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饼

　　我接到一些消息，说单位地下车库的大猫生了一窝小猫。
　　我当然没有放弃我的宠物大业，和我弟侦查了好些天后，决定先斩后奏。
　　我们派出单位里给我爸打工的吴伯伯去给我们捉猫。猫窝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素车轮胎里，有人往里面铺了一块布。我们一走近，一只橘黄的大猫就开始朝我们叫，体型很大，看着像一只母老虎。
　　我和弟弟有些怕，只好远远站着。但是我看见那平躺的车轮胎里，只剩两只小猫了。
　　比拳头大了一点点。
　　这回够小了吧。

　　吴伯伯拿着小纸箱过去，回来的时候里面多了只小橘猫，眼睛黑黑的，像宝石。
　　“挑了只好看的给你们。”
　　我问：“就生了两只吗？”
　　“哪有。之前生了好一窝，大概有五六只呢，都被捡走了。”
　　我看了眼那只母猫，好像在虎视眈眈盯着我们。
　　我突然感觉她有些可怜。
　　吴伯伯见我犹豫，说：“快走快走，她生气了。”
　　于是我和我弟弟抱着小猫跑了。

　　这次我们把猫带回了家，连母亲也被他的可爱吸引。小猫一开始很怕，甚至跑到了床底躲起来，我和弟弟拿着牛奶在外面勾引他好久，也不出来。到后来，我们因为不出去吃饭挨了顿骂，却还是没有成功。最后还是我们钻到床底把他从角落逮出来，拿吃的给他供起来，才渐渐获得了一些信任。
　　我给他取名叫Tiger，因为长得像老虎。
　　后来他长大，好像彻底变成了一只家猫。我和我弟会抢着和猫玩，攀比谁和他的关系好。
　　有一天我去单位，我到地下室坐我妈的电瓶车，等她的时候我又看见那只大猫。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怕她。她看着我，好像我把我穿透。我在母亲走来之前，快速说了一句：“对不起。”

　　养猫也有很多问题，譬如Tiger会把家里的沙发皮抓破，跳到桌上偷吃我们烧好的菜。他甚至有一次在我睡觉的枕头中间解手，我躺了一晚，以为是隔壁煮小鱼干的腥味，后来才发现枕头不对劲。母亲为此大发雷霆，说以后不让在家里养猫。我们只好把他带到了单位，我和弟弟放学了陪他玩，晚上关在那儿。
　　Tiger喜欢把我们当树干一样爬到我们肩膀上，因此我和弟弟腿上全是一道道指甲刮出的红痕。母亲为此发火了好几回，说是会得狂犬病，我们仍没当回事。
　　母亲抱怨很多，但我记得我们还是偷偷溺爱他。我会和弟弟偷偷省钱给他买好吃的零食，会在冬天的时候趁母亲不注意让他悄悄钻进我的毛衣里，他会把头从我的领口探出去。
　　有时候下班了，我们一家人在单位里一起吃火锅，旁边有一只猫左右晃悠，似乎感觉还不错。
　　但是世事怎么会一帆风顺。

　　父亲的公司被投诉了，缘由是Tiger总是跑到别人公司去“窜门”。不仅跑本层，还跑去楼上人家。
　　父亲的公司营业期间大门敞开，关不住他。因此矛盾开始多了起来。他甚至对母亲发火：“放一只猫在单位里像什么样子？”
　　“你也想得出，小孩子闹，你和他们一起闹？”
　　母亲当时对我做了个鬼脸，表示无能为力。

　　父亲在我们家是权威象征，母亲其实也和他一伙。没过多久，我和弟弟迫于压力，放弃了挣扎。
　　吴伯伯把猫重新放回了地下室。
　　我和弟弟仍会每天去看他，Tiger一看到我们就窜过来。其实和原来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我们不再挨骂。

　　直到有一天，他不见了。

　　我翻遍了整个地下室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只好上楼问母亲。她告诉我：“楼下有个保洁的，把他抓走带回家养了。”
　　我简直不敢置信。
　　“谁...”
　　母亲说不知道，“你自己下楼去看看她还在不在。”
　　可是刚刚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有看到...
　　我还是冲到地下室，却还是落得一场空。心底像压了一块石头，我坐在车子驶入的斜坡口发呆。忽然这时候，一个人推着一辆电瓶车出来。
　　我在车子前面的白色车篮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橘色。

　　还没走...
　　还没走！！！

　　我在那一刻想过，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可欣喜若狂之后我却感到恐惧。
　　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把他从一个大人手里抢回来。

　　那保洁停下来，和另一个人闲聊了两句。Tiger就被锁在白色的篮子里。我知道我如果这个时候怕，就真的没机会了，所以我冲上去拉住了她。她很讶异。
　　我根本不会和大人打交道，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我的猫。”
　　我看她好像没有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猫。”
　　“小朋友，我是在地下室捡的猫。”
　　她好像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在地下室看见他好几天了。你们不是不养了吗？”
　　我无法反驳，因为好像确实理亏，也没法和她解释我家里面的事情。我不会和人吵架，有很严重的社恐，因此松开了拉她的手，憋屈地往回走，又时不时扭头看一眼。
　　转过面前那个墙角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该怎么形容。
　　撕心裂肺。
　　Tiger的叫声。
　　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知道，是因为他看不见我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我的离开，意味着对他的放弃。
　　动物总是异常通灵性的。
　　我立刻跑回去了。
　　在那么小的年纪，我好像还没有体会过那样强烈的情感。可是我回想起刚刚的叫声，眼里莫名其妙就掉下来。

　　我忽然我觉得我不能就这样放手。

　　那个保洁的目光对我来说充满压迫。我没有办法，无法抗衡。她说她要走了，我攥着她的电瓶车篮子不让她走，站在原地耍赖皮，嚎啕大哭。
　　吵闹到后来有人看不过去，去叫了我母亲下来。她见到这场面就过来打圆场，连连和那人说抱歉，小孩子不懂事云云，终于我们留住了Tiger。
　　谢天谢地。

　　过年的时候，我们把Tiger带回老家。我们住在奶奶家，和我表姐一家一起住。Tiger很亲我表姐，还一直往她身上爬，把她的腿也抓出很多印子。姑妈有些不满，我却嫉妒我表姐。
　　假期结束，我们要回上海，父亲却说要把Tiger留在老家。
　　“没得商量，这件事不用再问了。这里的环境更适合他，猫都喜欢自由。”
　　没得商量，那就是没的挣扎。
　　好吧...
　　我奶奶看上去挺喜欢他，我也稍微放心一点。我开始期盼下一个假期来看望他。
　　只是我没想到，那竟然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听闻这个消息了。只记得是一天吃完饭的时候，桌上有一盆苦瓜。
　　父亲在给奶奶打完一个电话后，沉默良久，说：“Tiger被车撞死了。”
　　“你奶奶说他跑到马路上，我们家门口不是一条路吗？正好一辆车冲出来，撞到他了。”
　　我无法相信，试图从我父亲眼睛里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末了，我问：“没有送去宠物医院吗？”
　　父亲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肠子都碾出来了...动都不会动了。”
　　“奶奶说给他刨了个坑，埋掉了。”
　　我听到刨坑那里，忍不住在饭桌上哭了出来，弟弟也开始哭，母亲例外地没有斥责我们。
　　过了好久，饭桌上都没有人说话。终于是父亲，看着泣不成声的我们，说：“傻了，哭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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