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心归楚

　　第二天早上，顾燃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喂？”
　　电话那端方慧的声音迟疑地传来：“还没醒？”
　　顾燃举起手机睁开一只眼看了看时间，又把手机贴回耳朵，说：“才六点半啊，我怎么可能醒……”
　　方慧沉默了一瞬，说：“没什么事，那我就先挂了。”
　　“嗯……”顾燃迷迷糊糊地应道。
　　电话挂断后，过了几秒钟，顾燃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清醒了。
　　方女士从来没有在这个点给他打过电话，而且语气如此……温和。
　　顾燃心中一悸，某种不好的预感在脑中升起，一瞬间睡意全无，直觉家里可能出什么事了。
　　顾燃迅速将电话拨了回去，等待接通的时候，听着嘟声，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电话一通，顾燃稳定心神，沉声问：“妈，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方慧顿了顿，犹豫着开口：“你先别急，其实前几天奶奶住院了，我们怕影响你和小楚考试，所以暂时没告诉你们，刚才我就是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顾燃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腔，但语气还是很镇定：“奶奶怎么了？”
　　方慧说：“之前奶奶有时候会突然眼前发黑，她以为是小毛病就没和我们提，结果有一天晚上起夜的时候晕倒了，送到医院检查完，医生说……是肿瘤。”
　　顾燃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捏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接着问：“长在哪儿？”
　　“……脑里。”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检查完发现不是恶性的，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方慧不打算编谎话瞒顾燃，“手术风险比较大。”
　　顾燃闭了闭眼，问出最后一句话：“什么时候手术？”
　　方慧说：“后天。”
　　“好，我知道了。”顾燃说，“下午我和小楚就回去。”
　　“别想太多，路上注意安全。”
　　电话一挂断，顾燃全身脱了力般靠在床上，握着手机的手仍在微微颤抖着。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门外站着脸色同样惨白的楚竹。
　　顾燃一看见楚竹，就忍不住了，鼻头猛地一酸，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楚……”
　　喊完这一声，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酸涩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楚竹睡衣还没换，拖着拖鞋走到顾燃床边坐下，张开手臂将顾燃抱进怀里，说：“别哭。”
　　顾燃埋头在楚竹的脖颈处，鼻息间尽是令他安心的味道，一时之间，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楚竹感受着那片皮肤上的温热，只好一下一下轻拍着顾燃的背，安抚他的脆弱。
　　没一会儿，顾燃红着眼睛抬起头，对楚竹说：“我们整理一下东西，下午回家。”
　　楚竹心里也非常担心奶奶，闻言摸了摸顾燃的脸，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点头道：“要带的东西不多，别着急。你先起来洗漱，我下楼买早餐，吃完早餐我们收拾一下就回家。”
　　听着楚竹有条不紊的声音，顾燃镇定了许多。是啊，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况且奶奶身边还有老顾，老顾会照顾好奶奶的。
　　人世间真是有很多无常，上一秒还在眼前的人，下一秒可能就消失了。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都无法掌控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当我们真正面对它们时，才深感无力，深感自身的渺小。
　　回去的客车上，顾燃和楚竹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两人的手在书包的遮挡下紧紧牵着，仿佛在无声地给对方传递力量。
　　车窗外，熟悉的风景不断变换，一切仿佛是来时景象的倒带。
　　顾燃捏了捏楚竹的手指，低声说：“如果，奶奶撑不过这一次……”
　　楚竹的目光从窗外转到顾燃脸上，淡淡说：“不会的，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顾燃迟疑着说：“万一呢……”
　　楚竹目光坚定地看着顾燃，笃定道：“没有万一，我保证。”
　　顾燃抬起眼皮望过去，触及楚竹平静的眼神，他不由得愣住了。就好像，他们的目的地不是医院，而只是简简单单回家吃一顿饭而已。
　　其实楚竹能保证什么呢？
　　但顾燃就是相信他。
　　无条件的。
　　没有理由的。
　　顾燃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点头：“好，你保证。”
　　于是楚竹也捏了捏他的手指，笑了。
　　“我好像以前和你提过，”顾燃说，“奶奶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我记忆中，她第一次住院，是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记得我妈那段时间每天都很累，又要照顾我和京京又要去医院照顾奶奶，老顾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明显变多了。那时候的我懵懵懂懂，三天两头吵着要去看奶奶，把我爸妈烦得不行。”
　　楚竹静静地听他讲，忍不住笑道：“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
　　“他们受不了我吵闹，所以我妈有天就带我去医院看奶奶了。”
　　“然后呢？”
　　“然后啊……”顾燃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客车的车厢顶，悠悠地说，“我真希望奶奶永远不要再进医院了。”
　　楚竹默然不语。
　　“奶奶平常总是很有精神的样子，笑得像朵花儿。可当我踏进病房，看到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新添出来的好多白发，看到她身上的病号服，还有她看到我时露出的虚弱的笑容，我那一刻就特别希望，她永远不要再进医院了。”
　　楚竹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据他所知，顾燃的希望并未成真，奶奶后来住过很多次院。
　　无言了一会儿，顾燃故作轻松地一耸肩，笑道：“等到了医院见到她老人家，你可千万别和她说我哭了的事情啊，面子都没地方搁了。”
　　“面子顶天了。”楚竹无奈地笑。
　　“那当然。”顾燃冲他一挑眉，“燃哥也就跟你不要脸。”
　　“有病……”楚竹笑骂道。
　　顾燃嘴角噙着笑意，没再接话。
　　楚竹定定地看着顾燃的侧脸，神情中有着平时很少见过的忧虑。
　　“燃哥。”
　　“嗯？”
　　“别怕。”
　　“嗯。”
　　“我陪着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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