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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三)
*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奇奇怪怪的梦了。
光怪陆离的梦,冰冷的月光,被砍断的头颅,血液在月下被画成一道漂亮的圆弧,血液迸射在地面上,泥土晕染开湿润的痕迹,铁锈的味道是如此得刺鼻,刺激着我的每一条神经。
似人非人的怪物在月光底下嘶吼着,提刀斩落怪物头颅的剑士自始至终都没用发出声音,干脆利落地挥出一刀之后,空气被分开,怪物的头颅应声而落,血液甚至没来得及染上刀身。
隐隐约约之间仿佛听到了乌鸦的鸣叫声,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夜晚里,沙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响彻在林间。
风声从耳边呼啦而过,斩落怪物头颅的剑士高高绑起的马尾被风吹起,红色的羽织宽大的袖子灌了风之后呼呼起鼓胀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宛若流水,泛红的头发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银,耳畔间的日轮耳饰上下翻飞。
我张了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但是我发不出来一点点声音,只能徒劳地张开嘴巴做着口型。
月光底下的剑士突然回头,寂静无波的眼睛落进了我的视线。
我愣住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眼神,不应该是如此的寂寞。
那双眼睛静静的,宛若在寒冷的冬夜里,独自跳跃的烛火。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画面开始急剧地变化,先是正值盛年的青年,满地漫天的白雪,整个世界中央的一点红色宛若鲜活的红梅,背后是一连串长长的脚印,四季流转,枯木逢春抽芽,夏季枝繁叶茂,树荫浓郁,秋季漫山遍野的枫叶如火如血,枯叶落尽之后,白雪扑簌落下。
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时间不断前进,画面不断变化,最后的最后,是鬓发皆白,身姿却依旧挺拔的老人。
画面停止在一轮巨大的圆月,月光冰冷,红色如同寒冬腊月泼在雪上的血液,巨大得好像要从天上坠落下来一样,古老的八重塔在底下独自站立,芒草在黑夜里扑簌簌地翻飞。
老人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来的沟壑,垂垂老矣,风烛残年,眼睛却依旧明亮如火,清亮如泉水。
我看着那双眼睛,只觉得心里酸涩。
满头银丝如雪,月亮底下的老人是如此的寂寞,他变了,也一点都没变。
天空没有一颗星星,今夜星光暗淡,树影斑驳。
赤红色的眼眸突然看了过来,温暖如火,我看到了垂垂老矣的人眼中,倒映出来的,我的模样。
他很老了,一辈子陪伴他的之后无尽的孤独和寂寞,一生里,他孑然一身。
他突然伸出手,干枯如树枝一样的手指伸开,碰了碰我的脸颊,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粗糙的手感,宛若老树藤一样。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笑起来,风烛残年的样子,笑起来却像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
“我又见到你了。”他轻轻说,“我最近总是梦到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可是我已经老了。”他轻轻叹息,话语被揉碎在夜风里,四散,归于虚无,“我是不是要去见你了?”
“我很想你,歌。”
我的眼睛募地睁大,眼瞳剧烈地收缩。
我要抓不住他的手了。
手突然空了。
画面继续前进,这一次还是月下的八重塔,还有六只眼睛的鬼,还有垂垂老矣的老人。
他哭了,眼泪浸湿了眼瞳,流出眼眶,顺着脸颊的轮廓下落。
“多么悲哀啊,■■■■”
后面的话语模糊,我没有听清楚。
下一刻,赫刀被拔出刀鞘,空气骤然变得沉重起来,沉重低缓的嘶鸣声响起,空气被剑气撕裂开来。
我睁开眼睛,榻榻米上的烛台灯还在亮着,灯油里的火苗跳跃起舞。
“你醒了。”缘一温润的声音响起,眼里是担忧,“我怎么叫你都不醒。”
我从缘一的大腿上爬起来,红色的羽织从肩头上滑落,我下意识地扯住了那件羽织,不让它滑下去。
我怔楞地看着缘一赤红色的眼瞳,年轻的脸庞,脑海里耋耄之年的老人的脸孔一闪而过,回看眼前人的脸庞,心里头压制的重量骤然消失。
我松了一口气。
“我睡了多久?”我问。
“没多久。”缘一说,“再睡一会儿?不舒服的话,今晚兄长大人和我两个人就行了。”
我心说行个鬼。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想去把继国严胜打一顿。
嘶——
但是我也不好无缘无故去打人家,何况那还是我孩子他爸的哥哥,无缘无故跑去揍人家我都觉得我自己无理取闹。
我摇摇头,告诉缘一,“我跟你们一起去。”
缘一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开口打断了,“我没有那么脆弱。”
不要忘记你和咱们家两个娃排排坐在榻榻米上被我教训的日子啊。这座小镇上,「道场的缘一先生的妻子是个极其凶悍的女人」基本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似乎是读懂了我的意思,缘一闭上了嘴。
缘一伸手把我鬓角边的头发细细地别到耳朵后面,指尖时不时落在我的额角,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比我的大,手指也比我的手指要长,我的手跟他的手比起来简直小的可怜。
我的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缘一的手指,指腹传来的触感略显粗糙,但这是一个青年的手,有力,充满盛年的活力。
我伸出捧着缘一的脸,细细地端详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手指时不时擦过目光掠过之处的肌肤,光滑,几乎没有什么褶皱。
我们的年纪相仿,我们都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为人父母了。
时间似乎有特别眷顾缘一,他老得比较慢,简单点来说就是个冻龄老父亲,跟朝歌走在街上,如果不是相识的人,百分之八十会把他认成是朝歌的兄长。
我松了一口气。
“歌。”缘一握住放在他脸上的手,“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摇摇头,手背上传来缘一手心里的温度,我感觉到更加安心了一点。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我说。
缘一露出了一点困惑的神色,“什么梦?”
我顿了顿,原本是不打算多说的,人既然还在我身边,那梦就是梦,无意义的东西,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看着他这副疑惑的样子,有点呆,于是我的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我靠近他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不得不说,缘一的脸很好看,眉眼在男性之中也是属于比较柔和的那种,给人的感觉不会锋利疏离,难怪当年在花街里扮成女人都不显得违和。
“我梦到你变成老爷爷了。”我眨眨眼睛,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满脸都是皱纹的老爷爷。”
缘一笑了,宛若初春在太阳底下融化的冰雪,他捧住我的脸,轻轻问我:“那你有变成老婆婆吗?”
我没回答他,只是笑,眉眼弯起。
“我们会一起变老。”缘一说。
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感受皮肤下传来的温度,轻轻‘嗯’了一身。
我们会一起变老。
垂垂老矣是注定的,但我们不会是孤独一个人。
*
天边覆盖上深沉的墨蓝色的时候,继国严胜已经在家门口等候了,这个人是个恪守信念的武士,一举一动不会逾越自己心中的操守,也不会逾越规矩和礼仪,早早地就在门前等候。
“兄长大人。”缘一照例朝严胜问候,“抱歉,我们来迟了。”
“无碍,我也是刚到不久。”继国严胜说。
我有一种直觉,那只六只眼睛的鬼对缘一有一种特别的执着,当他看到朝歌第一眼的开始,他的情绪就被打乱了,几乎是要把眼睛盯死在朝歌的脸上。
我们的女儿出生在鬼舞辻无惨死后,不可能与鬼接触过,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鬼想要找的,是缘一,毕竟朝歌的容貌像足了缘一,脸部线条再硬朗一点,再用简单化妆手法修饰一下五官,描个斑纹,换个男装就可以去扮演朝歌年少时候的老爸,跟她同一个年纪时候的缘一。
月上中天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站在河边,看着河床里的河水起起落落,有一下没一下拍在岸边的草木上,梅雨季节使得空气里的水分大量增加,空气变得粘稠。
喜欢在初夏时鸣叫的虫也闭上了嘴巴,四周寂静,唯有河水流淌而过的哗哗声响。
那只六眼的鬼果然找了过来,但是明显的,他找的不是我。
鬼的六只眼睛目光在四周掠过,最终视线落在我的身上,“那个女孩……在哪里?”
我挑了挑眉,“当着母亲的面询问她的孩子,你可真有礼貌来的。”
鬼愣了一下,“那个女孩血肉的味道……和那人极其相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可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我的语气冰冷。
这货看来是对缘一有浓重的心理阴影,连缘一的名字也不敢说出来。
“你要找缘一。”巩膜无声无息覆盖上了一层浓重的血红色,中央的瞳孔旋转,转出三颗黑色的勾玉。
鬼的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跳如小蛇。
“你……到底是谁?”
河水重重地拍在岸边,黑夜里的鬼脸色狰狞至极。
“你猜啊。”我恶劣地笑了,手里的刀无声无息地划出刀鞘,眼角余光划过丛生的灌木丛,示意里面的人不要出来。
再等等。
我无声无息地告诉他们。
我必须要弄清楚,这只和继国严胜无比相似的鬼,是打哪儿来的。
*
昭示着刀出鞘的清脆声响,直到两把刀的刀身碰撞在一起的时候才骤然响起,剧烈碰撞的刀身因为两人不断加大的力气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女人拔刀、挥刀的速度快得惊人,跟那天晚上拿着伞跟他对打的时候,状态完全不一样,如果真要形容她的话,就是领地被外来者入侵的时候,浑身上下神经紧绷炸毛的野兽,獠牙已经露出,势必要从入侵者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初夏的气温逐渐上升,虽说是因为梅雨季节,还没有到热得无可救药的地步,但是气温已经算不上冷了。
为何背后的衣物却被汗水浸湿?
空气也变得粘稠压抑,双肩沉重宛若负重岩石,就连呼吸也是如此的困难。
这样的感觉,血红色月亮的夜晚,耋耄之年的弟弟,出鞘的刀,在视线里划过的衣角,翻滚起伏的芒草,被斩断成两段的尸骨。
那个女人跟‘弟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女人全身上下的气息冰冷至极,宛若被刀鞘镇压住的凶刀,出鞘之后,那股让人感觉阴冷锋利到了骨子里的气息更是尤为明显。
弟弟……弟弟是集天上诸神宠爱于一身的人,神给他无人可以媲美的才能,和悲悯众生的胸怀。
绝不是眼前这个气息阴冷的女人可以比拟的。
可是……为什么,女人却能带给他和那天一样的压迫感?
生命受到威胁,从里到外的僵硬感,从心脏所在的地方直冲大脑,蔓延至全身的焦躁感,过去几百年没有感受到的感觉。
和昨夜那种散漫的态度不一样,女人的状态锋芒毕露。
四百多年之后,那种感觉久违而至,让人怀念又厌恶。
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刀的轨迹,只能看到黑夜里一闪而过的银色弧光,点点火花在刀身上炸裂开来,消失又出现,哗哗的流水声夹杂着乒乓的刀剑碰撞声。
自始至终,他的剑甚至没有碰到对方的衣角。
气恨、恼怒,裸露在外头的皮肤上青筋暴起,鬼露出了口中尖锐的牙齿,从容和平静在数次交锋之中土崩瓦解。
对方只是甩了甩刀身上的血液,血红色的眼睛冰冷锐利。
“你和继国严胜是什么关系?”
久违地听到了自己人类时期的名字,鬼怔楞了一瞬间。
“不过是我舍弃了……四百多年的名字。”鬼说。
这会儿傻子也该听懂了。
话一落音,鬼看到提刀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傻了,呆愣地发出一个‘哈’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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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歌酱:为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我却听不懂了呢?
缘一酱:……这鬼有点不对劲。
躲在暗处的严胜酱:???
严胜酱:他是继国严胜,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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