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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梦想,在人的生活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良辰忽然想起某次看的一部日本电影——《解忧杂货店》。一开篇,最先出现的是一个回家奔丧的年轻男人,在葬礼上亲戚们的议论中,揭晓了男人的身世,原来,他立志于音乐创作已经有几年,只是,在拒绝回家接手父亲的店的这几年里,他的事业一直没有进境,现在,父亲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住进了医院,面临生活跟梦想的抉择,他犹豫了。
是应该仍然对看似没有任何希望的梦想持之以恒,还是果断放弃及时止损,把时间放到现实生活上来?
他想了很久,终于屈服,打算接手父亲的店。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那个一贯对他疾言厉色的父亲,此时却说,“既然已经决定去做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几年,在某一个夜里,圣诞来临之际,他被邀请去一个福利院给孩子们唱歌,因为天气原因,被迫在那里留宿,半夜,忽然起火,为了救一个小男孩,本来已经成功脱险的他再一次冲回火场,小男孩被救了,他最终葬身火海。
很多年以后,那个当初第一次听他的歌就备受触动,又央求他去救弟弟的女孩,终于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歌手,那首她曾经听过的歌,那首从被创造出来就一直寂寂无名的歌,终于借由她的口,在人们之间流传。
只是,这一切,对那个已经消失了多年的人来说,还有意义吗?
他对梦想的坚持,到底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相对来说,这个故事已经很写实了,不同于我们看到的大部分影视作品或者小说,发展途径总是从苦难走向成功,无论几经坎坷,结局最后往往都是好的。
现实情况是,无论生活也好梦想也好,最终会导向成功的只是偶然,更多的人,不过是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一个相对安详,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有还没长大的孩子,或者认不清现实的书呆子,跟那些在生命的尽头终于要停下来的人,才会口口声声说什么梦想。
那么,到底该怎么判断,是该坚持梦想还是在柴米油盐里屈服?
又,这个判断标准,能不能以最终的成功与否来衡量呢?
良辰几乎已经快忘了他的小说了。
翌日,陶姜被冻得直流鼻涕,良辰早早起来,一边坚持要走,一边觉得心虚,对昨天村长说的那些话感到心虚——老村长已经把家里最厚的铺盖给了他们两个人。但是,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心里能关注到的事,也只有那么一两种。
临走前,良辰在老村长家里用保温杯装了一大杯开水,走出村庄一段距离以后,他才把车停在路边,给陶姜沏了一杯豆浆。随行带的勺子很小,在杯子里又搅不大开,沏好之后上面飘了一层小小的面疙瘩,陶姜坐在后面裹着毯子,一边出溜鼻涕一边喝,喝进嘴里之后还得嚼一嚼,不禁觉得好笑。
喝了差不多一半之后,陶姜把另一半给了良辰,“这一共也没多少,怎么不喝完?”良辰问。
陶姜抱着毯子靠在椅背上,车子里暖气很足,他的外衣敞着,脸却微微发白,他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不甚在意地说,“有点不舒服,喝不下去了。”
良辰微微垂下眼眸,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觉得,陶姜真的是一个病人。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良辰心里不禁唏嘘,但也没惊慌失措,往往,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找个舒适的地方修整几天也就好了,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把剩下的温热的豆浆喝完,便开始按定好的路线前行,来的时候他们走的滇藏线,走的时候便准备去西宁。
接近两千公里路,如果按照以往的方式,大概得需要五至十天,不过这次良辰打算走快一点,陶姜看起来也没赏景的心情。
中午在路边的店里吃面,陶姜只吃了半碗,还是一根一根那么吃的,怎么看都是难以下咽的样子。
“很不舒服?”良辰蹙眉。
陶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勉强笑了一下,“还好,就是老想睡觉。”
良辰看了他几眼,低下头呼噜呼噜把面吃完,擦嘴,也不管陶姜剩下的那些了,等陶姜上了车,他把车门一关,毯子往陶姜身下掖好,一边发动车一边说,“想睡就睡吧。”
按照导航显示,从墨脱出来,先是墨脱公路,一小段札木公路,然后是318国道,再是214国道,接下去是西丽高速,最后是京藏高速,到达西宁。
良辰不由得往下踩了踩油门。
他开车的技术完全不到好的程度,不过是一般般,这些年来没出过事,大概是因为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秉着小心慢行的心态,宁等三分不抢一秒,在城市里红绿灯多的地方,简直跟蜗牛爬没什么两样,常常被后车连环摁喇叭催促。
这段路虽说是国道,路况也还算不错,但是每次当对向的车急速靠近时,良辰都不自觉双手抓紧方向盘,全身跟着使劲,跟骑自行车似的。
后座的陶姜一直没发出声音,良辰从后视镜里看,看见他就那么歪斜着躺在毯子里,闭着眼睛,柔软的头发搭在额角上,看起来那么乖,只是,总是不停说话或者吃零食的人突然变得那么安静,隐约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太阳慢慢往西边落下去了,路上的车开始变少,良辰拿不定主意在什么地方停下来,便出声问陶姜。
可是,任他叫了好几声,陶姜都没有回应,不出声,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又像是......良辰盯着后视镜看了几眼,先是不解,然后突然一脚急刹把车停到了路边!车子尖叫着在柏油路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线,后车狂摁喇叭并咒骂着急打方向盘超了过去。
良辰什么都顾不了了,车子一停,他就一侧身跨在档杆上面,双手抓住陶姜一阵猛摇,边摇边叫,“陶姜!陶姜!醒醒!”
毯子滑到一边去了,陶姜像一株打蔫的植物一样浑身发软,车子里闷而热,良辰忽然一阵头晕,他手里还抓着陶姜的衣服,只得另一手下意识扶住副驾的座椅,闭上眼等那似乎无限拉长的一两秒钟的天旋地转过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手顺着过去把车窗玻璃全都降了下来,带着寒意的风呼一下吹进来,把车内热乎乎的空气卷得一丝不剩。
“陶姜!陶姜!醒醒!醒醒!”
良辰指节开始泛白,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凭本能不住摇晃那个瘦弱的身躯,然后忽然觉得,这个薄薄的身躯那么像一片在风中随处飘摇的落叶,对于将会被带到什么地方,根本无能为力。
高原上的温度急剧下降,冷风穿透衣服,吹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陶姜皱了皱眉,迷迷糊糊非常不情愿地醒来,眼睛睁开一条缝,歪着头看良辰,嗓子干而哑,“怎么了?”
良辰急促喘息,心跳如鼓砰砰敲在耳膜上,他绷紧的神经在一声声粗重的喘息中慢慢平静,然后他跌坐在两排座位之间狭窄的缝隙里,松开了有点僵硬的自己的手。
“没事。”良辰看着自己的手说,“你......好像,昏迷了一会儿。”
寒风如阵阵海浪,一拨一拨不停往车子里卷,陶姜忍不住打了个战栗,良辰低着头,把车窗升上去,留了一条缝。
仍然发动着的车子嗡嗡响,陶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疲惫地说,“吓到你了吧。”
良辰皱眉,他试着回忆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刚刚那几秒钟,他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一片苍白的空洞,像是置身于一片荒野之中,满眼只余苍茫天色,四周一片模糊,不知何去何从。
“以后,”良辰停了一下,又继续问,“你会常常这样吗?”
陶姜认真看良辰的表情,良辰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迷茫跟一点点苦恼,陶姜笑笑,长舒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应该暂时不会吧,这次,大概是缺氧的原因。”
良辰这才想起来,来之前,他买了便携氧气瓶,于是他转身下去,在呼啦声响的烈烈北风里,身着单衣在后备箱里扒拉半晌,把好几瓶氧气都搬了出来,一股脑儿放在垫子上。
陶姜打开一支,先看说明书,然后对着脸喷了几下,笑道,“你也试试啊。”说着就往良辰面前凑。
良辰缩回驾驶座上去,打转向灯,重新把车子驶上公路,边说,“不用,你饿了没,去前面找点吃的。”
“好。”
住宿的地方并不好找,吃完饭以后良辰让陶姜在后面躺着,自己又沿着路把车子驶了出去,一边往前走一边找住的地方。
良辰不想找太简陋的地方,恐怕加重陶姜的病情,等他看见一家外观上看起来还不错的,已经夜里十点了。
良辰轻轻把车子停下,在微弱的灯光里转头去看陶姜的脸,他的胸口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呼吸绵长,睡得很熟,良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把车发动了。
夜色中,一盏不太明亮的远光灯从山间穿过,照耀着空无一人的路,远方黑黝黝的大山,像是蹲踞着的一个个庞然怪兽,安静到极致的环境,每发出一点声音,都让人有点惊心动魄的感觉。
良辰的车子本来就是十分普通的家用小车,买了又有几年了,远光灯能够照射的距离也很有限,前面雾蒙蒙一片,即使良辰只保持了三四十的车速,感觉上也给人一种随时会冲出悬崖的危机感。
不过,良辰并不害怕,反而蠢蠢欲动,不止一次想,要不就一闭眼把油门踩到底这么飞出去算了,他眼睁睁看着前面的路,却在脑子里脑补影视作品里连车带人冲出悬崖,划出一道金线,落入万丈深渊里的景象。一了百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记得,他是带陶姜出来完成未了的心愿的,不是来送人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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