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对食是鲛人

　　那四个字高亢破音，听在耳中总觉得不适，魏出眼中滑过一丝厌色，懒懒开口：“本督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你那女儿本督是不会动的。”不过别人动不动就不好说了。

　　襄南王狰狞的神色顿时像被扼住脖子的公鸡，神色一下子萎靡了下来。

　　见他这般模样，魏出轻轻嗤笑一声，“你倒是疼爱这个女儿。”

　　襄南王不说话，委顿在角落里。

　　“本督今日来还有一事。”魏出闲适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襄南王，“你说这鲛珠是那个云游道士交予你的，可本督却根本查不到此人，你莫不是在诓本督！”话到最后一句蓦然肃杀起来，惊得襄南王颤了颤。

　　“那道士，本就懂得方术，摆脱追查岂不是轻而易举。”

　　牢狱寂静，忽而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啦的噪音，襄南王抬眼看去，魏出已是转过拐角只留下一片衣袍，牢中的大门重又闭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归于黑暗，只留下一句鬼魅的话幽幽荡在空气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襄南王想必都懂得……”

　　*

　　都督府

　　阿鲛这边才将游记放下，刚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福来就在外面急匆匆喊道，“快！大人回来了！”

　　登时惊得她一个激灵，腿上的游记“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阿鲛顾不得捡它，忙开了房门，跟着一脸着急的福来离开。

　　不是说大人正午不常回来吗？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一边疾走一边脑子里胡乱想着各种念头，临到即将走到正门前，阿鲛猛一顿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才不急不忙地候在那里。

　　没有等多久，前方一片嘈杂声，她随着众人跪下，鼻尖忽然传来一阵清幽的兰花香，正是早些时候在大人寝房的那股味道，阿鲛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自己一连几次都惹了大人厌烦，如今做了贴身婢女，可不能再出差错。

　　谁知那脚步停在她面前，始终低垂着头的阿鲛甚至还能看到那双黑色银纹靴子鞋尖转了个方向，直直指着她。

　　“你便是本督那个贴身侍女。”魏出垂着一双眸子睨着她，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头黑压压的乌发，听到他的问话，低低回了一句“是”。

　　\"跟上。\"

　　阿鲛恭顺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点没看见福来在后面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服侍了大人这么多年，从未近过身，看来阿鲛姑娘在大人心中地位很高，那他往后可一定要仔细些，不能得罪了。

　　福来还想上前，却被刘管事一把拉住，他摸摸脑袋，这才反应大人身边有阿鲛姑娘伺候，这会就没他什么事了。

　　魏出甫一进屋，就脱掉了外面的披风，瞥了一眼愣愣地阿鲛，后者如梦初醒一样接过来，“大人可要去厅堂用膳？”阿鲛抱着披风，想到这会正值正午，于是有此一问。

　　“不必，在这里即可。”

　　膳堂的饭菜一直为大人备着，今天大人回来也不显慌乱，有条不紊地依次端上来，阿鲛站在一旁，等这位大人布菜。

　　两人一个布菜一个吃饭，配合得极为默契，刘管事退出去之前看到这一幕有些讶异，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鲛已经服侍了大人多年。

　　桌上素食居多，偶有荤菜，也不过一两道，阿鲛这一场饭布下来，所夹的菜竟没有一道荤食，眼中慢慢带上了犹疑，片刻之后就打消了擅自为大人夹荤菜的想法，毕竟她现在不得大人信任，虽不知为何又将她调回来，但现下这种时候，如果她有一点点擅作主张的行为，轻则打回原位，重则就丢了小命，她固有报恩之心，却也不是轻视生命之人。

　　阿鲛不知，在她转了一堆心思的时候，魏出正也不动声色地观察，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仅不嫌烦，而且还好整以暇地看着。

　　阿鲛刚收拾好心思，恰一抬头，就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愣。

　　“愣着干吗，继续。”

　　不过经此一遭，魏出像是放开了，正大光明地打量她，微凉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流连，惹得阿鲛不适应起来，布菜的动作都显得僵硬。

　　许是看不出来什么，魏出开口道：“你且说说，你是如何知道李逢展和皇后勾结一事？”

　　此话一出，阿鲛夹的菜倏尔掉落，她回过神来神色一紧，毫不犹豫跪下。

　　就在魏出以为她会解释的时候，却听见她说：“大人，奴婢不是有意把菜弄掉的……”

　　魏出愣了一下，略带惊奇地重新审视她，她究竟是傻还是城府深，他方才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他伸出手钳着阿鲛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嘴角又挂起那抹熟悉的嘲讽笑意，“你该知道本督问的不是这个。”

　　阿鲛双眸明亮，其中莫名流转着其他情绪，定定地看着他，“大人想知道吗？”

　　那些情绪不知为何让他心悸了一下，在心底极快滑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不见，他定了定神，笑了，“想，怎么不想？”

　　阿鲛鼓起勇气，挣开了他的手，往地上又磕了几个头，这才道：“回大人，此时说来怪异，我本为一普通宫女，可不知为何有一日开始做起了梦，奴婢一开始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可后来才发觉不是，知晓东厂厂督和皇后勾结一事也是从梦中得知的。”

　　像是怕大人不信，阿鲛又将伏在地上静候大人发落，但实际上确实在掩盖脸上的心虚之色。

　　重生回来她没能帮上大人任何忙，之前李逢展那事她并未想这么多，事后却暗觉不对，她暂时还不能告诉大人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怪力乱神之事向来为大滦不容，是以世人只知书中山海异志，却不知那些在上古都是真实存在的。

　　回来后她一直在思索对策，后来灵光一闪才想了这个办法，至于大人信不信……左右他无法查到前世之事。这样想着，阿鲛心里的底气足了足，也不再发虚。

　　她没看见，梦这个字倏尔触动了魏出许久之前的记忆。他就是在何府外遇见了阿鲛之后就开始做梦，一直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不过好在现在又回到了一夜无梦的日子。

　　魏出直起身子，似笑非笑，重复了一遍：“梦？”

　　“大人，奴婢所言绝无虚言！”

　　“既然如此，本督暂且信你。”

　　魏出这般爽快，倒是叫阿鲛一愣，大人就这样相信了？

　　外间忽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阿鲛下意识看去，一张堪称熟悉的脸闯入眼帘，令她呼吸一滞，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路看来，见是个丫鬟，吵他大大方方笑了一下，桃花眼恍若一汪湖水，似有潋滟光华流转，像要把人溺进去一样，阿鲛触及到这道目光，狼狈地低下头去，躲避对方的目光。

　　垂下来的右手却死死捏住衣角，粉嫩的下唇被咬的发白，阿鲛觉得浑身皮肉都在颤抖，她还记得宫门之外，就是他率领一众人马对大人围追堵截！

　　魏出懒懒抬起眼皮，“这个点来寻本督有何事？”

　　韩久嬉皮笑脸，把都督府当做自家一样，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瞧大人说的，没有事难道就不能来大人府上了吗？”话落，对着还跪在地上的阿鲛道：“再去拿一副碗筷过来。”

　　阿鲛堪堪收拾好表情，就听见他这话，顿时有些为难地看着大人，得了他允许，才起身为韩久拿来一副碗筷。

　　“啧啧啧，瞧我都来府上几次了，连拿副碗筷还要看大人的意思，唉……唉？你瞧着有些陌生啊。”韩久一副心痛的样子，像是才反应过来，惊奇地盯着阿鲛猛看，“大人何时让婢女近身了？”

　　“吃你的饭。”许是太过聒噪，魏出轻轻皱眉呵斥了一句，韩久立马老老实实往碗里夹菜，目光全放在饭上，丝毫没有偏移，边吃边装模作样地点头，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才抬起头看着魏出，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状。

　　阿鲛暗自收回打量的目光，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思绪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该提醒一下大人，韩久并非善类。阿鲛心想，只要全部推到梦上就行了。

　　一顿午膳不知不觉过去了，韩久吃完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地倚在门边，魏出也差不多吃好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扫了一眼阿鲛：“你留在这。”

　　说完，就带着韩久进了书房，阿鲛收回目光，他果然不是单纯来蹭饭的！她心底生了极大的忌惮，大人的仇家有很多，可那都是明面上的，像韩久这样潜伏在大人身边的又有多少？阿鲛略微深想就觉得寒毛直竖。

　　她暗自咬紧牙，面色郁郁，紧紧地盯着书房的门，总有一天，她也能站在大人身侧，什么豺狼、小人统统别想陷害大人！

　　眼眸扫到桌上的残羹剩饭，她忽然泄了气，得到大人的信任可谓是任重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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