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

　　走到小区门口，一辆白色小轿车已经等在马路边。余阅从包里拿出手机核对了车牌号，跟师傅打完招呼随即走向车尾。还好后备箱空间足够大，放得下26寸的行李箱。余阅和秦添在后排落座，师傅和他们确认了目的地后便发动了车子。

　　到机场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余阅打算趁机补个觉，刚闭上眼就听见前方的司机师傅问道：“小伙子们这是去哪玩啊？”

　　得，这觉是睡不成了。晾着别人实在不礼貌，又不能指望秦添跟他攀谈。余阅刚准备开口回答却被秦添抢了先：“重庆。”

　　秦添说完看了余阅一眼，用口型对他道：“睡吧。”

　　余阅朝他投去一个感激又欣慰的目光，默默掏出耳机带上。他的举动虽然没什么异样，心里却激动得不行：秦添终于长大了！解锁了和陌生人攀谈的技能！

　　就在选歌的空档，余阅听见司机师傅又问了句：“重庆？听说那地方那玩意儿挺多啊。”在说到“那玩意儿”时，言语间还带着几分嗤笑。

　　余阅一头雾水，停在播放键上的手指迟迟按不下去：那玩意儿？什么玩意儿？

　　“嗯。”秦添淡淡地回答。

　　这下余阅心里的疑问更大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刚掌握和陌生人攀谈技巧的秦添还能跟对方进行加密通话了呢？自己一点儿也听不懂。余阅索性闭上眼，装作耳畔充斥着音乐、安然入眠的样子。

　　透过后视镜，秦添对上了司机师傅的视线，他读得出来，那双眼睛里满含着不怀好意的好奇。

　　“那你们……？”司机师傅拖长了语调。

　　“我们不是。”秦添冷淡且决然的回复逼退了对方企图窥探秘密的念头。师傅憨笑几声，为自己解围道：“不好意思，我就随便问问。”随后车厢再度归为一片寂静。

　　余阅依旧在心里琢磨那玩意儿究竟指的是什么，但微弱的颠簸将座椅变成巨大的漩涡，余阅于是陷入沉沉的困倦之中。

　　秦添在一旁抱着手臂闭着眼，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去趟重庆会改变余阅对同性恋的看法吗？是更加厌恶还是能接受呢？大多数人还是不能接受的吧，比如这个师傅。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窥探这种隐私呢？也许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会颠倒是非黑白，跟同事或家人调侃自己今天接了对不愿承认的同性恋人。很亏啊，明明自己和余阅真的只是朋友。

　　时光的流逝在不经意间总是异常地块，车子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余阅下车时还礼貌地说了句“谢了师傅”，司机师傅回了句“小事”，待他拿下行李后便愉快地开走了。

　　余阅把只起到伪装作用的耳机收回包里，在等待防爆检查的间隙问秦添刚刚车上那段加密通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听见了？”秦添挑眉看他，“那时候你不已经休息了吗？”

　　余阅连忙掩饰：“放得慢歌，耳机隔音也不好，就听到了。”

　　秦添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他。

　　“我靠？”余阅惊讶地几乎要蹦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秦添心想你要是知道了才奇怪呢。自己也是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有这种说法。

　　“不对啊，那他直接说同性恋不就行了，非要说得这么难懂，”余阅停顿后补充道，“而且难听。”

　　秦添于是跟他讲，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包容这种个体差异。

　　“那也不能这样说啊，性向这种事自己又没得选，不接受的话不闻不问不关注不就行了，还非得在那上赶着嘲讽，真把自己当人了？”余阅愤愤不平地说。

　　秦添没想到余阅竟然是这个态度，他脱口问道：“你不是也觉得这个恶心吗？”

　　余阅听完怒目圆睁地瞪着秦添：“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你别污蔑我！虽然我自己不是同性恋，但我完全尊重他们这个群体！”

　　心里的石头突然消失了，不是稳稳落地的那种踏实感，而是难以言喻的空落落。余阅的态度终于明朗，不仅如此，还赠送了额外问题的答案。

　　秦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道：“毕业聚餐路上，你对林旷说的。”

　　余阅指着前方朝他们挥手的林旷，说：“那是因为他这个人恶心。”

　　余阅收回手，用锐利的目光看向秦添：“我要是听到这样毫无尊敬的称呼，早发飙了，你倒平静的很，是不是和他一条心呢？”

　　“没有，”秦添解释道，“你知道我这人崇尚以和为贵，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就骂了傻逼。”

　　“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余阅在虚空中挥了挥拳，“他就能有机会感受感受不同思想的碰撞。”

　　“还碰撞呢，”秦添笑着说，“把人家惹急了给你丢半路，我看你是哭着回去还是哭着过来。”

　　“不会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大家一起改签，他们是舍不得丢下我先走的，”余阅将自己的行李箱狠狠地撞向林旷的，“是吧日广。”

　　林旷把自己的行李箱顺势溜了个圈，回答：“是个鬼，刚刚指我干嘛呢，又说我坏话是吧。”

　　“没有，我怎么会说你坏话呢，我说你又帅了，不行你问秦添。”

　　“是在说你坏话。”秦添面不改色地回答。

　　“不好意思啊，哥哥的这些朋友看起来都不怎么智慧，你不要见怪。”许子潇对着身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男孩儿说道。

　　“正常，人以类聚，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男孩一脸我理解的表情，颇为体贴地看着许子潇。

　　“语文不错，成语用得挺好啊？”许子潇按着他的脑袋，转动着面向众人，开口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弟，齐思恒。”

　　余阅和林旷刚张开嘴准备吐露自己的疑惑，许子潇先声夺人：“我亲弟，不过是跟我妈姓。”

　　“你们俩长得也太不像了，”余阅皱着眉头说，“你弟比你好看太多。”

　　不像是不像，但说许子潇没有齐思恒好看纯粹是四人间修来的默契：逮着机会就要猛踩对方，就算夸奖也要阴阳怪气。

　　这俩人除了鼻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和嘴巴都差了太远。许子潇生了双勾死人不偿命的丹凤眼，右眼眼尾下方有颗不起眼的泪痣，唇形薄而锋利，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混熟了才知道这人也是个逗逼。而齐思恒的眼睛呈杏仁形，唇角微微上翘，浑身透露出一股机灵劲儿。

　　“哥，这小哥哥叫什么名字，挺有眼光。”齐思恒朝余阅这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余阅，不是你想的那个愉悦，”许子潇伸出胳膊搭在齐思恒肩膀上，“我们有时候叫他我读，所以余是我的那个余，阅是读书的那个阅。”

　　“你这解释，把人给绕晕了。”余阅嫌弃地看了许子潇一眼，说道：“其实就是我爸妈没怎么读过书，所以希望我能多看点书，就起了这个名字。”

　　“那我就喊你阅哥好了，”齐思恒又看向秦添，“那这个又高又帅的哥哥怎么称呼？”

　　“这位要用尊称，我们有求于他时喊添霸霸，一般时候喊添哥，想要恶心他的时候喊添添。”

　　“偶尔会喊他‘小添子’。”余阅补充道。

　　“就你敢喊，我们可没这胆儿。”林旷瞅准时机，插了一嘴。

　　“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叫我秦添就好。”秦添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各方势力对齐思恒的洗脑。

　　齐思恒朝他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哥我发现这一圈人，你的外号最难听。”

　　“还好吧，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我真名。”许子潇毫不在意地说。

　　“哎你们两人怎么就带着一个行李箱啊，衣服够吗？”林旷看着余阅的26寸行李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自己24寸的行李箱单看不显小，和余阅26寸的一比却像个弟弟。

　　“他就是来送送我们。”余阅拖过自己的行李箱，又想去撞林旷的。

　　“我还以为他扛不住诱惑打算跟我们一起去呢。”林旷拉着箱子，跟余阅一来一回地躲闪。在外人看起来，两人顶多幼儿园大班。

　　“两个人两周就这一个行李箱哪够，你是傻逼吗？”余阅毫不留情地嘲讽林旷。

　　“喔对喔，我忘了你们都是少爷，衣服脏了直接扔，不像我们还要洗。”林旷瘪着嘴，眉毛拧成了八字，生生一副可怜相。

　　“瞒了这么久今天还是告诉你们好了，”余阅装作比林旷还要可怜的模样，抽抽嗒嗒地说：“我们家破产了，我的衣服都是租来的，所以不敢洗，连吊牌都没剪。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你们继续做朋友。”

　　林旷象征性地拍了拍余阅的后背。余阅家是做路由器的，省内百分之八十的家用路由器都是他家的牌子，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要是真破产了必然是个大新闻。即使如此，林旷还是配合着他演了下去：“没事，我们跟你做朋友从来都不是图你的钱。”

　　余阅假惺惺地抹去并不存在的泪水：“我知道，是图我的帅气。”

　　“并不是，”林旷悲伤地摇了摇头，随即语调欢快地一转：“是图你的傻逼！”

　　秦添和许子潇已经对这种随时随地都会上演的戏码见怪不怪，只有齐思恒还看得津津有味。

　　“你们值机了没？”站这儿聊天聊着聊着就把最重要的事儿忘了，只有秦添这个不去的人还在为他们操心。

　　“没呢，想着一起办托运行李能放一块。”林旷回答道。

　　余阅看了眼手机，是时候动身了，于是一帮人拖着行李箱浩浩荡荡地晃到了柜台。办好托运，朝安检入口移动时，余阅回头看了眼在队列外等候的秦添，他朝秦添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人也跟着动作。等到余阅将挎包重新背回身上，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仍然能看到秦添出挑的身影。余阅伸出手朝他比了“8、8、6”，秦添这时才转身离去。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余阅知道秦添脸上肯定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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