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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记:记忆碎片·缘起霍家
左肩火辣辣地疼痛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啃蚀着金世璇的身体,疼得她心中黑乱。
止不住的梦魇。
眼前是无边的烈火,火红火红的一片,翻滚着,漫卷着。火舌窜得很高,在漆黑静谧的夜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烈烈火焰,其气势如破竹,犹如来自地狱般,要将这世上一切事物生生烧成灰烬。黑色刺鼻的浓烟不停地钻进鼻孔、咽喉,呛得世璇直咳嗽,眼睛疼得厉害,泪水不住地淌下面颊。而身后是一片茫茫的水域,浑浊的河水肆虐着,一眼望不到底,恐怕掉进去亦是死路一条。
世璇揪紧身上单薄的月白镂花衫子,茫然地站在冰冷的地面上纵身哭泣。致命的恐惧和孤独感就像一波一波的海浪不断侵袭着她的心。有许多突兀的笑声在周围不和谐地响起,四顾张望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头痛得欲裂,分不清身处何方,而那些冷酷的笑声依旧传入耳朵里,刺痛着她的耳膜。
“两个一起送上门,倒是便宜了老子。世璇小姐,可别怪老子心狠!”一个古怪的男声在怖惧的夜空里突兀地响起。
“世璇,快跑!世璇……”
你到底是谁?!
“砰!”像是玻璃尖锐的碎声,穿透了空气,然后响彻整个天空。还未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一颗冰冷锃亮的东西已向她呼啸而来。只一刹那,剧痛开始从她的左肩开始袭向全身,血水迅速染红了月白的衫子。全身的力气缓缓被抽空,寒意从心头冒起,一种如龃附骨般永不超脱的孤独和绝望,像烙印一样深深打入她的灵魂。
蓦地脚底一个踉跄,重心向后倾斜,她整个人便跌入了那浑浊的江水中,如同一只掉线的风筝。一瞬间,腥臭的江水已兜头将自己淹没。呼吸一滞,水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从各个缝隙涌入镂花衫子内,怀抱她的骨殖。“救……救命……”脑中流溢过一些求生的欲念,可疼痛和无力感让她渐渐辨不清方向,扑腾的手无力垂下来,任由身体坠向那无边的黑暗……
这般梦魇压得世璇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一双手正紧紧地扼住自己的咽喉。她猛地睁开眼睛,双手一撑,从柔软的床榻上坐起。
“咝——”左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世璇凝了凝神,低头看去,有丝丝血色从左肩包扎好的绷带上洇开来,渐染红了身上的襟白缎睡衣。
“小心些,伤口还未好呢。姑娘,你都昏迷了两天两夜,可总算醒了,现在觉得身子怎么样?”一个清逸的女声传入她的耳朵。世璇下意识朝向说话的人细细看去,一个身着浅紫色绣花亮缎旗袍、肩上披着一块粉紫的天鹅绒羽巾的貌美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那女子凤尾盘髻,额发斜分,两钡方的挖银缠丝如意花钿牢牢地嵌在发里,坠下明黄珍珠的单串流苏。顺着盘髻的发窝,又点缀着几星大小水钻花钿,全是一色镶银。
揉了揉疼得火辣辣的嗓子,问道:“你是——?”
眼前的女子浅浅一笑,道:“我是霍家的大姨太岚烟。姑娘你中了枪弹,是三少和表小姐救了你。”
世璇茫然地看着她:“霍家?”
“是啊,霍家。罢了,你还病着,别想了,这事就以后再说吧。姑娘你伤势很重,都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快躺下好好休息,我去请老夫人和大夫来。”那女子替她掖了掖被角,温柔笑着转身离去。
头沉得厉害,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倦意已向世璇袭来,她又深深陷入昏睡中去。只记得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回旋:“这位姑娘中伤太深,身体底子薄,须好好静养。且脑部积水过多,怕是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翡翠园里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水银样流泻下来的月光下如晕蒸蔚霞一般,红得似乎要燃烧起来。世璇歪在贵妃榻上,掐指算着自己留在霍家静养的日子,没想到竟有了大半月之久。
不知是否是天意,就像那日张大夫所说的脑部积水可能导致一些后遗症,她竟然戏剧般得忘记了以往的记忆,甚至连同自己的名字。只有腕上轻荡的绞银镯子上刻了“卢瑾瑜”三字。
卢瑾瑜。
这是她的名字吗?
留在霍家的日子,除了去武夷山拜佛的几个姨太和足不出户的老夫人,霍家的每个人她都已见过,待她也算是极好。
霍家是经营汤池的,是杭州有名的富贵人家。宅子极大又华美,翡翠园只是宅子里的小小一隅。而光是她所住的屋子就已经极尽奢华。芙蓉帐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的天青色软烟罗帘子被金丝银钩挂在帐两旁。床榻右方是一个较大的梨花木梳妆台,台上铺着一层粉色刺绣描金牡丹的花布,上方置了一个螺钿檀香镜子和一个银胎珐琅的小奁子。床榻左方一个紫檀木玉石屏风后摆了一张红木漆雕花圆桌,桌上方置了一个玛瑙八角果盒和一个小巧的青玉香炉,炉上还燃着大半轮茉莉花味的篆香,青烟袅袅的从炉上升起,缭绕在空中……
霍家的老爷去世得早,幸好老夫人持家有方,以致霍老爷去世几年来,霍家财力一丝未减反而增长极快。宅子周围的上千亩地都是霍家的,据说是几十年前的大清皇帝所赐。
大少爷霍英振今年二十四岁,如今远洋去了英国剑桥;二少爷霍英奇是上海的校尉,平时很少回家;而救她的三少爷霍英佑今年二十岁,为早逝的四姨太所生,性格桀骜不羁、寡淡疏离,擅长西洋乐器,如今正经营着一家琴行。三少虽自幼丧母,却最得老夫人的疼爱。而表小姐陶梦萸今年十七岁,为人爽朗活泼,在上海也算是名媛佳人了。
想着这些,瑾瑜不由叹了口气。霍家的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且不计较她的身份,这份恩情她又该怎么去还?不过一个连过去都没有的人 ,离开此地又将何去何从呢?
“卢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呢。”二姨太的丫头绣琪轻轻走进了屋子,毕恭毕敬地向她行礼。瑾瑜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哪是什么小姐,秀琪姑娘抬爱了,称呼我为瑾瑜便是。”
出了翡翠园,沿着卵石小径往老夫人所住的花巷走,一路上万籁俱寂,只闻得风吹红梅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星光隐隐,雪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在琉璃灯火下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浅浅淡淡中暗香浮动,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点点纯雪,娇嫩不堪一握。她不由心生怜爱,小心翼翼伸手抚摸。
“没想到你也喜欢红梅。”
瑾瑜被这清夜里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呀”的一声惊叫,整个人坐倒在雪地里。
“你是谁?”看着花树后影影绰绰伫立在冰冷雪地里的人,她颤声问。而对方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默地站着。借着微弱的灯火亮光,我压住内心的恐惧,眯起眼细细瞧着那人。
清俊的面容笼着一层疏薄的神色,唇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了莫名的感伤气质。这个人竟是三少爷!
他怎么会在这儿?瑾瑜诧异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于是站起身走近他,诺诺笑道:“呼—— 原来是三少爷啊,你方才突然说话真是吓了我一跳!”霍英佑转过头来看着她,正对上她微微怯怯的眼神,不由笑讽道:“我道是因为后遗症的关系呢,怎么这么快就把你的救命恩人忘记了?”
瑾瑜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不由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啊,三少爷,瑾瑜方才没看清,还以为是——”
“以为我是鬼是吗?没错,这霍家的鬼又何止我一个呢?”
“啊?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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