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随遇而安

　　莉莉又一次辗转醒来时，天还是没有亮透，但室内的漆黑正在变得稀薄，清寒的室温凉了她的鼻尖，让她本能地再缩回被窝。脸颊正渐渐回暖，前一天在霍格莫德发生的一切却又迅速地击中她昏昏欲睡的头脑，她徒然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顿时变得清晰。
　　我现在有一个男朋友。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她翻身下床，赶到窗边拉开其中一面窗帘，让珍贵的熹微晨光撒进来。窗外看过千万遍景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爱：东边起伏的山棱线条柔和、禁林树梢之上是柔软的朝霞，粉色的云彩在深蓝的空中荡开。虽依然不见太阳，但心情早已像被暖阳照透了一般好得跳跃起来。
　　“早安，霍格沃茨。”她轻声说，仿佛再说上一千个早晨都不会腻，“早安，安西尔·格林诺。”
　　他答应今天陪她吃早饭。她少有地在走出寝室前多照一下镜子，将头发重新梳一遍，尽管前后并没有什么区别。她满心欢喜地蹦下旋梯，那张想了几乎一夜的脸便如约出现在视线里，她的心跳再次紊乱，脖颈和耳朵都微微冒起热气。他在笑，她有点尴尬。
　　“早安，”安西尔的声音带未睡醒的沙哑，熟稔地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端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你好像有黑眼圈……昨晚没睡好吗？”
　　“别太过分。”莉莉嗔怪地说着，抢过他手里的书轻轻拍打他的手臂。她蓦地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说话，可是现在，她的身体里有许多雀跃的情绪需要宣泄，她想沉浸在这种全新、愉悦和甜美的感觉里不要醒来。他们到达礼堂的速度很慢，并肩坐在长椅上时还笑声不止。
　　莉莉正准备将第一勺麦片粥送进嘴里，左肩就被拍了两下，连节奏和力度都很熟悉。“你们总算是定下来了，是不是？”雨果和维吉尔从她身后走过，饶有兴趣地说。他本可以直接坐在她右边，今天却特地隔开一个身位的距离才坐下。
　　她用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不想让雨果看见她泛红的脸颊和唇边的傻笑，尽管她知道这个目的不可能达到。好一会儿过去，她依旧不知该说什么，连最基本的“早上好”都忘记了。
　　“早上好。”安西尔刚吞下一口牛奶，抬起右手朝雨果招了一下，随后便搭在她的腰上。有甜蜜的情绪随着这个动作在她心里膨胀，她惊讶地望向这个刚成为她男朋友的男孩，而对方只是有些得意地提起唇角，若无其事地叉起一截烤肠放入嘴里。
　　雨果一副淡然明了的表情，自顾自地咬起三明治，维吉尔多看了他们几眼便不再表示。他们的恋爱在朋友们眼里好像是意料之中的水到渠成。
　　早餐时间过后，安西尔要去凯文教授的办公室，莉莉不假思索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趁着周末问他几个问题，”安西尔掂着手里的课本，把夹在里面的两张羊皮纸抽出来，又夹回去，“他说今天会在办公室里。”
　　莉莉接过他手里的课本，好奇地翻开，虽然对教材内容和插图都一知半解，但是她爱看他的笔记，几乎每个单词都是一笔连成但排列整齐。她见过他夜晚在烛光下埋头奋笔疾书的样子，他的字迹同样出现在她的魔药课本里，她毫无章法地胡思乱想。
　　“等我毕业后，就把它们都留给你。”他注意到她正在认真看他的笔记，没再多说，只是揽着她绕过那些可能撞上的柱子。凯文教授办公室外走廊的光线尤为昏暗，她笑着将书重新交回他手里，自己动手敲那扇黑色木门。没有人回应。
　　“凯文教授？”安西尔侧头靠近门板，想听听是否有细微的声音传出，“凯文教授，我是安西尔·格林诺。”
　　莉莉忽然发现门板边漏出一道缝，里面昏暗的烛光透了出来。“门没关，”她自觉压低声音，“教授可能通宵改论文睡着了。”
　　“我们推门偷偷看一眼，他不在的话，马上就走。”安西尔冲她眨了眨眼睛。
　　“行，偷偷看一眼。”莉莉哭笑不得地伸手推开门，诡异的气氛旋即扑面而来，像魔鬼网一般绕到她身后，用冰凉的触手将她的心肺缠紧……她剧烈颤抖了一下，全身鸡皮疙瘩都在那一瞬间激起，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在这昏暗的走廊上刺耳回响。
　　安西尔反应很快，他转身一步横在她面前，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同时朝远离办公室的方向退了几步。她眼前突然化作一片黑，熟悉的味道带来强烈的安全感，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抱住他，浑身抖得厉害，“我是不是……看错了？”
　　“别看了。”他低声说着，收紧拥着她的手臂。
　　“我们来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莉莉转而紧紧抓住他的手，仰起头给予他肯定的答案，等着他以极慢的速度退出视线范围。她简直不敢呼吸，她从来想不到……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想到，再一次见到凯瑟琳·杰弗里时，已经是天人两隔。

　　莉莉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辨认那张只有在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恐怖的脸。虽然已经有四年未见，但是莉莉可以肯定就是凯瑟琳·杰弗里：她的脖颈被一根麻绳栓着，停止呼吸的躯体地被吊在天花板上微微摇晃，身上仅仅穿着一件过小的黑色长袍，年轻的脸是一片如死灰般的铅白，除了额头和脸侧——那里显然有过大出血，已经结上了殷红发黑的血块。
　　她的眼睛半睁着，可以看见骇人的眼白；她的长发极乱且干枯，耷拉在毫无生气的脑袋上。除此之外，她的手臂上、双腿，都有被细而交错的伤口，像是鞭条打伤，惨白的皮肤上覆盖着或青或紫的伤痕，还有干涸的血迹。
　　莉莉捏住鼻子避免闻到那股来自尸体的腐味，不经意间瞟见凯瑟琳干瘦的手心，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手心里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像是忍着巨大痛苦，才用血将这些字母刻进去：KEWIN。
　　“已经死了。”安西尔的脸色也极其苍白，与莉莉相握的手不住地颤抖，“快走，去找莫利斯教授。”
　　莉莉一直紧紧地咬住下唇，才忍住没叫出来，丝丝血腥味侵入喉舌，但她还是没有松口。恐惧，她的脑子里如今只剩暴风雨中孤岛上的恐惧，那样恐怖的景象她一生都不会忘记，今后无数个夜晚里也许睁眼闭眼都是凯瑟琳的死相……她在混沌中被带着走出两步路后，一下子跪倒在地，疼痛逼使她忍不住呜咽，身体抖得像暴风雪中的枯叶，没有生气，不堪一击。
　　安西尔忧郁地单膝跪在她面前，眼底的阴影深而疲惫，他理了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用手臂轻轻搂住她。“对不起。”他说。
　　“我今晚……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啜泣着，声音在颤抖中断断续续，“不应该陪你来的……”
　　凯瑟琳浴血的躯体不断从眼前闪过，染血的干枯双手仿佛正扼住她的咽喉，她难受地近乎窒息。她不得不想起当初凯瑟琳被开除，自己也有间接推波助澜的作用，如今凯瑟琳居然落得如此下场，一个诡异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叫嚣：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莉莉！”安西尔的声音及时阻断了噩梦的蔓延，她睁大眼睛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脸上，那好看的眉眼已经被自责和焦急的情绪侵占，他抬手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轻声说，“别怕。”
　　“谢谢，”莉莉无力地提了提嘴角，颤巍巍地站起身，“我只是……从未见过世上还有这般悲惨。”
　　十二岁时为凯瑟琳气得牙痒的日子她还能记起，但她仍然想不通，这个女孩的结局，怎会如此悲惨。

　　当日上午，傲罗指挥部在霍格沃茨设立调查任务，凯文教授被押送离开学校，审讯的日期也接踵而至。莉莉和安西尔单独做了笔录，但复述出来的情况基本相同。案件发生、傲罗到来的消息在校园里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强烈的波澜只在知情者的心里激荡，其中包括凯瑟琳昔日在格兰芬多的七位同学。
　　四个女孩进入光线昏暗的寝室后还是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点灯，月光从帘幕半掩的窗口穿进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在早上，莉莉还认为窗外的一切都比以往可爱，十几个小时后，这一切却让她感到彻骨的恐惧和心慌。她摸索着走到床柱前，将身上的重量分担过去，克制着反胃的劲儿，避免自己干呕出来。恐惧和茫然的体积如此之大，几乎撑破了她的脑袋，疼得她眼前一片重影。
　　艾丽斯和绿蒂都围坐在亚栗希亚身边，因为她看起来更糟糕。她在安西尔小心翼翼的措辞中听到消息时，流淌着光彩的黑眸瞬间变得空洞，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散，嘴唇更是惨白。直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说。
　　不安和悲伤间杂的呼吸声间，亚栗希亚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瞬间，大家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女孩……真的。”平日里她清脆好听的声音，此时此刻如同到了崩溃的风口浪尖，沙哑而飘渺。莉莉抬头看着她的眼泪簌簌从漂亮的脸庞滑落，泪流满面只是一转眼的功夫。
　　“亚栗希亚……”艾丽斯更加压抑不住哭腔，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环抱住对方，将脸贴在她肩膀上，想借此给她点慰藉。绿蒂挪到莉莉身边，细而暖的手指覆上了她的手背。
　　亚栗希亚却依旧一动不动，墨黑的双瞳被泪水浸透着，要是戴里克在场，估计要心疼地发狂。“她原来是那么温和善良，却在家庭变故中变得尖锐而令人讨厌，只有面对我的时候……才会露出真实而脆弱的一面。”她轻飘飘地说。
　　莉莉真希望亚栗希亚不要再说下去，她正靠着绿蒂的肩膀不住地发抖，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凯瑟琳身体上的每一处伤口、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铅白色的年轻脸庞……渐渐地，她的鼻腔和喉咙再次被堵住，眼泪受到气氛感染在眼眶中打转。
　　“莉莉……你还记不记得，”亚栗希亚的声音沙哑着，哽咽令她的语句断断续续，让听者的心都紧紧揪起来，“记不记得我们刚来霍格沃茨那会儿，凯瑟琳是怎样一个单纯又善良的女孩……记不记得我们一起为幼稚的笑话笑得没心没肺的日子……记不记得她刚得知母亲身患绝症时明明难过地要命，还强颜欢笑不让我们担心……记不记得决裂后，她被打击到极点的日子……难道只剩我一个人记得吗？”
　　那些连莉莉都不知道自己仍然清楚保存着的记忆瞬间被唤醒：五年前稚嫩的她们，在开学两天内便叽叽喳喳地玩在一起，她们爽快地答应她，从此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逛城堡，偶尔因为误解与吝啬吵架拌嘴，但过一会就约定永远和解。
　　“你们不记得，你们都不记得，”亚栗希亚的声音忽然提高，莉莉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你们只记得失去一切后变得恶毒的她……你们只记得互相给予的那些伤害……她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却只有我站在她身边……”
　　“我们真的很难过，有很多遗憾没能弥补，”艾丽斯握着亚栗希亚的手，真诚地低声地说，“原谅我们……太迟了。”
　　“我知道，你现在是安西尔的女朋友，”亚栗希亚突然哭咽着说道。莉莉回过神一般吃惊地望着她红肿的眼睛，愣愣地听她继续说下去。“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他是我哥啊，今天我都看出来了。”
　　亚栗希亚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轻轻将艾丽斯的手放下，坐直身体，血丝遍布的大眼睛向莉莉投去诚挚的目光，“我不介意你们交往，你也不必为我而苦恼……生命无常，我们没必要一件件计算那些陈年小事，是不是？”
　　眼前这个哭花了脸的漂亮女孩怎会在这时尽弃前嫌，莉莉仿佛受到一拳重击，发懵的同时却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快。黑暗仍不厌其烦地压进室内，夜色正浓，女孩们仍在流泪，却是因为无可比拟的感动。莉莉站起来走到亚栗希亚面前伸出双臂拥住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真挚地拥抱她。时间一刻不停地从她们共同的屋檐下走过，因格兰芬多而结下的羁绊将伴随她们一生。

　　“你可能会认为我无情，但是我仍然忍不住想到……”雨果抬头仔细查看休息室四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却还是不放心地压低音量，“这件事太蹊跷。”
　　绿蒂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以往闪闪发亮的眼睛也失去光彩。
　　“当时杰弗里被开除，我们都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如此严厉的处罚，如今她居然被暗杀，尸体放在凯文教授的办公室里……这不是报复是什么？”他转过头，将绿蒂脸上突然浮现的震惊表情捕捉无误，于是补充，“我知道你一定想说，凯文教授非常受欢迎，学生、教授间都是如此，不会得罪人……但是对于表面之下暗藏的真相，我们还有太多不了解。”
　　“你还有心情胡思乱想这些不值一提、微乎其微的事情……而她们所承受的痛苦远比你肉眼看到的要深刻得多，”她颓丧地趴在桌上，“我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傲罗，也许我们可以请求他们将莉莉那块记忆屏蔽起来，”不出所料，听到他这番话，她失神的眼睛瞬间有了对焦，甚至多几分亮晶晶的光彩。他还是叹气，“最好还有亚栗希亚，我不想面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神经质的戴里克了。”
　　这个提议获得了院长与校长的同意：莉莉作为未成年女巫，身心应当得到保护，既然已经将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傲罗，那么这段记忆价值已尽，只会对她本人造成伤害，所以将那些记忆暂时屏蔽掉。她知道凯瑟琳·杰弗里已经死了，却不会记得是她自己发现的尸体。只是记忆屏蔽免不了副作用，她偶尔闹头疼，等过一阵子才会好。
　　黑暗中那双染血的罪恶双手到底长在谁身上，雨果思忖着。他确实准备搜寻案发现场附近的魔法痕迹，尝试找到作案的嫌疑人。毕竟杀人之后把尸体放在霍格沃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的办公室里，绝不会是一个莽莽撞撞，对高深魔法一知半解的学生，况且杰弗里是四年前被开除的学生，与霍格沃茨的联系早已完全断裂；另一方面，又不太可能单凭一个外人就破解城堡防御，完成一系列动作并销毁痕迹。他暂时推测凶手是校外人士，在霍格沃茨有内鬼接应安置尸体，目的有可能是针对凯文教授明年上任校长一事。如果真的有内鬼，作案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就能被找到并揭发。
　　莉莉应该恢复得还不错，雨果猜。为什么要猜，因为她最近不怎么跟他一起玩了。除去上课时间，他们就不太碰面，他知道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在跟男朋友约会，他们的亲密劲儿许多人有目共睹。现在雨果最怕有人习惯性地请他给莉莉传话，因为就算他在公共休息室里找到她，她也是浓情蜜意地跟安西尔依偎在一起，要么正趁周围没人搂在一块接吻。他拿这种尴尬的情况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有顾虑地过喜欢的日子，对于莉莉来说确实是好的，毕竟她去年受了不少苦。雨果翻阅着各种关于魔咒检测与追踪的书籍与报刊，艰难地从广告栏中寻找可能生产检测仪的产商，写信咨询。他没有向莉莉借海德薇，而是在猫头鹰屋里挑选最不起眼的。
　　这件事情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妥当。

《[HP]WIND》




《Game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