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痴

　　就在长剑即将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星火的前一秒，陆迟忽然顿住，一个弯腰滑铲躲开了千尺的剑，转头看向方晴翠。“方前辈，你刚刚是不是叫我路痴来着。”

　　“小千尺的剑来了哦，不专心会被戳出窟窿呐。”医修笑嘻嘻的伸手指向千尺。

　　陆迟侧头，余光看向剑锋的朝来的方向。千尺的剑已经很近了，她的身体以人类难以做到的扭曲弯折，用剑格挡呼啸而来的剑锋。

　　‘当啷——’剑刃碰撞在一起，冷素的星火迸溅，与此同时彼此的剑意也在相撞的瞬间传递。陆迟的剑带着焚毁一切的决绝，而千尺的剑则是一往无前无畏无惧的锋利。

　　陆迟的一条腿脚腕错力，膝盖曲起，另一条腿划出风啸的扇形，朝着千尺的头踢去。

　　千尺抬手用手臂去格挡。‘嘭。’一声，麻痒从左前臂传来，比想象中还要沉重的踢力让千尺的小臂和手掌暂时失去了控制。他的身影因为陡然失去了些许平衡而趔趄了一下，但随即就做出了调整。

　　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声响个不停，夹杂着属性的灵力颜色在日渐西沉的傍晚绚烂的像是烟火。方晴翠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斩尘境都没突破的小剑修菜鸡互啄。忍不住就发出了青春的感叹。她小时候也喜欢和师兄比试谁熬的药更难喝，谁催生的草药品质更好，谁抓到的毒虫蛇蛙更多……

　　不过后来长大了，离枯荣选了医典，她选了毒经。

　　陆迟和千尺一直打到了月上梢头，因为不分胜负最终两个人手中的剑身俱是崩断，他们这才在断剑中堪堪收拢了理智。

　　相顾无言。

　　冷冷的山峰吹过，方晴翠身上的银饰品发出了叮铃当啷的声响在月夜下异常的明显。医修走到陆迟身旁，伸手按在陆迟的手腕上。心弦迟缓的跳动声沿着血脉传入方晴翠的耳中，同样传入耳中的还有一种滞涩杂乱的声音。方晴翠遇到过很多病人，但如陆迟这种却是第一次遇到，她想不明白这种滞涩杂乱的声音为何产生。

　　最终方晴翠只是笑眯眯的说了“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修复神魂的药再吃三天。”

　　“然后就可以了吗”陆迟问。

　　“到时候再说。”方晴翠笑眯眯的道。她心里当然清楚，药是不可能停的，破碎的神魂修补完，还要有癔症要治，比起前者的喝药，后者说不定要持续多少年才能好。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十几年，甚至百年，也可能忽然某一瞬，某一句话，触的心念一动。更有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

　　“好了，两个小朋友，现在你们可以各自回去了。”方晴翠驱赶起两人。“我这无名峰偶尔给你们祸害一下就行了，别想赖在我这不走。”

　　“陆迟，你要去论道台听他们论道吗？”千尺开口问。

　　陆迟想了想，论道大会还没结束，按照契约精神来讲，她应该回去，于是便道。“回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听不懂他们在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两人与方晴翠道别之后，又一前一后的下了无名峰，千尺依旧走在前面带路，他的手中灵力凝结成了光，燃烧着幽幽的冷蓝色。走了几次也没记住路的陆迟照旧跟在千尺后面。

　　不知在月下走了多久，渐渐的人声与火光传到了陆迟的耳中。远远的看去，寂夜里，论道台的方向有幽黄色的微光亮起。等走近了陆迟看见杨航与枯妄仍旧坐在论道台上，就着真这个字论辩，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剑修这会伶牙俐齿的仿佛是个心中盛着锦绣山河的秀才公子。

　　殷红豆单手拄着脑袋，看着论道台上与枯妄有来有回论道的杨航，目光里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人在黑暗里本能的追寻光的方向，陆迟的目光落在了论道台上最亮的一颗光头上。是佛子的脑壳。陆迟砸了咂嘴，她忽然觉得佛子的脑袋像是颗剥了壳的水煮蛋。她想吃茶叶蛋了。

　　“陆迟。”穆春的声音从风声里传来。

　　陆迟将目光从佛子光亮的脑袋上挪开，看向声音的方向。穆春站在介于光与暗的交界处，他正在朝着她走来，脸上是一贯以来的轻佻笑容。走到陆迟身前时，他问。“吃糖吗？”

　　陆迟稍稍抬起头去看穆春的双眼，穆春这时候双眼中闪烁着盈盈的幽黄色光芒，这让本就看着英俊又轻佻的男修更像是惑人心神的妖鬼而非是人。

　　“不吃。”陆迟想也没想的拒绝。她这会只想吃茶叶蛋，没有茶叶蛋也不想吃旁的什么来做代餐。总归是修士，几天不吃不喝也饿不死，最多就是消耗些许的灵力。

　　“好吧，看来这糖只能我自己独享了。”穆春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包着糖的纸包，从中摸了一颗丢入口中。想象中应该有甜腻腻的味道在味蕾里化开。牙齿嚼碎坚硬的糖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没一会就融化在口腔里。

　　穆春什么甜味也没尝到，或许也这是重生的代价之一。穆春想。他已经再也尝不出甜味。而甜食是曾经陆道坤少有表现出明确意愿喜欢的东西。

　　这会除了风声，周围人窃窃私语声，就是论道台上枯妄与杨航的论道声，杨航的声音有些冷，枯妄的声音却有种让人想要昏昏欲睡的魔力。

　　陆迟因为切磋而压下去的困倦之意这会又随着佛修的字字珠玑而席卷上来，她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心里嘀咕着什么真不真的，假的真的，真的假的。听着似是而非，仔细想想有些道理又好像毫无道理。究竟是她修为太低听不懂修为高的修士说的话，还是修为高的修士们就是不讲人话？算了，这也不重要。陆迟摇摇头，将困意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甩出去。

　　她开始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吵杂声渐渐的远去。

　　昏黑的夜色在不知何时被晕染成了一片深蓝，又从深蓝过度成浅浅的灰蓝，直至天边的交界处，有赤红的日头钻出地平线，用光驱散了残存的月辉。

　　“陆道友，陆道友？陆迟。陆迟！”

　　陆迟的发呆被青山剑宗的弟子打断。她迟钝的循着声音看向对方，发现对方看起来挺眼熟，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对方是前一天带她去方晴翠无名峰的青山剑宗弟子。

　　“该去吃药了？”陆迟问。

　　千尺一开始对陆迟的印象因为被误会而跌入谷底，但随后又因为与对方切磋而回升，甚至说有些不错的印象，陆迟的剑不错，至于其他的，这和他千尺又有什么关系。听陆迟这样明知故问的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颔首只是陆迟跟着他一起去无名峰。

　　晨昏日月交替，接连的两天里陆迟一直都是被青山剑宗的弟子带去无名峰喝药，喝完药偶尔和青山剑宗的弟子切磋一阵，随后回到论道台附近，倘若有女修前来找穆春，她便用各种方法把对方请走，后来似乎也没有人再来了。

　　就这样，时间到了陆迟计算里喝最后一天药的日子。

　　陆迟照例慢吞吞的将药罐子里越发充斥着诡异的药草喝下去，经过次次升级的药草比往日更甚，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毒虫抽搐身体的触感，味蕾上也回荡着一股股随时能将人送走的折磨。

　　方晴翠的手指搭在陆迟的手腕上，神情认真的听着脉搏跳动的声音，她这次诊脉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长到陆迟心里已经在泛起疑惑。

　　又过了好一阵之后，方晴翠收了手，笑着对陆迟道。“身体已经好了，从明天开始就不需要再喝药了。”

　　“哦。”陆迟挺开心的，终于不用再继续配合喝药了。不用喝药，也就是可以随意和旁人切磋，要是能在跟人切磋的时候被噗嗤一下捅穿送走就更好了，她心里产生了美滋滋的妄念。

　　“小路痴。”冷不丁的，陆迟对上了方晴翠的眼睛。深蓝色的，像是海水一样包容有汹涌，似乎瞬间能将人吞噬进无边无际的汪洋里溺亡。

　　陆迟的神情怔住，她呆呆的注视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忽然就置身在了一片汪洋的蓝色火焰中，无数的声音窃窃，从四面八方传来，想要听清说些什么，却又完全听不清那些声音究竟在讲什么。

　　陆迟用手按着被声音吵的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皱的很紧。某个瞬间她再次睁开双眼，神情像是变了一个人。暗色的双眼中不再是空洞一片，那双眼睛变得很平静，像是随时能掀起巨浪的海面。

　　“你想对我的身体做什么？”

　　方晴翠笑了，笑的很开心。“当然是……见你们……呀。”

　　“让我猜猜你是谁。”方晴翠道。“无乐那家伙说，蔓娘是个会泄露秘密的笨蛋，子美只会尖叫和重复几句话，无名不喜欢说话。只有阿兰听起来是个聪明人。”

　　“所以……”方晴翠在‘陆迟’的注视下，笑着说。“你是无名。”

　　“正常人不应该猜测我是‘阿兰，’吗？”‘陆迟’追问。

　　“对。”方晴翠先是肯定了‘陆迟’的话。“但我从没说过我是正常人呀！”她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说自己不是正常人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

　　‘陆迟’看着方晴翠，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对方说的话，想想竟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正常人大概不会喜欢用各种办法去折磨他人，以看他人痛苦的嘴脸来取乐。

　　按照世俗一般的伦理与道德来讲，有这种癖好，可能是普通一般不正常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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