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随遇而安

　　霍格莫德的空气比在霍格沃茨城堡里感受到的更加干冷，而这个地方，实际上承载了莉莉许多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比如她对身边朋友的爱和感激，比如她小小的、一时难以实现的梦想，比如她此时此刻正和安西尔·格林诺一前一后地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她偷偷向右后方瞟了一眼，安西尔正看着手里一张淡蓝色的信纸，嘴角明明在笑，却同时微皱眉头，让这个表情成了哭笑不得。那封信是在他们刚到出校门时，一个拉文克劳的女孩跌跌撞撞送上来的，随后她便捂着脸，飞也似地跑向正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笑成一团的女伴——这么一来，谁都知道那封信是什么来头。
　　自从他们上次约会借酒壮胆接了吻过后，关系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除了突然会在某个瞬间某个场合感到尴尬和别扭，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正让人措手不及地在表皮之下碰撞，燃烧反应愈加激烈，让人难受又迷恋的感觉愈加无法摆脱。她承认自己想念那个在吸血鬼毒牙下活下来的梦魇般的血腥夜晚，巴不得把自己痛骂一顿的安西尔、那个在她身心俱疲惫时，毫无动摇地站在她身边的安西尔、那个穿着衬衫和无袖毛衣，向自己伸出一只手的安西尔……他开始不知疲倦地往她脑子里钻。他是她见过的男孩中长得最最好看的，他笑起来会变成点亮她夜空的星辰。只是朋友吗，她突然觉得这个词很没劲，他礼貌的问好在限制她的想象和发挥。
　　寂静的夜里，她在帷幔内小小、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细数着：他在她被误会被排挤的时候给她传纸条说交朋友吧；他稀里糊涂地把她拥进怀里，说有的时候，他会对她很着迷；空气中有引人跌醉的香气，他低下头让他们的鼻息交织在一起……当莉莉骤然从回忆中抽脱出来时，脸和脖颈都一阵火烧火燎，心跳如擂鼓般狂响。她不得不马上埋进带着凉意的被褥里，生怕那种炽热的感觉烫伤自己。他干嘛要亲我，她再一次、又一次自问，他什么意思。
　　“你能别在这时候看吗？”莉莉装出一副不满的腔调，转身对现实中的安西尔说。
　　“打发无聊的路上时光。”他漫不经心地将信纸叠回原样，抬头时笑得眼睛眯起。
　　“你对她感兴趣，是吗？”以前她对他开过这样的玩笑，因为那时也有个女孩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期盼得到他的青睐。可是如今重新开起这个玩笑，强颜欢笑的成分却这么苦涩地漫延开了。
　　安西尔低下头将信纸塞回信封，又满不在乎地将精致的信封对折起来，揣进外套口袋里，“说实话，她写出来的东西很幼稚，看起来很可爱，可惜我不感兴趣。”
　　在他补充完最后一句话之后，莉莉轻轻悬起的心才迅速地放下去。“我们现在去哪？”她尽可能用欢快的语气问出这句话，强迫自己左顾右盼地找些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他们已经走进商业街区，左右两边都是接待霍格沃茨学生的商店。路从村庄门口延绵进来，又走向许多不同方向，上面堆积了秋天落下的枯叶，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人满为患，橱窗里的东西一成不变，”安西尔显然对商业街区的景象不感兴趣，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随性地攥在手里，几步上前朝她伸出另一只手，“往那边走。”她看着他的脸笑得明朗，又看看他正等待她回应的手臂，最终屏住呼吸牵住了他的手。不是想象中温暖，但是她依然感到心满意足。
　　这条树道很长，几乎延绵了村庄外围的一半。这里成了一条宁静的隧道，风在这里趟过，时光在这里穿梭。春夏暖流涌动，秋冬寒气蛰伏，一年又一年，她到了未成年的最后几个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氛围奇怪的低语，莉莉正看着手中一片落叶上的泛青纹路，不禁抬起头，前面的世界是一片枯黄，孤寂无人。于是她回过头，身后大概三四十码便是上午在城堡大门遇到的几位拉文克劳女孩。那封情书的主人站在最前面，一副几欲落泪的悲戚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她看见安西尔把她的信抛在了地上。
　　“是她们，”莉莉不安地用手臂碰了他一下，“那女孩看起来快哭了，你不去跟她说点什么吗？哪怕打个招呼？”
　　“为什么要去？”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幼稚的笑话，笑着用不解的眼神看她。
　　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她鼓起多大的勇气才给你送一封信！……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一种伤害！”
　　“我也不可能给她并不存在的希望，是不是？”他收回目光，语气变得刻板起来，脚步反而加快了，“你觉得自己懂得她的心思，那你说说，这是不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莉莉一时语塞，她瞪大眼睛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不敢回头面对那个无辜女孩质疑的眼神。她突然觉得安西尔很无情，也无法理解他的那套处理方法。雨果也有过几个追求者，但是他总是在那些女孩面前礼貌——甚至有些腼腆——地笑，虽然不清楚雨果私底下怎么和她们相处，但是显然她们更幸运。她无法排解身体里突然躁动的不安，她对他的惦记想念和担忧原来也不算什么啊。
　　“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她冷冷地说。
　　安西尔也停下了脚步，他朝身后投去不到半秒的一瞥目光，便沉默着朝她走来。他脚下的枯枝落叶被踩碎，清脆地吱呀作响，一切都被卷进了他缄默的气场里，让她莫名紧张至不敢抬头。她只能用余光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看着他随手将围巾抛到地上，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再轻轻将她推到身后的树干上。
　　“你怎么了？”莉莉鼓起勇气问道，她的喉咙干涩，鼻子发酸。但他并不回答，望向她的眼光闪烁着，嘴唇渐渐抿紧，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告诉她们为什么她没有希望。”他不由分说地俯下身，那一秒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可以看透她身体里惊起的波澜。太突然了，她来不及反应，只下意识屏住呼吸，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一直希望这件事发生。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呼吸亲密地掠过她的脸颊，刚刚还为别人感到不公的心情迅速消影无踪。那个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的可怜女孩，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啜泣后，扭头跑开，任由自己的同伴跟在身后叫喊。
　　她迟钝地闭上眼，睫毛更是不受控制地颤动，肩膀被按在树干上不能动弹，血管却像通了电流一般渗出酥麻与眩晕。太不同于上次了。尽管上次被酒精模糊了感官，但她也还是这么认为。他贴在她唇上静止停留了好一会，只是单手扶着她的下颌，带她仰起脸而后贴得更近，只是让他们的鼻息相融，又或者在等待她的应允。随后才开始试探般轻吮她的唇瓣。可她脑袋里一片混沌的空白，身上软得就差顺着树干滑下去，清醒反而暴露她此刻的忐忑不安与无计可施，只能被动地任由他一点一点，将她紧合的上下唇撬出一道微妙温柔的缝隙，浅缓地磨着她。
　　他辗转分合的每一个动作都有让她上瘾的魔力，她的时间几乎要在他的温柔乡里沦陷，世界安静地只剩他们短促的呼吸和心跳。虽闭着眼，但她却能从他缓慢而细致的动作中感知到细节。着了魔一般，她试着在他贴上来填补缝隙时凑过去捉他的唇珠，随后松开，小心翼翼又笨拙地回吻。
　　纠缠暂分的间隙，她听见他呼吸里有一声极轻的笑音，“学会了吗？”
　　她蓦地惊醒，迅速抽回不知什么时候绕上他脖颈的手臂，烧红着脸推开了对方，窘迫地恨不得自己可以马上云消雾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告诉别人什么？”她担忧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而干涩，且带着不同于以往的尖细，腿也软得差点要站不住。
　　安西尔后退半步，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一会，又说，“这么明显还想不通吗？我喜欢的是你。”他抬起头定定地望她，那样的炽诚眼神，只惹她浑身发颤。
　　他说什么？
　　这时候她要是直接昏倒在地都不足为奇。
　　身体的响应更加诚实，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听见他温柔的呼吸从头顶上传来，她顺势将仍在发烫的脸埋进他怀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好像她一松手，他就会走开，就会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却忽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哭笑不得地问，“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莉莉不知所措地舔舔嘴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望着他，根本无法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她的身体里异常矛盾，这是他的表白吗？他们真的走到这一步了？主动权已经在她手里了？杂乱的头绪无从理起，那就这样乱着好了，她什么也不想管，他说喜欢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说点什么吗？”安西尔努了努嘴，看起来有点委屈，可眼里又分明透着期待与胸有成竹。
　　她竭力抑制着自己脑袋里翻江倒海的混乱与失去节奏的心跳，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那我可以跟你谈恋爱吗？”
　　秋风没有噤声，落叶敲在他们身上，很轻，也很像按捺不住的催促，安西尔愣了一瞬，终于将她抱了满怀。他爱怜地抚着她柔顺的深红色长发，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答，“你真的好可爱……可以。”
　　莉莉从来没有在霍格莫德度过如此愉快的晚餐时间，尽管那家餐厅厨师的手艺比霍格沃茨的家养小精灵要差一些。
　　“看着我干什么？快吃，要凉了，”安西尔好笑地说着，把切好的一半烤羊排放到莉莉的盘子里，“想不想喝奶油汤，还是要喝果汁？”
　　他们好像意外地成了羡煞旁人的一对，莉莉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快乐”或者是“高兴”的形容程度都远远低于现实。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让她不得不害怕这只是一场梦。过去五年他们作为朋友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那些记忆居然都在健忘的脑子里鲜活着没有褪色，好像比她更早料到能够成为回忆的资本。她暗自花了好多心思来接受和描绘生命里这一段全新的关系和羁绊，他终于不只是她的朋友，他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她可以惦记思念担忧的、可以全心全意的一切。
　　公共休息室是踩着宵禁点踏进来的，安西尔将莉莉送到女生寝室旋梯下，暗淡的炉火印在他们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留恋。“我看着你上去，晚安。”他轻声说。
　　她顿然觉得方才的好心情都不复存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最后还是落入谷底，漫长的一夜之后才能再见到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是如此难熬。见她留在原地没有动，他笑着牵起她的手，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绵长的晚安吻。
　　“明天早上你一下来就能见到我。”他说。
　　莉莉轻轻点头，抬起腿往上走了几级阶梯，可心里有不甘心的情绪在扩张，将脚步越拖越重，越压越闷。她鼓起勇气转过身，而他还站在那，晴夜一般沉静。终于她用唇语，让跨越整个夏天都无法出口的那句话物归原主：
　　我喜欢你。
　　甚至来不及看他的反应，她红着脸一溜烟跑上楼，蹲在他看不见的转角将脸埋在手掌心里，手心有点凉，而她的脸很烫。有窸窸窣窣的谈话声由远及近，她才慌忙起身，不停地用手心手背给脸颊降温。
　　她恋爱了，是真的，跌进了夏夜的初吻，陷入了秋日的告白。
　　深红帷幔下女孩们仍没有睡去，齐坐在绿蒂的床上聊天——看到亚栗希亚亲密地搂住艾丽斯的肩膀咯咯笑着，莉莉的心突然一沉。是的，她忘了，她居然忘了亚栗希亚是安西尔的亲生妹妹。亚栗希亚与她曾经因为凯瑟琳的事情闹过矛盾，后来虽然没有再提，作为室友也时常客气相待，但是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她要是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呢……心如乱麻，她不止一次忘记他们是兄妹这个事实，尽管他们在很多方面是如此相似。
　　“我们差点以为你在霍格莫德迷路了。”绿蒂欢快地对莉莉说道，同时向她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怎么，我错过了什么吗？”莉莉挽着绿蒂的手臂问道，眼睛却不敢看亚栗希亚。
　　“她们两个都跑去和男朋友约会了！”绿蒂假意愤愤不平地用手指着对面两个笑意盈盈的女孩。
　　莉莉感到了更深的难堪，赶紧干咳几声借以掩饰，“那你呢，一整天你怎么过？”
　　“凭我超强的人缘，”绿蒂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得意地说，“今天和好几个平时只是面善的人相熟了，我们几乎逛遍了霍格莫德的周边，找到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餐厅，还有一家新开张的甜品店，那里的装潢简直太有意思了……看吧，你们错过这么多……”
　　“瞧你这德性，有超强的人缘也只关心菜好不好吃，装潢有没有意思，”亚栗希亚直起身子，笑着抓起绿蒂的枕头毫不留情地甩到它的主人身上，“要当美食家还想做恋爱高手，哪有这么美的事？”绿蒂一把抱住枕头，笑得浑身颤抖。
　　“哪天你也开始神经兮兮地准备去约会的时候，”艾丽斯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就不敢这样说我们了，美食家——”
　　莉莉注意到绿蒂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随即用大笑掩饰了过去，“就算这一天来了，我还是会使出浑身解数——”
　　“绿蒂！”艾丽斯和亚栗希亚随即扑了上来，莉莉也遭了殃，一时间，四个女孩笑着滚作一团。
　　莉莉洗漱后往床上一躺，意识迷迷糊糊却始终睡不着，只是感受着从窗缝间徐徐吹进来的深秋的凉风、接着又听见几声模糊的猫头鹰咕叫……在霍格沃茨的一千多夜，这一晚的心跳最为清晰。

《[HP]WIND》




《Game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