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

作者:锦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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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9 章


      一场大雨过后,池塘里的水真的涨到了大门口来,堪堪还有两米左右,就会漫灌进院子里,良辰却一点也不着急,依旧悠哉悠哉地除了做做饭就是平一下院子里的地,或者光着脚大刺刺爬上湿滑的屋顶,把那些因为年久失修往下滑落的红褐色的瓦拖回原来的地方,楼梯上跟墙角的苔藓都长疯了一样,池塘里青蛙不分昼夜在精力充沛地扯着嗓子咕呱咕呱叫,这是陶姜从不曾体会过的人生。
      良辰家大门口有一个老旧的石碾,雕刻出深刻花纹的半身被埋藏在土地下面,跟墙外面哨兵一样坚定的一排白杨树岿然不动伫立在摇曳的水流中,仿佛给人吃了一粒定心丸。
      不远处缓缓飘过来一艘很小的木船,在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住了,陶姜淌水过去,拽着船把它往水边又拖了拖,“在干什么?”良辰从门里面出来问。
      夏天的太阳总是又热又毒,从回来以后几乎每天都到处跑的生活让良辰脸上一直近乎病态的苍白消失无踪,换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陶姜兴致盎然冲良辰招手,“你快过来看!”
      “哪来的船?”
      良辰踩着漫到小腿的水过来,雨停了以后,水位也开始慢慢下降,他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池塘里的水最多涌到门口来,在你心里想着‘它真的不会进到院子里来吗?’的时候,又悄悄退去了。
      “不知道啊,从那边飘过来的。”陶姜指了指东面那条比这边要窄了不少的水道,这个池塘便是一路经由各村以前挖的浇地的水渠跟大河相连,随着季节变换水量,所以里面一直都有鱼,小时候,每到池塘里只剩下很浅的水的时候,全村大大小小的人通通都会涌进池塘里抓鱼,一时间热闹非凡,也算是这小小的村子里一年一度的盛事。

      “这船是干嘛使的?”陶姜问。
      良辰也是第一次在自家门前看到这种东西,长度只有两米左右的小船已经很破旧了,木头经过成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变成了黑褐色,整个船身呈现出一种凋零锈败的模样,潮乎乎的,仿佛随时就要散架了,窄窄的船舱里扔着几块破木板,良辰本以为是从船身上掉下来的,围着船看了一圈,却没发现哪里有漏水的迹象。
      “大概是剥麻用的吧,以前看人用过。”
      良辰也不是特别懂这些,只记得以前见人会把某种长茎的植物去头去根捆成一捆一捆放在池塘里面泡着,泡个十天半个月的,那茎上的皮便可以整条整条剥下来,据说剥下来的纤维组织可以制作麻绳。
      陶姜把船舱里面的木板一块块拾出来,又发现一只长着霉斑的浆,顿时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良辰,我还没坐过这个呢,要不咱上去玩一会儿?”
      良辰想了想,说,“行,不过我也没坐过船,你晕不晕?”
      陶姜马上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待良辰再说什么,陶姜把潮湿狭小的小船往水里一推,接着一只脚踩进船里,小船底部离开实地,船身一荡,陶姜马上在船边上磕了一下。
      “等等!”
      良辰扑通扑通踩着水过来,伸手抓住陶姜的胳膊,又用力把小船稳定住,低头去看他的膝盖,只见陶姜膝盖下面被磕破了一小块皮,正在往外渗血,鲜红色的血滴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特别扎眼。
      “还有哪里磕到没有?又不是不让你去,这么急干嘛?!”良辰皱了皱眉。
      “哎就那么一点,没事没事......”陶姜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对别的事情都不太在意的良辰却每每对陶姜身体上的事有近乎苛刻的小心翼翼,他十分执着地把陶姜从小船上扯下来,给伤口消毒,贴创可贴,又让陶姜拿了两张小板凳上去。
      “你去干嘛?”陶姜问良辰。
      只见良辰从窗台上摸了一会儿,摸出两根缝被子的大针,用打火机烧了烧,拿钳子弯成了两个十分简易的鱼钩,又找了根尼龙绳,拆了一缕下来,拴在针孔上,最后各绑上了一根竹竿。
      “鱼钩还真能这么做啊?我还是第一次见!”
      陶姜把简易版的钓鱼工具拿在手里啧啧称奇,良辰则让他别抱太大的希望,“就是弄着玩的,基本钓不到鱼。”
      “你怕不怕蚯蚓?”良辰又问陶姜。
      “怕它干嘛?不怕啊?”陶姜莫名其妙。
      良辰递给陶姜一个饮料瓶,松了一口气,“不怕那你挖几条来吧,有鱼饵说不定还真能钓上鱼来。”

      船真的很小,为了稳定良辰跟陶姜在船上坐下,就只能紧紧挨着,良辰让陶姜坐在前面,他坐在陶姜身后揽着他,学着电视上那样,用浆在外面地上一点,把船驶离地面,然后就左面一下右面一下有规律地拨水,小船慢悠悠开始往池塘中心去。
      “坐着别动,应该没事。”良辰划了几下水嘱咐陶姜道,池塘虽然面积不大,但最深的地方也有两三米深,真掉下去还真挺危险。
      “知道了,不过就算掉下去也没事,我会游泳啊!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陶姜努力斜着眼往后看良辰,他心情挺好,有点飘飘的,快乐的情绪一刻不停在从毛孔里往外挥发,身上却按良辰的嘱咐那样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睛神采飞扬,简直像个进化出了大脑的机器人。
      “......那也不能掉下去。”良辰干巴巴道。
      “哦。”
      池塘边上的水有点浑,带着仿佛是掺多了土的土黄色,越往里面水越清澈,能看到在水中浮生的水草,在这方小小天地里,陶姜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带他去公园里划船的事情来,感觉跟那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池塘很小,也很安静,置身其中两耳只闻浆拨动水的哗啦声,水面上有种淡淡的水腥味,跟在人声涌动热热闹闹的公园里比起来,后者更接近于一种浮于表面人云亦云的欢乐,而现在,他觉得他跟良辰就像是在一只大缸里的两尾鲤鱼,外面的快乐或哀愁都与他们无关,只有彼此,在一艘玩具一样的小船里的彼此,在一方巴掌大的小小水域里也能自得其乐的彼此,是世界上仅有的跟自己休戚与共的存在。

      陶姜手里拿着良辰做的简陋的鱼竿,鱼钩浅浅地垂在水面之下,挂着软乎乎的红色的蚯蚓,小船一直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行驶,陶姜想起良辰害怕蚯蚓的样子来,就觉得好笑。
      “良辰,你除了害怕蚯蚓,还有什么怕的东西吗?”
      良辰害怕蚯蚓的表现实在太神奇了,陶姜挖了条蚯蚓,便邀功一样交到良辰手里,良辰一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露出来的胳膊上鸡皮疙瘩大颗大颗起了一层,他闭着眼咬牙切齿,声音都在抖动,“快拿走!拿走拿走!”
      良辰仿佛仍然心有余悸,静默了几秒钟,恶狠狠说,“没有脚的,没有壳的,个头不大的,没有骨头的东西,也就是说基本上所有的虫子都很可恶!”
      “那你怕不怕蛇?”
      “不怕,蛇那么大个儿,看见就躲开了,怕什么。”
      陶姜觉得良辰的理论有点奇妙,不过,他也终于发现,良辰也就是个跟大部分人一样,普普通通的人。有喜欢的,有厌恶的,有深爱的,有深恶痛绝的,有念念不忘的,也有充耳不闻的。

      “那天......就是去县城那天,你见了人,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也不聊聊天?”陶姜终于逮到机会问了。
      那天他本来想跟着进去的,奈何他们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咖啡厅里又没什么人,陶姜要是跟着进去就太明显了,就算是分开坐,肯定也会让人起疑,陶姜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大方了一回。
      “......说了几句,太久没见了,生活跟工作都扯不上任何关系,也没什么好聊的。”良辰说。
      “哦。”陶姜有点失望。
      本来,在他的想象中,良辰那些刻骨铭心的话,那些一语三叹的言不由衷,那些仿佛时刻被过去的日子缠绕的淡淡哀愁,在这么多年后,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总会爆发点什么,要么就是大失所望,要么就是终于得偿所愿,但是良辰前前后后进去十几分钟就出来了,态度跟情绪与之前也没什么不同,这么些天过去了,陶姜好奇地都快长出芽来了。
      电视剧跟小说里不经常都是破镜重圆的戏码吗?要不就是双向暗恋什么的,多少年之后又见面,才发现自己偷偷喜欢的那个人也在偷偷喜欢着自己什么的?于是才有了关于‘同学会’的那么多臆测不是吗?
      陶姜默默想东想西,良辰过了一会儿又道,“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更不用说这么多年之后,就是以前喜欢过的破镜重圆也会留下缝隙,本来就是同学,这么乍然遇见,只觉得陌生,隔阂,还有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尴尬,”良辰习惯性地笑了一下,“真要说有什么心得体会,那就是相见不如怀念。”
      在没见那个人之前,他一直都会是你心中的那个完美的、优雅的、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你可以一直就像怀念自己逝去的青春那样用一颗赤子之心怀念他,见了之后,这所有的一切就戛然而止,你会发现,原来,那些内心深处的念念不忘,那些默默无言的眷恋不甘,那些在每一个黑暗的时刻能勉强把自己拉回阳光下的模糊身影,都只是你自己给自己制造的一个假相罢了。
      就像你真的已经长大了,无论你在心里再怎么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也不行,就像不管你愿不愿意,那些注定会离开你的注定会渐次在你的生命中消失,无论你是撒泼打滚还是胡搅蛮缠。

      良辰把小船从北岸泊到南岸,在一棵树下停稳,地上还都是松软新鲜的泥,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田地里更是如此,根本没法干活,一眼望去不见一个人,良辰便问陶姜,“带你去田里看看?”
      “好啊!”陶姜蹭一声站起来道。
      幸亏良辰已经把船靠了岸,陶姜从小船上下去,地上又湿又黏,膝盖那里的破口微微有点发酸,良辰要背陶姜,陶姜不愿意,紧紧抓着他的手道,“路不好走,我怎么说也一百多斤呢,你再把咱俩都摔了,还不如这么扶我一把好了。”
      良辰只好也紧紧回握他的手。
      陶姜的手并不小,手指细长,良辰的手则要粗糙一些,手指显得有点粗壮,明显是干过不少活的手,哪怕是离小时候那些日子很多年了,也一直带着这些印记。
      家里人都出去以后,地就租给了别人,村里很多人家的土地都是如此,良辰印象中的田地跟面前的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以前地头上家家户户总是会种一些应季的蔬菜,茄子辣椒豆角西红柿什么的,地里还会套种些瓜果,从茂盛葱茏的叶片之下忽然发现一个成熟的甜瓜的喜悦,到如今依旧能在良辰的脑海当中发出回响,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不分你我的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
      陶姜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又惦记着还挂在船边上的鱼钩,没多大会儿又回到了池塘边,一只鱼钩上竟然真的钓到了一只巴掌大的小杂鱼,不过在良辰把它拿起来的时候,因为鱼钩上没有倒扣,鱼甩着身子一挣,又挣回了水里,陶姜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想吃鱼了?”良辰摸摸陶姜的软软的头发,很快又把手拿开了,“回去去集上买,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要鲤鱼还是草鱼?”
      “你还能分得清鲤鱼跟草鱼?”陶姜忍不住质疑这个据说会做饭会了二十多年,到现在却依然做不出一桌子菜的心里住着一个小孩的男人。
      “跟卖鱼的说就行了啊,人家又不知道我知不知道!”良辰狡黠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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