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饼

　　Tiger的离开对我打击很大，我不再养猫。几年后，我转行养狗了。
　　我其实做了很多调查，因为家里不允许，阻力很大，我只能自己上网找一些歪门邪道。我加了各种□□群，混迹于贴吧论坛，在养狗爱好者中间潜水。其实我很忐忑，因为他们都是大人，好像只有我一个小孩。
　　大概思考了两三个月，我决定养一只边牧。按照我爸教育我的方式，凡事都要求最好。这条理论似乎同样适用于养狗，既要养，就要养一只最聪明的。百度百科告诉我边境牧羊犬在所有犬类中拥有最高的智商，堪比人类两三岁的小孩。我开始万分期待。
　　我知道父母不会资助我太多钱，当然我自己也身无分文。因此我试图在网络上寻找有没有人家里生了小狗，想要送人。
　　天上没有白白掉馅饼的道理，我找了几天后发现并没有这样的好事。于是开始搜刮全网卖得最便宜的人家。最后，我在一个边牧交流□□群里认识了一个人。我加了他的□□，又怕他坑我，就装大人和他讲话。最后我和他谈成，八百块钱一只狗，三个月大。我弟在我爸妈那边软磨硬泡，我也无时无刻在家里献殷勤，他们终于又松口了。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父亲开着车载我们一家人去郊区提狗。见到那人，我妈开始和他讨价还价。最后砍了五十块钱，我们把小狗装在纸板箱里带走了。
　　我们家是第一次养狗，因此十分新奇，甚至连向来板着脸的父亲都凑过来看了好几眼，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我们到了车上，我和弟弟坐后座，纸板箱就放在我俩中间。我和他都很激动，又有点忐忑，小心翼翼去摸小狗狗的脑袋。车上光线不好，我们到了家在大灯下才看清楚他，黑白相间，小小一只，不过是个歪脸，因为价格最便宜。
　　我们给他想名字，我和我弟吵了半天定不下来。缘由是他说之前Tiger的名字是我起的，这次怎么也该轮到他了。我们干脆打了一架，他把我的眼镜摔断，还把我衣领扯裂了，我气呼呼跑去我母亲那里告状，结果——母亲把我俩一起痛骂了一顿。最后她一锤定音，说给狗狗取名叫小牧。
　　行吧。就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叫旺财都比这有特色。
　　于是快乐的生活开始了，我开始每天盼着回家。
　　小牧不愧是顶级聪明的家伙，我和弟弟不费吹灰之力就教会了他坐下，握手，装死一系列动作。不过他装死只后还会睁眼看你的反应，且在我一声令下“坐”之后会把后面的连套动作一次性做完（因为我们总是连着下达指令）。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对这种聪明有多么深刻的体会，直到我养了鱼饼，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虽然生活很快乐，但伴随着而来的是灾难。白天家里没有人，我们把小牧关在阳台上的笼子里，因为父母绝不可能允许我们将他放在家里散养。或许是他还年龄尚小的原因，总是把屎尿拉在笼子里，导致家里二十四小时臭气熏天。
　　我们给他买了个狗厕所，塑料的，中间有一根凸起的白色柱子。按照教程，我们要在他进食后时刻观察他的举动，在发现他有可疑动作后立刻把他抱到厕所上。但不知是否由于我们的训练方式有误，小牧从来不使用狗厕所。我母亲有十分严重的洁癖，不出多久就开始整个人变得十分暴躁。家里时常气压很低，我和弟弟会因为家里有味道挨骂一晚上。父亲也开始受不了，警告我俩说：“你们自己想办法把这事解决了，否则这狗只能送走。”
　　他甚至开始和母亲吵架。“你也想得出来，小孩子胡闹你也同意。”
　　于是我和我弟只好开始想办法。我们在淘宝上买了诱导剂，把狗屎丢在狗厕所里，无一见效。几次不行后我们便不再尝试了，我和弟弟相互推脱，却没人肯行动，基本上是宁愿挨骂也不肯去处理这件事。后来才明白，其实我们家没有人有耐心去教他。
　　其实我们家不适合养边牧，因为他每天需要非常多的运动量，但我们住公寓，每天也没有人有空遛他。只有双休日的时候我会去遛狗，到小区周围走走。一次小区举办了狗狗运动会，我带着小牧去参加，且认识了另一只深咖色的边牧，名叫可乐。可乐长得很标致，就像那些百度百科上边牧的样子，相比较下来小牧不仅长歪了，体型也有些四不像。母亲总是说我们买到了假狗。只不过他是真的很能跑，又一次狗绳脱节了，他追着眼前的一辆电瓶车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我怕是脚底装了火箭也追不上的。要不是小区口有铁栅栏，估计他就能直接给跑没了。
　　我十四岁那年，由于学校一些问题，转学到了另一个城市，家里其余人留在了上海。
　　换了一个地方学习，体系不同，压力很大。学校管得严，我两三周才回家一次，平时也没有手机，偶尔用电话卡打回家，问一问小牧的情况。
　　也就是埋头学习的期间，家里又不太平。我母亲说弟弟根本不管小牧，以后他长大了，没有人遛是不行的，因此只能把狗送走。我没有话说，因为无法反驳。
　　“保姆说她做的有户人家想养狗，可以帮我们把狗带给他。”
　　“噢...”我学习都已经焦头烂额了，身在他乡，已经自顾不暇了。
　　“反正保姆认识那个人，我帮你说好了，的你回来了可以去看小牧。”
　　“噢...”好像也不算太坏。

　　转眼就到了期中考试周，我大概有半个多月没有再打电话回家。考完那一天，我姨妈来学校看我。她照例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毕竟平时生活太枯燥，学校里饭菜吃多了就变得难以下咽。
　　她大概是斟酌了很久，才语气轻柔地开口：“棍棍，你妈让我跟你说件事。”
　　“啥？”
　　“小牧好像走丢了。”她用家乡话说。
　　“啊？”我彼时还在吃馄饨，突然心下一窒。
　　“就是啊...你妈说不是让保姆把狗送给另一个人吗，然后我们连着狗笼把狗一起给她了。结果过了一天，那个保姆打电话回来说，他们在卡车后备箱把狗笼稍微开了一点，小牧就直接冲出去跑走了，抓也抓不住。”
　　“他们为什么在路边开笼门啊？”我感到想吐。可是我该向谁发火？
　　“不知道啊...你那个保姆说在你们家附件丢的，”姨妈叹了口气，“然后你妈就到处在街上找他，还贴了告示...”
　　“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姨妈把她的手机给我，我拨电话，然后听见我母亲的声音。
　　“喂，老妈。”我竟然莫名地很平静。
　　“小牧丢了？”
　　“是啊...找不到了。”她沉默了很久，“我和你弟弟哪儿都找了。我怀疑那个人是狗贩子，把狗卖了...”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越说越哽咽。
　　你们为什么不问清楚了再把狗送过去？为什么不亲手把狗送到人家家里？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我使劲用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哭得花容失色。
　　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心脏，我想起了很多曾经的片段，我带小牧去过小区里的公园和他一起坐滑滑梯，他在家里的阳台上玩我的足球，我用零花钱给他买过的零食和玩具...
　　他那么聪明，是不是知道我们不要他了，才逃跑的？如果当时我们家有人在场，会不会他就不会逃走了。又或者那人真的是狗贩子...
　　没有如果了。

　　一个礼拜后，我弟弟告诉我，我们又买了另一只边牧。他说让我给他起个名字。
　　“老妈他们同意了？”
　　“是老妈说要买的。”
　　“你们在哪儿买的。”
　　“就是你那个群，我们找了另一个人买的。”
　　“多少钱？”
　　“一千五。”
　　我看了照片，狗狗好像比小牧来我们家时还要小。这回这只长得好看，简直不能再标致。我说叫小白吧，弟弟说好。

　　尽管家里有了新狗，我却还是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上。不出几日，我打电话回家询问小白的情况，弟弟却告诉我，前天小白突然开始拉肚子。他们带他去了宠物医院吊盐水，那里的人说是狗瘟。小白是一只“星期狗”，活不过一周的。

　　小白走了。

　　我挂了电话，快步跑出了宿舍楼，跑进了寂静无人的夜幕。
　　在得知了小牧的事情后，我一直忍着。没有哭，没有发火，没有倾诉。我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为他黯然神伤。可是此时此刻，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某一刻星星，忽然就蹲在地上，忍不住泪如泉涌。

　　或许是注定吧。

　　是吗，小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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