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枯骨

　　再次从全身剧痛中醒来，雪溪打量着眼前的环境，这里应该是厨房。想到什么雪溪勾唇笑道“真是狠啊，差点要了她的命”。
　　一笑牵着全身的伤口简直疼的想死，全身像散了一样，每一处都叫嚣着好疼好疼，嗓子里都充斥着血腥味，她舔了舔嘴唇，好渴！
　　他们应该是看她奄奄一息将她扔在这里等死，雪溪叹气，只能爬在地上装死。
　　吱呀！窗户竟然从外面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笨拙的从窗外爬进来，落脚的时候因为身高不够踩到散落的木柴，碰的一声摔了下来。
　　圆圆的木棍滚到雪溪眼前，忍着身上的剧痛，雪溪哭笑不得。
　　那小小的身影站在窗下踌躇许久，沉默徘徊在两人之间，还是雪溪先开了口笑道:“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他愣了一下，随机又爬了出去。
　　不多时，星佑又爬了回来。 他从袖口拿出一包东西，他将那包东西一一打开竟是剩下的半只叫花鸡，还有好些肉和馒头。
　　他撕下一块鸡肉送到雪溪嘴边，待雪溪咽下，又喂了她一口馒头。还贴心的给她擦了擦嘴。
　　“这鸡？”
　　“偷得”。
　　这是他第一次偷东西，再此之前，他已经饿了六天，却没有拿过什么。他不想别人骂他的时候，再加上一条。
　　星佑伤痕累累的小手，撕下一块鸡肉塞进自己嘴里。
　　咀嚼了很久，那口肉终是咽了下去。
　　他的声音里已有哽咽：“对不起”。那个孩子一直低着头，可他眼前的土地上一滴滴水珠却湿润了土地。
　　雪溪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她强撑起笑容，“没事，我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疼。”。
　　嘶！她这一动牵扯到全身是伤口，一时全身的疼传来，她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星佑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却蓄满了泪水。雪溪发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哭泣。
　　在这座别院里，他经常被谩骂欺负，他的母亲也经常被辱骂，他总是沉默着，倔强着望着他们。
　　无声对抗着什么 ，此时，他却泣不成声。
　　雪溪无法只得装可怜，“你别哭了，嘶，我背上好疼啊，呜呜，我快疼死了。”
　　那个小孩果然止住了哭声，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
　　雪溪老脸一红，却觉得背上火辣辣疼的地方有一丝冰凉。
　　连着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这个是瑞儿姐姐给我的药膏”，他的指腹上是冰凉的药膏。
　　小手轻轻抚摸过雪溪背后的伤口，指腹下是少女滑腻的皮肤。
　　嘶～
　　雪溪只觉得那皮肉疼的入了骨髓。星佑却是一惊，白皙的小脸跟耳朵红的像是搁水里煮过。
　　连带着拿着沾着膏药的那手指都惊人的发烫。
　　啪啪啪，是石子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那是他与姑姑的约定。
　　“有人来了，我要走了。”他慌乱的起身 ，却又停下来，小小的人郑重其事的作揖道：“今日，多谢姐姐相救。他日定当报答。”
　　那个孩子翻窗跑了出去，雪溪闻言眼神晦暗莫名，喃喃道：“报答吗？”。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对她一贯冷淡的孩子，有了些改变。
　　那个孩子会在她送过去一些吃穿的东西的时候，弱弱的叫自己一声姐姐，脸蛋红红的。
　　会过来帮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偶尔的几次那个淡漠的孩子会对她淡淡的笑表示感激，却常常让她愣在当场 ，花痴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就连那个被星佑叫做姑姑的疯婆子也和自己熟悉了起来，经常对着自己呜呜啊啊的说着什么。虽然，自己一句也听不懂。
　　“姐姐？”
　　“啊？”回过神过来的雪溪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小的绝美的脸庞不禁脸颊烧红，怎么能又这样不知礼数的就对着那张脸移不开眼睛的发花痴。
　　自己真是太太太龌龊了，亏那孩子还那么敬重的叫自己姐姐。
　　不同于少女的懊恼，星佑的笑容却带着几分宠溺。
　　“姐姐，柴劈好了，你看这些够不够？”
　　“啊！够了，这些天的都够用的了”。
　　“那姐姐我把这些柴都堆在东边的柴屋吧，用的时候再拿”。
　　少女话锋一转问道：“星佑，你今天吃饭了吗？”拾柴的身影一僵，转瞬又恢复正常道：“吃了？”他没有回头继续捡着柴火。
　　雪溪看着身前消瘦的身影皱起了眉，她就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给他饭吃，那些小太监纯粹是在折磨他。
　　雪溪来到这座别院已经三年了，已经长成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了，可星佑却还是和三年前初见时一样的弱小没什么变化。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些人吧，那些掌管着这座京郊别院的人。
　　“星佑，你等我，小厨房里有今早剩下的蒸饺我给你包来，拿回去给姑姑吃”。
　　“别……”话没说完眼前的火红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留下原地瞠目结舌的人，嘴唇张了张却只是无奈的摇头，“别去啊，不然李嬷嬷看到又要处罚你了”。
　　他……其实，并不是适合接受别人恩惠的人呢。
　　尤其是那个莽撞热心的姐姐老是因为自己闯祸而被处罚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呢？
　　已经三年了，听说当今武帝甚是宠爱十六皇子玄冥，谁还会记得被幽禁在这里的自己呢？
　　如今的自己甚至要听使唤帮这里的奴才干活，才能为他和姑姑讨一口饭吃。
　　“什么？那个疯婆子不要命了，喜公公他也敢惹，我看她是活到头了”。
　　“就是，也不想想小翠是怎么死的，那个惨啊”
　　“嘘，你也想死吗，别说了快走吧。我们去后花园里看热闹去。”
　　“姑姑！”听到她们的对话 星佑大惊，穿过那一群七嘴八舌的女人，赶忙往他们说的后院跑去。
　　不可以！姑姑千万不可以落到他们手中，想起当年那个叫小翠的宫女死时的惨状，星佑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院的水池边密密麻麻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居中的空地上，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低头呀呀说着什么。
　　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却仅穿着一件单衣，身上都是水好像刚从水池里捞出来，冻得瑟瑟发抖。
　　“姑姑”
　　“呦，小杂种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哈哈哈”围观的小太监们相互交换了眼神，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哄笑。
　　“姑姑”星佑哽咽着却并不理会他们，脱下外面的小袄披在姑姑身上，可他一个小孩子本就瘦小，衣服披在姑姑身上根本不能穿又掉到了地上。
　　一个尖细的声音飘来“呦，小杂种还挺有孝心的”那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星佑感觉到手下扶着的姑姑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如秋风落叶一般，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连牙齿都在发抖。
　　星佑以为她是冻得想扶着她站起来，她却一动不动，神情惶恐的盯着前方的人。
　　顺着那目光看过去那尖细的声音又起，“小杂种，偷了我的玉佩还敢咬伤我，想就这么走了？可能吗？”那喜公公将右手放到嘴边轻轻的吹着上面确实有两三个见血的牙印。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可是，就算姑姑犯病也顶多偷一些吃的，从不曾偷过别的也没有动手伤过人啊？今日，到底为了什么？
　　“不过，就算你能带这个疯子走，也要看她愿不愿意走了？疯婆子你敢站起来吗哈哈？”最后一句话小喜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姑姑说道。。
　　星佑一惊，什么……意思？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讨论着什么，什么意思？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靠近湖边的小太监用竹竿挑着什么喊道：“疯婆子，看这里？”
　　那是？什么？来不及看清楚，身后却传来了姑姑崩溃似得尖叫声。
　　她捂住脸张着嘴大声的嚎啕因为没有了舌头那叫声更显的凄惨，透漏出一股傻气，傻气里却带着人本性里的羞耻。
　　等星佑看清那竹竿上挑的是什么的时候，脑袋轰的一声，气的恨不得杀了眼前的人。
　　星佑扑上前去想抢回竹竿上的东西，三个小太监跑过你推一下我绊一跤把星佑推到在地打了起来。
　　而那竹竿上的东西也随风落下来飘到了河上。
　　四周轰的一下炸开了，纷纷议论起来有叹息，有嘲笑，有鄙视，更多得是怜悯。
　　那轻飘飘落在湖上的竟然是一个女人的……亵裤！！！！
　　那疯子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的捂着头，呵呵笑着，更加痴傻了，竟然就这样站起来往外走去。
　　“想走？把我的玉佩留下”。话刚说完几个小太监已经欺身向前打算把他手里的玉佩抢过来。
　　那疯子本来似没有魂魄的往前走，被那几个人吓的一惊却是怎样也不肯放开手里的玉佩。
　　碰到那些死要从她手里夺得人，张口就咬，她手捧玉佩激动的着向人群里的一个方向走去。
　　眼看拦不住她一个小太监顺手抄起水湖旁边大石，碰！！
　　“姑姑！！！”大石应声倒下，一起倒下的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人。
　　脑袋后有鲜血呼呼的往外流。挣脱开一直压制住自己的人，星佑蹒跚着朝地上的人影跑去。
　　而刚才一瞬间被撞倒在地的小喜子却还回不过神来，刚才的一瞬间，刚才那疯子倒地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那小杂种会扑过来咬死自己。
　　那种饿狼想要撕碎猎物的凶狠眼神让他一瞬间心里涌起一股害怕，下意识松开了自己的手。
　　回过神来的小喜子暗自懊恼，自己他妈的居然让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给唬住了。“来人，给我打，打到这个小兔崽子求饶为止”。
　　一行六人朝匍匐在地上的一大一小走去，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雪溪静静的站在人群中，她刚一动身后就有人拦住了衣袖“你要干什么？”
　　瑞儿厉声道： “喜公公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私下传话说不让我们帮他们，我们就不能帮他们。你别找死了”
　　“呦，顺总管，你这别院好热闹啊，这青天白日的都要上演这草菅人命的戏码，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尖酸凉薄的声音传来院里的人都惊在了当场。
　　“公公赎罪，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公公海涵啊”顺公公谄媚道。
　　“一群小崽子，还愣在哪干什么，还不快来给年总管叩头，找死呢。。”
　　院里的人看清来人都忙跪下磕头，只除了那容貌绝伦的孩子。
　　所幸那位年公公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星佑身上，只瞟了一眼，就放在了别人身上
　　“顺总管，武帝不日将要南巡游玩，咱家此次前来是提前来打点一切。看看各个行宫有无私自纵法，不听管教之人。你也知道咱们陛下最烦的就是咱们这些奴才不服从管教，动用私刑的事。顺总管，你说假如让陛下知道了可怎生是好啊？”
　　苑中跪着所有人的心也随着忽上忽下，时快是慢。
　　假如让那个暴怒的帝王知道的话，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灭了京郊别院里的所有人。
　　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跪着的人都吓得瑟瑟发抖，顺公公也吓出一身冷汗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喜子。
　　一个眼神小喜子似乎就明白什么，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扣头道：“年爷爷息怒，当中是有内情，请年爷爷听小喜子说。不然小喜子可要比那窦娥还要冤了”。
　　“哦。那你说说看吧”。依然满是笑意的眼神，满是笑意的语调，可那一瞬间凌厉的眼神压得小喜子惊出一身冷汗。
　　“奴才却不是那私自纵法的人，只因那疯婆子偷了奴才祖传的玉佩，还拒不归还咬伤了奴才等好几个人，奴才气不过这才”说着双手平举，上面确实有几处鲜明的带血的牙印。
　　其余几个奴才也都平举双手确实有或深或浅的牙印，“哦，还有这等事？”年有余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人道：“把那疯婆子手里的玉佩拿来”。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小太监去拿那玉佩，只是那疯子虽然被砸晕在地，头上鲜血横流，昏迷中却依然紧紧的攥着那玉佩不肯放手。
　　最终还是那小太监硬从她的手里掰出来的。
　　小喜子见机忙道：“奴才入宫前名唤李宝郎，那玉佩背面尚有个李字”。
　　年有余闭目摸索着那玉佩背面的凹凸确是一个李字，霎时，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真是煞费苦心滴水不啊！
　　“如此倒是咱家冤枉你了，顺总管，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的事就算了，不若起因如何，以后再让咱家看到这些聚众动用私刑的事，就别怪咱家不客气”。和蔼的音调凉凉的响起，苑里的人却都是一震。
　　谁都知道这年公公可是武帝身边的红人，御前已经十几年了，这武帝为人暴虐，宫里法不容情而让人生不如死的刑法，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苑中一时寂静了起来。
　　年有余复又闭目养神起来，“好了赶了一天的路咱家也累了，敢问顺总管，可有一席之地可让咱家休息一下”。
　　顺总管一脸谄媚：“年总管说笑了，您的住处入院时已经备下，东苑的上房还请移步”。
　　那疯子倒下的地方也是刚才那疯子往前走的方向，雪溪静静的站在人群中。
　　瑞儿拉着她的衣袖往外走，“别看了，这里的人都不是我们能招惹起的”
　　后院的人潮渐渐散去，只剩下那一个单薄的的小小身影站在那里。
　　少年反常的沉默着，没有人发现少年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眼里闪现的刻骨的恐惧和血腥。
　　星佑僵在原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瞬间眼前似乎又被那样血的腥红所笼罩。
　　终究还是躲不过？！
　　空无一人的庭院，星佑抬头仰望，天空暗压抑郁的让他想死。
　　有点点的小雪飘下来，下雪了。
　　星佑抬头望着随风飘舞的小雪，冷了身，冻了心就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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