下来:“这事不发生在学校,校方不想过多参与。”
“……嗯。”
“情理之中。”
莫衡低头闷闷地吸了一口气,呼吸有些沉。
每年这个时候,总有些学生走不通路。
“说说这个人本身吧。”
姜显觉得应该说说。
总该说说的。
这不是个例,不在少数。
按照以往的经验,解决问题的一般规律,是先有人意识到问题、一些人为之发声、一些人为之牺牲。
最终敲响警钟,让剩余的人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发地、或者迫于压力地去解决问题。
可现在不太一样。
姜显知道,他们这代人从一开始就不具备牺牲精神,而在逐渐往前走的时候,甚至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封上了嘴巴。
主动的。
被动的。
……
“是个男生,平时状态很好,几次模拟考试,成绩一直稳步向前,不太引人注意,因为偶尔会找到办公室问问题,老师们才逐渐认识这个学生……他是混在人群中的那类人。”
姜显问:“那类人?”
“不是指没有闪光点,他有很多好的特质,绝对称得上是温和善良,几乎没听说给别人添麻烦,或者和同学闹得不愉快。前天,还约了同学周末一起看电影,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征兆。”
听见莫衡这话,姜显突然道:“这是问题所在。”
莫衡看他:“为什么?”
姜显在自己手臂下方垫了块毛巾,好像忽视了疼痛。
“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很难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身上的问题。”
莫衡沉默。
姜显倚在床边。
“用我举例。”
“我很少把顺利解决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却时刻记得那些、未来可能降临的麻烦,为它们担忧着。所以,不自觉地会对那些给我带来麻烦的人印象深刻,却总忘记对自己友好的人。”
“换个角度,给别人添麻烦,才能得到关心和优待。”
“大家都太忙了,很少有时间去同情一个人,更别说是主动关心。”
莫衡在是非问题上很诚实:“这不太对。”
他指的不是姜显。
不是出事的同学。
也不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而是其他的东西。
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对,仿佛周围合理的一切构成了如今的局面。
说不定,该给“合理”重新下定义。
姜显因为伤口,起了点冷汗,他尽量平静地说道:“所以说是问题。”
两人都默不作声。
片刻后,莫衡缓和一点语气:“你先休息吧,我再看看那边的事。”
“嗯。”
姜显轻应了一声,挂掉了视频通话。
那一瞬间,姜显跌回地面上,手指捏紧肩部偏下的那一根尖锐木楔,将其拔了出来。
木楔的尖端是红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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