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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夫妻姐弟亲
长春堂着火,言禧岂敢怠慢。
那火好似烧在言禧自己身上一般,只怕蒋氏受伤,他负罪不起,因此立即赶回去主持大局。
凤钗由此得幸被路广送回青梅坞。
洞房内只有她一人。
紫鸢醒来后不见凤钗,吓得魂飞魄散,悄悄寻找时,婆子惊慌失措地说长春堂着火,要抱有信去救火。紫鸢谎称凤钗在更衣室,随后赶来。众人去后,紫鸢另寻蹊径去找凤钗,此时不在屋内。
凤钗抱膝蜷缩在床头,已然吓傻了,浑身不听使唤地颤抖。经此一役,凤钗切身体会到了什么是凶神恶煞,什么是无力反抗,什么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她突然明白了那些苦主为何不敢报仇,亲朋好友为何反对她对抗言禧。同时言府不再是言府,而是刀山火海,桎梏牢笼,在里面多待一瞬她就心惊胆战一瞬。
就在她浑身发冷,草木皆兵之时,床底突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像老鼠,又像人声,难道床下有地道?言贼又来了?
凤钗抓紧被子盖住自己,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呲呲杂音越来越响,床下物体慢慢地朝床边爬出来。凤钗吓得屏住呼吸,盯着床沿,一动不敢动。忽而,一把乱蓬蓬的头发从地面缓缓升起,接着一只人手突然攀住床沿,那手黑的如同拨火棍,抓住崭新的被子往床底下拖。凤钗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脏险些从胸膛里跳出来,尖叫着朝那只脏手猛踹。
那人探出头来,露出两只眼睛。
凤钗不敢看,把被子一扔,罩在那人头上,自己却慌不择路,从床的另一侧摔了下去。那人甩开被子,扑上来拉住凤钗,说道:“是我!”
凤钗壮胆抬头一看,竟是申宝书。
宝书昨夜送凤钗到家后,等凤钗离城,他才飞进倪府找刘老夫人。刚一进门就见灵堂外火光闪耀,伴以焦臭味,忙赶去看,正逢刘老夫人火化倪坚。宝书未及询问详情,就见路广带人闯了进来。宝书早打听到,七年前把他父亲推下山崖的人,就是路广。而路广通缉宝书多年,一直未果,早已心烦气躁。双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免不了大打出手。
只不过宝书身手不及路广,挨了一鞭后从倪府逃了出来。
次日一早,凤钗的婚事惊动全城,宝书便知凤钗一入言府,必凶多吉少,故而潜入言府,火烧长春堂,引开言禧,救下凤钗。尔后躲入床底等凤钗回来。
凤钗见了宝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眨眨眼看真切了,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感到无比安全。两刻钟以前发生的一切,变得好像一场噩梦。
宝书见凤钗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原先的桃腮杏面变得黯然失色,月眉星眼变得呆滞无神,便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来晚了?言贼是不是得手了?”
这一问,又把凤钗推进噩梦,想起言禧的臭嘴在她唇边晃荡,之前忍耐已久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她把头靠在宝书胸口,抱着他的腰,肆无忌惮地痛哭起来。
宝书看凤钗这番模样,以为她已失身,直愣愣站在当地,任凭凤钗自哭自的,半晌后突然推开凤钗,道:“我叫你不要报仇,不要报仇。这下好了,你满意了吧!”
凤钗跌坐床沿,垂头垂手道:“你带我出去,这仇,我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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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书收拾心情,把凤钗背到背上。
两人行不多久,远看长春堂大火渐熄,偶有梁柱烧断崩裂之声传来,一栋雕漆豪宅就此化为灰烬。不过救火之人吵嚷声未减,或扑救余火,或抢救财物,你呼我应,往来忙碌。
宝书心情复杂,七年内,他偷偷进过言府无数次,想偷袭言禧,却从来没敢出手,因为言府守卫实在森严,且有路广形影不离地保护言贼。今天为了凤钗,他闹出了大动静。现在他只求老天保佑,希望言府的人都在救火,看不见他俩。另一方面,凤钗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失身于人,他心中极不是滋味,可见凤钗伏在背后,还在发抖抽泣,挽着他的脖子又紧又亲密,他似乎又觉得那没什么。
两人一路无言,挑小路来至西边围墙,幸好无人发现。
宝书将凤钗放下,凤钗低头看去,草窝里竟有一个狗洞,穿透围墙直通西面胡同,不过那狗洞泥泞不堪,不便通行。
凤钗看了发愁,道:“你不是会轻功吗?”
宝书刨开野草,道:“言府围墙太高,又有铁刺,我跳不过去,只好挖狗洞进出。这个洞本来是我挖来刺杀言贼的,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今天算是派上了用场。你别嫌弃,逃命要紧。”
凤钗皱眉:“要不你先出去,搭把梯·子进来。”
“都什么时候了,去哪找梯·子!再说你爬到围墙上,不成了活靶子,愁别人看不见你还是怎的?”宝书说着,已俯身到洞口,脱下衣服道:“我用衣服垫垫,你就将就着出来吧。”
凤钗忙道:“那不用,就摘些草叶垫着吧。”
宝书三下五除二,折了几把鸡尾草,把坑洞垫了两层,道:“我去外面接你。”
凤钗点头。
宝书即用手腕支地,匍匐前进。爬行二尺,脑袋先出墙体,忽然之间,一团热气朝他面门罩来,继而额头鼻子被一条大舌头粘住,满脸津涎黏糊糊的,直往他嘴里流去。宝书心下惊悚,抬头一看,只见黑暗中两只铜铃大眼冒着绿光,正挨着他的脑袋,瞪着他!宝书吓得浑身好似身体里灌了铅,动弹不得,只剩两排白牙上下敲击,咔咔咔咔响个不停。
面前那物忽然“旺旺”叫了两声,宝书听来即似耳边响起两颗炸雷,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原来是条藏獒。
猛犬近前来咬宝书的脑袋,宝书才反应过来,吓得疯狂大叫,急忙手脚并用,摇头缩颈,蚯蚓一般迅速往回缩,躲过一劫。
凤钗蹲在洞口边,正不明所以,忽听“呼”的一声,回头看时,竟是旁边枇杷树后燃起一根火把,狗洞四面八方闪出一队人马,其中三人各牵着一条大狼狗,狼狗嘴里呜呜喷着热气,将凤钗和宝书围在垓心。
宝书钻回来,直起身,正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个面对面。
那人表情如一块铁板,在火把映照下,晦明不定,阴森至极,正是路广。
凤钗和宝书对望一眼,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头突突狂跳,犹如撞钟。
路广道:“既然你爱钻狗洞,那我成全你!从今天起,你就住狗窝,好好学学钻狗洞的本事!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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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凤钗,路广并未为难,亲自把她送回了青梅坞。
紫鸢找凤钗找了大半夜,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突然见小姐毫发未伤地平安回来,高兴地手舞足蹈。有信也因蒋氏卧房被烧,需要另置住处,被蒋氏支使了回来,此刻困得睡眼朦胧,见凤钗回来,也欢天喜的,缠着凤钗陪他睡觉,惹得大家谑笑不已。
凤钗却闷闷不乐。
她自己落入罗网,已然不幸,还害得紫鸢和母亲跟她受罪,她心里过意不去。奶奶不知死活。现如今就连宝书也因她陷入泥沼。她如何开心得起来?遑论言禧得知宝书火烧长春堂,坏他好事,必知宝书对她情深义重。言禧要是利用宝书诱逼她以身相许,那时她是许,还是不许?
凤钗把自己变成哑巴,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思量。
有信在怀里已经打起呼噜,东方已经发白,凤钗的心无法安宁。她不知何时院外会响起敲门声,请她赴会鸿门宴。凤钗连日受了不少惊吓,身心俱疲,却怎么也睡不着。悄悄逃出府,已被证明行不通。哭闹撒泼,绝食相逼,言禧怎会心软?装病假死,又怎瞒得过路广?思来想去,自救尚且艰难,哪里还有余力报仇?至于紫鸢和贺氏,又将何去何从?
凤钗想得头痛欲裂,脑汁都似烧焦的浆糊,却无半点头绪。
而天光薄晓,厄运随时可能降临。
有信张着小嘴,睡得正香,忽然“嗯”一声,从她胸口滑了下去。
凤钗豁然间灵光乍现,想出一条计策。当即眉头舒展,稳稳躺下,扯红被盖好自己和小郎君,轻轻拍着有信的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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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有信半睡半醒地在床上打滚,凤钗担心被人掳走,未敢深睡,这时早惊醒了。
一醒来,凤钗就觉忐忑不安,就像头顶上悬着一柄巨斧,随时可能落下,砍断她的脖子。
跟有信一起梳洗过后,有信拉她去晨省,凤钗自然不愿叩拜虎狼。两人正相持不下,婆子传话说:“老爷、夫人忙着修房子,叫人带话来,说这些日子少爷和少奶奶不用过去请安。让少爷和少奶奶不必操心,好好在家待着就是了。”
有信兴高采烈,庆祝不用上学,婆子却浇冷水:“老爷交代了,学还是得上。”有信立刻蔫了,嘟嘴甩手,气冲冲地往房内走。
凤钗搂住他的小脑袋,拉到身边,对婆子道:“有信虽然年纪小,也是新婚的郎君。小门小户的新郎官,刚成亲还能歇两天,怎么反倒言府的小少爷成亲,马上就得去学堂?你去跟老爷说一声,就说少爷赖着我,不肯上学。要是老爷怪罪,自有我担着。”
婆子见凤钗身轻如鸿,说起话来却好似铁板上钉钉,不容辩驳,只得去了。
有信十分开心,又蹦又跳,差点没把凤钗撞倒。
丫鬟传膳进来,凤钗的早餐是莲子粥和红枣糕,素的,应是言禧提前知会过厨房。有信则是两个蟹黄包,和一碗野鸡炖汤银丝面。有信为了感谢凤钗,恋恋不舍地夹一块鸡肉扔进凤钗碗里。凤钗心下暗喜,同时,看有信的模样,就知道他的早餐不够吃,便只留下半块糕点,把剩下的都推给有信。有信喜笑颜开,三两口将粥和糕吃了个罄尽。
吃完早餐,两人又商量着踢毽子,玩弹弓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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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钗就这样像溺爱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与有信日则同行同乐,夜则同息同止,或打陀螺,或磨胭脂,或观花赏月,或推牌猜谜,玩得不亦乐乎,欢笑不断。
才几天,两人已比亲姐弟还亲。
这一日,凤钗认为时机成熟,便唆使有信去帮她营救宝书。并特别交代他注意避开老爷,不要引人注意。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自己无聊,出来闲逛。
有信只当这是跟凤钗玩的新游戏,便整顿精神,阔步外出。
在婆子跟随下,来到长春堂,往里瞅许多工匠正在修缮屋宇,蒋氏搬到了后罩房居住,他爹没在家,便径直从小角门出来。经雕刻花园,到万年堂。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过内仪门来至树荫广场。见广场下菊兰遍地,姹紫嫣红,又摘花嗅了半天,才出垂花门。
一出门,有信就看到了凤钗跟他说的狗棚。只见蹴鞠场边,有一座铁架搭成的棚屋,顶部以青瓦铺就,上面盖着茅草,走近后发现狗棚很大,中间一条人行走廊,两边铁笼威严,关着十几条恶狗。
那些狗见了陌生人,都直立攀到铁架门上狂吠,其高度不逊于成年男子,只只肌肉饱满,森口尖牙,叫得唾沫横飞。
有信害怕,连忙抱住那婆子的腿。
养狗人慌忙出来跪拜行礼,拿鞭子抽那些獒犬,将其喝止。
有信这才壮起胆来问:“这里是不是关着一个人?带我去看看。”
养狗人名叫钟满枝,传说他与狗天生亲近,是养狗的好手。但养狗人把狗养得再肥,在言府仍属于下下等人,何曾有机会见主子,这时见了有信还不拼命巴结,忙把皮鞭递上,道:“有的,有的,就在最后一间笼子里。他老实着呢,少爷尽管看。他要是敢乱叫,您就拿鞭子抽他。”
有信不接皮鞭,快步走到最里边的笼子边,往里瞅去。
笼子里暗昏昏的空无一物。
有信没见到人,便走近铁笼,双手掰住铁架,额头贴在铁框上往里瞧。突然,铁笼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铁笼边,只听“梆”的一声,有信撞在铁门上,那只手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喉咙!
这一变故发生于闪电之间,婆子和养狗人反应过来时,有信早已鬼哭狼嚎起来,两人这一吓,当真是屁滚尿流,气绝筋麻!
那铁笼里关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申宝书。
他被路广擒住后,被扔进狗棚,与狗同住同食,连续多日,早已被狗粪熏得腥臭刺鼻,一张俊脸被黑泥涂得五官不分,七窍难通。他刚才躲在暗处,扣住有信后骂道:“小言狗,你好啊!怎么不嘚瑟了!小凤岂是你能亲近的!去,叫你爹把小凤放了!否则我勒死你!”
有信早被吓呆了,除了哭,已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像个焊在笼子上的铁球。
婆子昏死了过去。
钟满枝以头撞地,跪爬大哭,不知所措,宝书只得提醒他去叫言禧,他才跌跌撞撞,往外爬行。钟满枝刚把头伸出狗棚,早被一根长鞭卷住脖子,闷哼一声,便被长鞭一扯,直接飞了出去。
宝书吃一大惊,定性一看,言禧和路广率领数十人骑着高头大马,正站在棚外,死盯着他。持鞭之人正是路广,言禧身跨骏马领头,倒有三分神采。有信见了,大声呼救。宝书运劲锁死他的咽喉,喝道:“放了小凤,否则我勒死你儿子!”
言禧早在青梅坞安插了眼线,凤钗的一举一动哪里瞒得过他。
言禧对别人心狠手辣,对儿子倒是上心,朝后面的人马大喊道:“放人!快去放人!”又对宝书道:“贤侄,人我已经放了,您请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条生路吧。”
宝书道:“别废话!我要亲眼见到小凤从你这府里走出去,我才放他!”
言禧听了,急得调转马头,与路广商议一阵,跳下马来,道:“那可要点工夫,我儿子快不行了,要不让老夫愿替他做人质。”
宝书思忖,用小的换老的,倒也不亏,便同意了。
言禧脱了外衣,示意身上并无兵刃,举双手走到笼边,伸脖子给宝书。有信见此情景,一面大哭,一面猛抓地上的草根泥土往宝书身上扔。
宝书松开有信,去勒言禧的脖子。
这时,眼睛一眨,有信突然飞了出去。宝书心道不好,急忙回手去抓有信,却已晚了。只觉指甲从有信胸前擦过,经锁骨到鬓角,抓了一道血痕,手里还残余几根头发。想再抓言禧,言禧却在前一刹那避了开去。扭头再看,言禧已然直起身,拍打衣服上的灰尘,而有信脚上卷着一条长鞭,被路广抱在怀里。
言禧走出狗棚,道:“把他拖出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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