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尘

　　不理会她的话语，霍英佑嘴角含着一丝轻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双脚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径自离去。瑾瑜尴尬地愣在那儿，心里想着：“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鬼不止他一个？霍三少爷这人还真是很奇怪啊。算了，或许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公子就是这样的吧。” 于是再不多想，跟着秀琪向前走去。
　　“卢姑娘，老夫人在内堂等你呢。”行至花巷如意楼的大厅，大姨太一见是她，温婉地笑着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碗道。瑾瑜点了点头向她回礼，看到大厅侧旁的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上前分帘而入。身后的珠帘、串珠之间彼此碰撞，只闻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内堂正礼佛的老夫人将三炷香插入香檀，低沉着声音问：“可是卢姑娘来了？”
　　“是，霍老夫人。”瑾瑜微微福了福身，声音柔软恭敬得应和。老夫人就跪坐在烛火的光里，面对一尊金玉观音，大镶衫裤下露出一双若有若无的三寸金莲。她浑身打了个寒噤，心头莫名冒出一丝冷意。
　　老夫人没有感觉出她的异样，招手叫她过去，和她并坐在烟榻上。瑾瑜不敢多想，轻笑着垂头静候老夫人的问话。霍老夫人的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像是放久了的檀木盒子，混着一点烟尘气和原来旧脂粉的香味。她的目光慢慢转移到她细密五彩福寿花样的祥云织锦大衫下摆，玫瑰红蔷薇包边水粉掐牙，镂银麒麟盘扣，翡翠玉莲花金三事儿挂链，红珊瑚念珠，麂牙包银点翠觽，银丝菊花透雕羊脂玉大襟盘扣，高高的元宝领子，双鲤流水如意翡翠耳坠。
　　有钱人果然是不一样啊！织锦堆银的重重叠叠让瑾瑜觉得好一阵恍惚，老夫人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不冷不热道：“听闻姑娘你是中了枪弹被佑儿和梦萸带回来的，本来按照霍家的祖规，你是进不了霍家门的，哪怕你受了多大的伤。无论是丫鬟还是婢妾，霍家都绝不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何况还是一个中了枪弹、有着复杂过去的女子。”老夫人说着说着口气渐渐柔和起来，停了停，慢慢地，“可是若不是你的眉眼和与身俱来的气质像极了早逝的四太太，我想依佑儿的性子是不会带你回家来的，而且霍家亦不会收留你至今。”
　　瑾瑜感到老夫人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却没有一丝慈爱的感觉，反而像一小截朽木在我光洁的皮肤上摩擦。顿了顿，老夫人接着道，“既然你失去了以往身世的记忆 ，这想必也是上天的意思，你若想留在霍家我同意，不过姑娘若是想走，我也不会反对。”
　　听着这话，瑾瑜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然后跪在老夫人跟前，坚定地说：“霍老夫人，瑾瑜若没有霍家的救助，此时怕已入了黄泉。瑾瑜愿意与过去做个了断，此生留在霍家做牛做马，报答霍家的大恩，誓死忠心霍家。”
　　“好孩子，你起来吧，老身看得出你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既是如此，那你日后就留在佑儿身边伺候他的起居吧。记得，小心些。”
　　她一愣，诧异地想道：伺候三少爷？”说到三少爷便让我想起了方才霍三少的奇怪话语，不过想到自己也无处可去，只好淡淡笑着回答：“是，瑾瑜知道了。” 只是老夫人，为什么要对她说小心些呢，而且还如此意味深长？
　　******************************************************
　　天色晦暗，铅云低垂。雪下得越发紧了，四处已是白茫茫一片。雪光清冷，映得那窗纸透亮发白。屋子里寂静的很，盆里的炭烧的通红，冒着丝丝的热气，忽然“噼啪”爆了一声，溅了几丝火星出来。
　　留在霍家已是有一月了。瑾瑜低着头细细整理二姨太给我送来的衣物和褥子，想着前几日落雪的时候，在园里遇上姨太太们。听她们说，三少爷不冷不热的脾气是因为死去的四姨太才变成这样的。四姨太尹氏是扬州青楼出身，虽然为人贤良淑德，但地位极低。当年霍老爷看上了她的姿色，才将她娶进了门。尹氏进了门之后受尽了苦，还被行了削足之刑。幸好她明晓事理、温良娴淑，在霍家危难时挺身而出一力承担，才被老夫人接受。即使这样，四姨太在霍家仍然不得宠，以致死后老爷发散了几块大洋就了事。而因着母亲的早逝和父亲的冷漠，三少爷也自此像变了个人似的，越来越孤僻疏离、桀骜难驯。
　　可在她看来她们所说的明晓事理、温良娴淑只是给了四姨太一个牺牲自己成全他们的虚名而已。霍老爷的冷酷无情，难怪三少爷的脾气会变成现在这样。
　　许是透寒刺骨的冷风，瑾瑜有些气滞神饧，强打着精神整理被褥。忽听堂屋帘栊响动，有人打起帘子，晕黄的烛火映着影影绰绰一个婀娜身影，轻声问：“瑾瑜，你在吗？我是梦萸啊。”瑾瑜放下手中的活计，不由笑道：“表小姐快进来吧，喝杯茶暖暖手。”
　　堂屋里笼了地炕火龙，又生起两个炭盆，用的银骨炭，烧得如红宝石一样，绝无哔剥之声。
　　陶梦萸进了屋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瑾瑜这才发现她穿着一件大红羽缎斗篷，映着灯光滟滟生色。斗篷内新换上了一件衣裳。鹅黄织花衫子上，烟蓝大镶浮云偏襟，咬口桃红细牙盘成苍兰的轮廓，肘袖大镶是呼应胸襟的兑彩三茶料子。烟蓝与浮花小镶间嵌着鲜艳的桃红掐牙。下裙的襟片上，是一只五彩辉映的祥云凤凰。
　　好一个明艳丽人！我不由轻笑起来，将珐琅铜手炉递给梦萸，道：“表小姐，这身衣裳可真漂亮，难怪今日这么开心。”
　　“瑾瑜，真的好看吗？呵呵，方才老祖宗和大姨娘也这么对我说，再过三个月还要给我置办嫁妆呢。”陶梦萸娇笑着，头上的和阗青鸾花苏簌簌抖动。
　　“真的吗?要嫁人了啊，难怪今日梦萸小姐的脸像熟透了的苹果似的。那新郎倌是哪位少爷啊？”
　　“哎呀，瑾瑜，你可别打趣儿我了！
　　“瞧梦萸小姐常常找三少爷解闷，莫非就是这位少爷？”
　　梦萸点点头，笑着不语。瑾瑜甜笑起来，道：“那瑾瑜可先恭喜小姐了，改日定奉上结婚的礼物。”
　　“谢谢你啊，瑾瑜，这院子里唯一能说得上体己话的就是你了。啊，差点忘了，过几日二姨娘和三姨娘从武夷山回来了呢，晚上有洗尘宴，老祖宗说了要让你一块来。”梦萸拉起她的手，兴冲冲地说道。
　　瑾瑜茫然地看着她：“我？我又不是霍家的人，为什么——？”
　　“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来！这可是老祖宗说的！对了，三哥哥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去找他了啊。”才说着就披上斗篷，不等她的回应急匆匆地奔出堂屋，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这个梦萸小姐，如此的明艳动人，在她这几日看来，好像是这霍家最美最生气的风景了。

《眉眼如初，岁月如故》
有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