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对食是鲛人

　　凉州到京都的路途遥远，正值夏日，灼热的日头像是倒扣的蒸炉，一阵阵热浪伴着蝉鸣烘烤着一行人。

　　这行人中看起来正值壮年的男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瞧了瞧头顶上的太阳，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爹，还有多久能到京都哇？”

　　前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被人背在背上，头顶带上一顶斗笠，听见男子问话，微微偏了头，咳嗽了两声，“快喽，等到了京都，皇帝就能帮咱们。”

　　“爹，凉州水灾都那么久了，百姓走得走死的死，什么时候见皇帝老儿帮过咱，说是有赈灾的银子，可那银子换成粮食也不过熬成一锅稀水，长久下来，还不得活活饿死啊……”青年男子似是看不惯老爹对皇帝的推崇，满腹牢骚倾吐出来。

　　“胡闹！那是你能说的吗！”老者挣扎着下地，夯起充当拐杖的树枝就要往他身上敲去。

　　青年男子被打的连连躲藏，口中不停求饶，旁的人见了忙拉开二人劝慰一番，老者体力不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喘气，“总要去了才知道，凉州那么多百姓，总不能白白丢了性命。”

　　年轻男子停下来，沉默地点点头。

　　热意依旧，蝉鸣声越发大了，这一行人迈着疲惫的步伐向京都慢慢前行。

　　*

　　距离韩久来府上已经过了好几日了，魏出除了那日晌午回来一趟后，再无例外，阿鲛也在这些日子里越发娴熟。

　　“阿鲛，这书上讲的是什么啊？”

　　得了闲时，碧枝阿鲛二人寻得一处阴凉地方纳凉，碧枝好奇地盯着她手中的游记，“主要讲了一些异闻，鬼怪之事罢了。”

　　碧枝的眼睛倏尔一下瞪圆了，“还有这种书呢？我以前没有被卖的时候，阿娘供了幼弟上私塾，学的都是什么四……五什么的。”

　　“四书五经。”阿鲛补充了一下。

　　“对，就是这个，讲的可云里雾里了，我真是不明白，好好说话不行吗，那样说着，我都被绕晕了。”

　　阿鲛笑了一下，“那些都是教人做事的圣贤书，必然是杂书比不上的。”

　　碧枝忽然萎靡了，眼里的光忽然暗淡下来，有一下没一下拔着地上的草，“我好久没见到爹娘和小弟了，不知道他们现如今难过的怎么样。”

　　阿鲛默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在碧枝也不等她想好就自顾自说了，“我以前觉得，能吃饱穿暖了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但后来被卖进府里，又觉得在家的日子最幸福了，我也弄不明白是为什么。爹娘以往也很疼爱我，可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才将我卖了。”

　　“爹娘把我卖给人牙子的时候也好好嘱咐卖个好人家，谁知道那人牙子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把我卖进了大人府上。”碧枝说到这恨恨地拔了两把草，“我阿娘可是给了人牙子半吊钱呢！”

　　“大人府上不好吗？”

　　“也不是。”碧枝犹疑了一下，“一开始听了外面的传闻，还挺害怕的，后来在府上待了这么久，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阿鲛认同地点头，世人都容易被谣言惑眼，就连她也听信过，只能说，有些事还需得经过自己的抽丝剥茧才能窥得真颜。

　　“今日就是花灯节了，真可惜我们不能出去，今天晚上一定很热闹。”碧枝唉声叹气，望着外面的目光满是渴望。

　　阿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了……”

　　碧枝哀嚎一声，拒绝面对现实。

　　每年花灯节，京都的夜晚如同白昼一般热闹，街道上猜字谜的，卖花灯的数不胜数，沿着护城河走一圈，能看到不少成双成对的俊男靓女放下花灯，无数花灯顺流而下，远远看去，仿佛是点燃了护城河，美不胜收。

　　来往商贩叫卖着，有杂耍的灌了一口酒，右手举着火把，猛地一喷，一条火龙吓得围观的人连连后退，随后就是一片叫好声。

　　楼下热热闹闹，楼上却带有几分清冷，尚食斋二楼，精心雕刻的镂空木窗被打开一面，露出魏出阴郁的面庞，他垂首看着下方的热闹，与他们格格不入。

　　随后，雅间的门被推开，魏出向那边瞥了一眼，站起身来朝来人俯身行礼。

　　“臣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带着乖觉的笑意，挥退了欲跟上来的侍从，上前两步虚抬起魏出的胳膊：“魏大人免礼，我们坐下说话。”

　　二人落座，魏出为四皇子斟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他面前。四皇子乖乖接过，轻呷了一口，面带微微愧意，轻柔道：“本殿请魏大人，理应是本殿先到，莫不想确实魏大人等了本殿。”

　　四皇子语气轻柔，面上一片单纯，看上去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魏出立即起身拱手，面不改色道：“臣理应做的。”

　　四皇子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意，拿起杯子凑到嘴边，纤长的睫羽遮住了微微闪烁的目光，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乖巧，“我大人快快坐下，今日我们聚在此处，没有君臣之别，全当做自家即可。”

　　“是。”魏出坐下，面上仍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来其他。

　　“今年的花灯节比往年的都要热闹。”四皇子目光看向下方，眼中满是兴致。魏出依言看去，只觉得并无不同，目光扫到城门处，稍稍凝了一凝，随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移开了。

　　“魏大人难道不觉得？”

　　“臣也觉得今年确实热闹许多。”

　　“这万家欢乐，宫中那位怕是无心享受，”他话音刚落下，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二人顺着声音看去，原是一条小舟不堪负重，在湖中心翻了。

　　四皇子看到这一幕，眼睛弯成月牙状，指着那处道：“瞧，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他偏头笑着看向魏出，一双眼睛里仿佛清澈地能看到底。

　　魏出抬眸，坐在那里右手把玩着茶杯，“那自然……也是一荣俱荣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四皇子站起来，笑道：“那本殿就等着魏大人的好消息了。”

　　茶水渐冷，雅间中只剩下魏出一人，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二三走上前疑惑道，“大人，四皇子势微，我们真的要站在他那边吗？”

　　魏出偏头看向窗外，外面万家欢乐，与他身边的孤寂仿佛两个世界，“圣上膝下仅有三子，第七子夭折，太子是皇后所出，东厂已与皇后结党，就算意欲归属皇后，待大皇子登上皇位后，也无我们的容身之地，圣上近年越发不胜当年，要想在这场夺嫡中活下来，只能站在四皇子一边。”他眯起眼睛，里面尽是阴谋算计。

　　二三犹疑，“可，四皇子活不过二十五岁。”

　　魏出不再说话，右手把玩的杯盏转的却越发快了，四皇子活不过二十五岁，可那位“夭折”的七皇子就不一定了。

　　不过，还要再观望一番。

　　*

　　乾清宫中，君臣相乐，谈笑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一派其乐融融。

　　一侍卫急匆匆从殿外进来，引了殿内大多是朝臣的注意，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一时间氛围有些安静。

　　圣上也看到那个慌张跑进来的侍卫，不悦道：“何事？”一旁的皇后眉间兀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侍卫连忙跪在地上，神色慌张：“圣上，不、不好了，京都忽然涌进大批流民，此时都聚在外面……”

　　皇后眉心猛地往下一压，目光沉沉地与丞相对视一眼。皇后藏在袖中的手捏的发白，却丝毫不敢流露任何不对的表情。

　　圣上猛地站起来，龙颜上轻薄的酒气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侍卫，“究竟发生了何事？”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看向侍卫，无声的压力让他背后出了冷汗，他顶住压力回道：“听那些流民说、说是凉州水灾严重，已是闹出人命了，逼不得已、这才赶往京都……”

　　此言一出，群臣倒吸冷气，皆是面面相觑。

　　圣上面色立马沉下来，凉州将将初显灾祸时，朝廷就拨了国库的赈灾银两，如此已过了三月，水灾非但没有过去，反而越加严重，闹出人命，百姓流离失所，该如何想他？他这个皇帝还要不要做了！

　　“陛下！”正当群臣观望时，一人忽然站出来，正是当朝丞相司马长青，他拱手对圣上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这一声仿佛是一个号召一样，剩下的臣子纷纷起身，“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好！”圣上略略舒展眉目，只是还有些凝重，“有众爱卿如此，朕心甚慰！”他的目光在群臣身上一一扫过，忽然太子站了出来。

　　“回父皇，京都涌入大量流民，儿臣身为太子理应起到表率，请父皇将流民一事交予儿臣，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乾清宫内，圣上目光越发慈和，“既如此，那便交予你吧。”

　　蠢货。

　　魏出在心中暗嗤一声。

　　因为这件突发事件，今日的宴会不欢而散，群臣各怀心思，拉帮结派的有些隔岸观火，有些自乱阵脚，千姿百态让人看了一出好戏。

　　坤宁宫

　　“蠢货！谁让你擅自接下此事？”皇后气急败坏，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最后生生忍住了。

　　太子懵了一下，“难道不是吗？”那为何在宴会上母后和外族向他使了颜色？

　　皇后几欲被他这话气笑，真真是蠢笨如猪，族中那么多孩子，真不知道父亲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草包出来！她揉揉额角，疲惫地看向太子，“算了，你下去吧，左右在你父皇那得了一个好名声。”

　　皇后倚在贵妃椅上，目色沉沉地望向天际，凉州之行，势必要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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