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中情,园外园

作者:明月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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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门宴柬柳叶琴


      凤钗等有信等到天黑,也不见他回来,心中着实不安。

      直到深夜,仍无音信,凤钗只得自己先睡。

      躺在床上,凤钗越想越怕,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言禧坐在她腿上,掐她腰身的画面。让紫鸢搬个小床睡在旁边陪她,她才敢合眼。

      半睡半醒,挨到拂晓。

      凤钗睁眼见紫鸢在侧,烛光莹洁,屋内陈设如旧,庆幸熬过了一晚。虽神思混沌,却再也睡不着,于是搴帷下榻。因觉轻寒,遂自衣架取衣披裹,忽见梳妆台上立着一物,走近细看,却是一个红色信封。

      凤钗登时惊叫出声:“啊!哪来的信封!”

      叫声尖利,把紫鸢惊得一激灵,醒了过来。

      凤钗紧走两步,抓住信封,四处张望道:“谁放的?”

      紫鸢急忙检查门闩,窗销,全无破坏痕迹。又问丫鬟婆子昨夜是否看见可疑之人,都答没有。那唯一可能,就是路广飞天遁地送来的。

      凤钗双手发抖,撕开信封,里面随即掉出一枚玉制柳叶,正是凤钗亲手打磨送给宝书的礼物。柳叶可以吹响,做为收发信函的接头信号。凤钗一见柳叶便知其威胁之意,慌忙抽出信封内的字条,里面是一幅冰鲛縠,上面用粉色墨水写着几行篆体短句,道是:“纤云飞凤,柔风承钗。佳期易逢,美人难遇。雨林会诗,不负秋月。”

      密信约她于月出之时,去雨林相会谈诗,否则申宝书性命难保。

      短句既未点名时日,又无落款名姓,凤钗读来,却似一字一刀,剜心割肺,令她精元涣散,神游物外,倒在梳妆台下。

      ——这一天终于来了,凤钗想道。

      怎么办?

      无边的恐惧弥漫全身,思维也被阻塞,凤钗根本无法凝神思考。紫鸢以为她中了邪,呼天抢地叫来丫鬟婆子,个个惊得团团乱转,扶的扶,抬的抬,将萎靡成软帕子一样的凤钗搬到床上。

      凤钗支开旁人,只留紫鸢,双眼空空盯着天花板,叹道:“爹爹在世时,大小事务都有他一肩挑扛,我才能无忧无虑,生活在太平盛世里。如今老爷一去,藩篱破碎,方知世间本无天堂,我的那片桃源,不过是爹爹费心为我建造的净土。眼下大仇未报,我却坠入地狱,遭魔王觊觎。我身边亲近之人,无一不身陷囹圄。你说我该怎么办?”

      紫鸢伺候凤钗七年,从未见凤钗如此失态,此刻对凤钗惶悚之情感同身受,跪地道:“太太早就说过,保命要紧。其他的,都别看得太重。”

      凤钗深思半晌,没有回答。

      睁眼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紫鸢端来茶饭清水,她一口没动过。不知不觉日已沉西,凤钗强打精神,走到门廊下,就地坐在台阶上。想了一天,始终做不到紫鸢说的“其他的都别看得太重”,一个念头总是挥之不去:仇尚且未报,反叫我委身于仇敌,我若屈从言贼,白璧染尘,那还不如一死了之。又想了半天,别无良策,便把主意告诉紫鸢。

      紫鸢道:“小姐,您一死倒是省心,可老太太、太太怎么办?他们不得跟言禧拼命,撞死在言府的台阶上?从此世上就再也没有倪家了,那奴婢也就只能跟着小姐夫人们去死。再说,申公子怎么办?他对你这么上心,你忍心抛下他?”

      凤钗巴巴落泪道:“你们我都顾不上,哪还顾得上他。何况我若委曲求生,又有何面目见他。”

      紫鸢道:“嗳呀,申公子也算是家里人,他总不希望你为了名节把命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凤钗想到,既然为了名节她宁愿牺牲性命,那何不豁出去,跟言贼来个鱼死网破。反正被困言府,不是失节就是丧命,舍命一搏,或许有一线机会可以替父报仇,也算履行她曾夸下的海口。最不济,揭穿言禧在公众面前维护的假面具,也是好的。即便诸事不谐,只要不被言贼玷污,终有一条死路可走。

      一念及此,凤钗决定赴言贼雨林论诗之会。

      不过,虽有心一死,仍不忘求生之念,吩咐紫鸢道:“随我去一趟长春堂。”

      .

      且说贺氏自从婚典过后,一直住在亨庐。

      亨庐是一座离长春堂不远的独栋小院。与其说是住,不如说是软禁,她是被言禧强留下来的。只不过恰好她自己也担心凤钗独自待在言府,应付不来,因此想留下来做个照应。

      然而,连续多日她从未见过凤钗一面。

      为了打探消息,每日她都来长春堂找蒋氏闲聊,极尽所能地跟蒋氏拉关系。可惜言禧从不敢在蒋氏面前提起凤钗,蒋氏也从来不问。她又不敢主动打听,因此并无所获。好在她出身商户,读过书,时尚诗礼皆宜,又甘愿做小伏低,故颇得蒋氏欢心。

      直到言有信被申宝书惊吓,留在长春堂养伤,她才首次听到凤钗的近况。她听有信说起跟凤钗的趣事,得知凤钗跟有信亲密无间,立刻猜到凤钗一定是想利用言有信谋划脱身之计。只是苦于跟凤钗不通音信,无法应和。

      这一日,机会来了。

      贺氏照例找蒋氏闲谈,言禧在县衙公干,有信养好伤在学堂补课,后罩楼会客厅里只有她二人。

      正说到有信读书不用功,在学堂菜园子里抓兔子的事,蒋氏的大丫鬟春岚在门前探头探脑,蒋氏便问何事。

      春岚碎步疾走,对蒋氏耳语道:“夫人,少奶奶来了。”

      凤钗和紫鸢是一路打过来的。

      青梅坞的婆子不让她们出院门,凤钗让紫鸢打了她们两耳光。长春堂的门房不让她们进院,紫鸢又跟她们扭打在一起,凤钗才趁机冲进来。凤钗整理仪容时,见长春堂已基本修缮完毕,便往正房走去,不料正遇上春岚。春岚是个有头有脸的丫鬟,见凤钗光采照人,且已进院,不好驱赶,即来禀报蒋氏。

      蒋氏有些意外,侧身道:“她来干什么!不见!”

      春岚低声道:“看她气定神闲的,应该没什么急事,或者是来请安的,或者是来寻少爷的。都说她长得好看,奴婢看她的确比昭君西子还要胜三分呢。”

      “长得好的,有几个良善的?可别把我家有信带坏了。你去跟她说,让她老实着点,别一天不见有信,就来正堂胡晃。打发她去吧。”蒋氏鄙夷道。

      春岚正要走,贺氏早听出来她们说的是凤钗,忙陪笑道:“夫人,这孩子不懂规矩,哪有这样冒冒失失闯进堂屋里来的。老爷不在家还好,要是在家,以老爷和夫人的恩爱,公婆亲热被她撞见,那还了得。”

      蒋氏笑道:“话不是这般说,听说她才十五岁,能懂什么。我只是怕她常来,老爷见她次数多了,眼花起来,可就麻烦。”

      贺氏忙欠身道:“夫人放一百个心,小女从小在倪坚的教导下,略读过几本书,对伦理纲常是极为尊崇的,绝不会越雷池。今日她既然来了,老身再当面招呼她几句,转达夫人您的意思,您看如何?”

      蒋氏未做多想,道:“也好,你去吧。”

      春岚却是言禧的人,怕贺氏与凤钗见面,生出不可预知的枝节,忙道:“奴婢跑腿即可,何必劳烦姨妈动步。姨妈请安坐,奴婢去去就来。”

      贺氏欠身道:“俗话说,知女莫若母,我怕你跟她说,她不但不听,反倒跟你犟,那时你说她不是,不说她也不是,反落得为难。我去跟他说,最为便宜。夫人贵为人母,最有体会,您说是吧?”

      蒋氏想也没想,道:“你说得对。这些天你光陪我唠叨,还没好好跟你这新婚女儿说说话,这就去叙叙吧。我刚才的话,提一嘴也就是了。”

      贺氏连忙礼福,退了出去。

      .

      因春岚不时窥探,又兼言禧将从衙门里回来用膳,贺氏不敢久留凤钗,只把她拉到亨庐,说了几句话,就送了出来。

      出来时,贺氏两眼仍挂着泪。

      贺氏听说凤钗新婚之夜险被言禧糟蹋,吓得抖衣而颤,大骂言禧“狗杂种”。凤钗说出计划,贺氏自然一百个反对,可凤钗说,己方毫无拒绝筹码,除了假意逢迎,别无他法。又请贺氏务必转告有信,让有信来雨林救她。贺氏不愿对抗言禧,可眼下形势,哪是她能左右的,只得含泪密授凤钗房中之事,让凤钗守好防线,强调迫不得已下保命要紧。

      凤钗回到青梅坞,一连几天都没镇静过。一会儿呆坐在桌旁,茶饭不思。一会儿抱膝坐在床头,唉声叹气。一会儿拿把椅子坐在门首,看云起云落。

      忽一日,天光散尽,黑夜爬上屋顶,一轮明月从云海中升了上来。

      “是时候了,更衣吧。”凤钗起身对紫鸢道。

      紫鸢早替她准备了从贺氏那拿来的中年妇人装束,并替她擦去眉上粉黛,脸上胭脂和唇上琼膏,移除发髻中的玉钗珠钏。

      凤钗看着镜子里自己上身穿着青缎灰鼠褂,下身穿着莲青刻丝绣面裙,服饰色彩灰暗,款式老旧,且松垮冗长,面容清淡无装饰,表情冷漠多怨愤,不禁惨然一笑。无奈她五官浑然天成,楚腰卫鬓,姿色天然,虽费尽心思扮丑,却依旧是个一等一的妙龄姝丽。凤钗与紫鸢对望一眼,恨不得毁了这副皮囊。

      “走吧。”凤钗长叹一声,道。

      不多时,紫鸢提着明瓦灯笼,出青梅坞,从西面小角门出长春堂,即到了外面。凤钗并不避开旁人,与紫鸢一前一后径直往雨林款行。沿途那些男子,见了凤钗,哪有一个不直眉楞眼的。一路畅通无阻,出垂花门,即看到了跑马场,四野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凤钗俏立丹墀,未几,一人从天而降,黑袍翻飞,落地跪于凤钗脚下道:“少奶奶请跟我来。”

      凤钗迈步就走,紫鸢从身后扯住她的衣角,面色凝重地直视她,不肯松手。凤钗朝她轻轻点一下头,走下了台阶。

      路广在前引路,通过石子甬路,即到了雨林小径前。路广躬身控背,请凤钗跟上。

      林中静谧得可怕,凤钗借灯笼的豆光,定睛看那小径,是由木板铺就,因年深日久,木板上爬满了水草和蔓藤。凤钗轻踩上去,只觉小路凹了下去,踩到下一步,前一步又弹回来。路桥绵软不稳,给凤钗忐忑不安的心绪更添了飘摇不定之感。

      雨林中只有一条曲径,大约走了半里路,路广停了下来。他示意凤钗稍等,身形一闪,飞上一棵大树,消失了在丛林里。

      凤钗与紫鸢面面相觑,正不知何意,面前的蔓草突然松动,滋滋响了一阵,曲径东侧密密层层的树木花草缓缓往两边移动,形成一道拱门。

      路广从里面走出,请凤钗入内。

      紫鸢又拉凤钗,凤钗犹豫片刻,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又是一条浮游小路,里面深邃漆黑,凤钗不敢挪步。紫鸢和路广进来后,拱门自动阖上,又变成了一片丛林。越往里走,凤钗越觉胆寒,视线看不到三步之外,三人都屏住呼吸,耳中除了流水声,没有一点人声,凉风透体而过,使人产生游离于荒山野坟的错觉。

      走到尽头,路广鞠躬道:“我就只能送少奶奶到这儿了,前面的路请少奶奶自己走。”

      话音未落,三人头顶缓缓降下一个大吊篮,也是蔓藤所制,内有坐椅扶手,可供单人乘坐。凤钗此前做了赴死的准备,当前到了死神门前,却不似先前从容,跨入吊篮时,身体战兢兢,牙关格格作响。

      紫鸢抬脚准备踩上吊篮,站到凤钗身后,路广道:“你不能上去,你就在这等着。时辰一到,少奶奶自然会下来。”

      “那可不成!”紫鸢不听,拽住吊篮往上跨去,可惜腿抬到一半,早被路广搭住肩膀,转瞬间手脚经脉里似被千百只蛊虫叮咬,麻痒难当,只得松手。她手一松,吊篮带着凤钗就升了上去,顷刻间消失在黑暗的枝叶里。

      “得罪了。”路广说完这三个字,几个起落,眨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广一走,紫鸢周围的丛林移形换位,把来路打乱封锁。暗黑森林里,紫鸢犹如迷途的乳兔,四顾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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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鸿门宴柬柳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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