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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阁
第三章 沉香阁
入了客房,毕罗便叫人送了热水,服侍简云沐浴更衣后,便被简云打发到大堂喝酒去了。要了一坛清酒几个小菜又叫厨房熬上一锅莲子粥,毕罗自斟自饮惬意无比。待到明月高悬,从小二手里接过粥碗回房。房里烛影斑驳,床榻之上整齐地摆着全新的被褥,已显料峭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简云就坐在窗前,任凛冽的风翻起衣袂,听见毕罗进来方收回一直凝望星空的目光。毕罗把粥碗放在他手里,也不劝,动手关了窗,调亮烛火。“我们到了两个时辰了。”简云手指轻敲碗边轻声道了一句,神思便飘忽起来。
“我知道,您是惦记小皮。”毕罗抖开棉被,将一个加了碳的手炉放进去焐着,“他不是要寻亲吗,您给的银子够他在步金待一阵子的。如果您真不放心我就去找找——再送到木家崖去。小爷,这天下的弃儿何其多,您管得过来吗?光木家崖就有一百多个,每天得花多少银子?——是,我知道您小爷有的是钱,但人的命自有定数您又何苦去操那份心。”
“人的命自有定数?我却不信。”简云将剩下大半的粥碗放到木几上,“毕罗拿出去吧,我累了。”
毕罗服侍着他睡下,唤过小二等在门外把碗交与他吩咐了句“勿扰”,也回房睡了。
简云睡得不算踏实,天大亮时还在迷迷糊糊地躺着。
毕罗却早神采奕奕地在大堂和一群年龄相仿的青年讲笑话打趣了。边闲扯毕罗的眼睛瞟向大堂角落里的一个人,此人身量魁梧,英俊洒脱,似对周遭浑不在意,右手执扇,左手捏着一个小酒杯自酌,看似平凡的装束难掩眉目间的霸气,他并不与人搭讪,左右也不见丫头小厮。毕罗正扯得开心,听见门口一阵喧哗又有哭声连连,奔出一看,一群人围在中间的是位头戴金冠,身披紫裘,脚蹬官靴的年轻人,他面色不善,正揪着一个小孩儿的衣领把他掼到地上,那小孩儿正是小皮,她爬起来叫到:“这酒家为何你进得,我们却进不得!”
“哟,小要饭的!还和大爷叫板,这也是你来的地方?知不知道这‘沉香阁’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这里是老爷们喝酒的地方,臭要饭的也想进!把掌柜的叫出来给我打死他!”
毕罗正欲伸手,人群被拨开当头走的是“沉香阁”的二掌柜李罡,他对着手下一挥手,几个壮年便把人群驱散了些。二掌柜施了一礼:“不知是国舅爷驾到,有失远迎。被小叫化扰了雅兴,小的实在罪过。”
“哼!小爷今天不爽,叫人把这小崽子关几天。还有,这群臭要饭的都给我关起来,抽老实了!”
“是是是 !国舅爷,我们大掌柜这几天回老家探亲去了,李某就代周大老板向您赔礼了。”李罡弯着腰把国舅爷让进楼里。
这国舅爷大摇大摆地进了大堂,用指头对押着小皮的壮汉勾勾,小皮便象快被溺毙的小猫一样被拎了上来,被再次扔到地上后,竟偷空向那国舅吐了口吐沫。这一下四周反而安静了,大家都瞪大了眼看着脸色铁青的国舅爷。预料之中的,已然火冒三丈的国舅抹了脸突地抬脚向小皮踏去,毕罗情急之下抬手欲挡,有人却快了一步——一直不动声色坐在角落冷眼旁观的人一把拉过小皮。众人定睛看去——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雄阔,虽装束简约却气势压人,众人见即后退,中间只余下三人。
简云听见动静,自己转动轮椅出了房间慢慢来到二楼的观台冷冷地望着楼下。放在腹前的左手中,一颗晶莹黑亮的围棋子被捏在拇指与中指间。
“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四啊。”国舅爷鼻子哼了声,抱起膀子斜眼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到此为止,不要扫了这日朗风清的好天气。小孩儿——你走吧。”那人也不看国舅,搂着小皮朝门外走去。
国舅爷上前一步拦住:“不行,爷我不能让小乞丐辱了皇家威严!”
“皇家威严?!冯元泰,冯大国舅——辱了皇家威严的恐怕不是这个小乞丐吧。”
那人直呼大国舅的名姓想来身份也非常人,冯元泰一时怔在原地。二掌柜李罡见此已是一头汗,只得两边作揖圆场。但势如水火的二人根本不会瞬他半眼。
简云突地拍起掌来,掌声缓慢却清脆,直捣众人耳鼓。毕罗心想小皮在那少年身边必不会吃亏便飞身上楼站到简云身侧,居高临下看大堂便又是一番趣味。冯元泰拿不准简云的意思也没耐性探讨哼声道:“你起什么哄?”
简云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理会冯元泰的话,只用手向小皮示意,小皮便穿过看热闹的人墙跑上楼来。
“你还真是不一般,刚到步金就惹上两位贵人。”简云姿态十分轻松地倚在椅背,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到所有人好奇的内心,“你说说,怎么惹到人家皇家威严了?”
小皮本来还是有些惧怕的,但到得简云面前胆子便大了许多倍,对这众人朗声道:“我是这里的客人,我进来有何不妥?是他突然从后面扯住我的衣领将我摔出去,我害怕就挣扎几下,怎么就惹到‘皇家威严’了?”
“你?!哈哈哈,也算是这里的客?”冯元泰还没出声,已有手下出来质疑,人群中有人附和着、讪笑着。
“我要问问掌柜先生,你这里是不是客栈?”小皮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笑嘻嘻地问傻在地当间儿的李罡
“当然,我们沉香阁可是天下闻名、御赐匾额的大客栈——”说道御赐,李罡弯惯了的脊背瞬间挺了个笔直,眉宇间透着得意,不等他陶醉小皮又说道:“那,只要出得起银子就能住对不对?”
“那是,沉香阁接待的都是贵客——你?出得起吗——呵呵呵”
“多少?”
“一夜十两。”李罡伸出右手翻了翻。
“这些够了吧?”小皮从怀里翻出简云给他的锦包,将里面剩下的碎银倒在手心举到围栏外,虽自下而上,底下的人也看得分明,那不过三四两的样子。不待有人嘲笑,毕罗先翻了个白眼儿对小皮无奈地道:“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你就玩剩下这些?败家子!”
“我分给那些乞丐了,反正你家爷让我到这里找你们。嘿嘿——你不会不管我吧?”小皮转向简云。
简云点点头对毕罗道:“交给你了。”
毕罗叹口气道:“小皮,推小爷进去。”
小皮轻快地答应着,跑到简云的后面,用力推动椅背几乎抵到下巴高的轮椅。
“等等!”面对傲慢的陌生脸孔,冯元泰哪甘示弱,疾步冲上楼阁,简云毫不在意却将目光瞟向另一个人——那人手摇素扇,眉目含笑望定此时的焦点——简云与冯元泰三尺相隔,一立一座。冯元泰只觉得周身不自在,眼前的人怎么看都是弱不经风,自己却心慌得很,伸手指着简云道:“你!报上名来!”
简云轻笑一声:“我看你不顺眼,你没资格知道我是谁。”
“大胆小子,竟敢对国舅口出狂言!”冯元泰的手下抽出腰剑,剑锋指向简云。简云收了笑容,迷起眼睛:“主子说话奴才插什么嘴?冯大人,这么没有家教的奴才才丢了你的脸。”
“给我拿下,到了府衙我看你还嚣张!”话音未落四五个刀剑手一拥而上,毕罗早等得不耐烦,纵身跃起连点数指,几名壮汉便象被施了怪咒动弹不得,摆着各种奇怪的姿势。
听了冯元泰的话,简云反笑起来:“想这堂堂国都素以法度傲世,捉我可以——但不知冯大国舅给我冠个什么罪名?说出来,也好给众位品评。”
冯元泰见状也泻了一多半儿的狂傲,心知斗下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但此时大堂内都是皇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盯着看这场好戏,想他这样的地位,怎么可以让无名小卒扫尽了颜面!当下道:“你的手下打伤皇家侍卫,这可是杀无赦的死罪!”
“是吗?”简云冷冷道,“第一,是你的人动手在先,我的小兄弟只是在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换句话说,我们是自卫;第二,我们没用任何兵器更未伤到他们分毫,相反,你看看他们的姿态——刀锋剑影可都是要置在下于死地的杀招;第三,他们既是皇家侍卫,就该更懂得法理,这样在宫外持了身份对皇上的无辜子民举剑施威又是仗了那条法典政理?第四,你说我的罪名是——打伤皇家侍卫,请问伤在何处?你毫无证据就要将我就地正法,又是依的那条规章?第五,你身为国舅爷,本该为皇上社稷维护百姓安宁,退一步说,你也该为你的皇后阿姊树立母仪天下的尊颜,今天,你打杀了这小孩儿或是在下,这天下悠悠之口只会讨论皇后殿下的调教之能!”
一番话将国舅爷顶得气焰更旺,想要暴跳,却失了羽翼的护卫。但终究是骄横霸道惯了得主儿,一把夺过身旁护卫的单刀向简云砍去,简云神色未变,右手翻起宛若白莲,中指轻弹——“铛”一声,一颗黑色围棋子正中刀锋,冯元泰虎口被震得生疼,手一松刀便落地,大惊之下只咬牙道:“小子!今天爷就饶了你,有胆的就在这儿等着 !”
“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国舅爷的——皇家风范。毕罗,给他们解穴。小皮,我们进屋。”简云说完便看也不看任何人带着小皮回房间了。
小皮推着轮椅进得室内,鼻尖上那股幽香渐渐明晰,扑通乱跳的心脏舒缓下来。忍不住凑近简云深吸了几口气:“好舒服。”
“还好,你是识字的。我还担心你看不懂我给你的字条。”简云对兀自陶醉在沉香木暗香中的小皮说道。
“我不来就好了。”小皮叹口气绕到简云眼前,眉眼间饱含歉意。
“你是说——你不来找我,我就不会惹祸上身是吗?”简云深深看着脸色忧郁不定的小皮,清冷的脸上浅漾出一丝笑意。
“可不是!一小破孩儿能捅天大的马蜂窝——不肖三刻,就会有人来捉了小爷。到时候,我看你啊——还是挨板子去。”毕罗打发了门外乱七八糟的一堆人几步跨进房门直说得小皮头皮发麻。
“那,我们快走吧!”小皮慌乱地拉住简云的衣袂。
“走?你以为走得了?那可是当今皇后嫡亲的弟弟,这回你可是踩到老虎的尾巴喽!”毕罗懒洋洋地坐到椅子里斜眼看着小皮。
“皇后——会来问我的罪吗?”
“嗯!一定会。”
“那——你快带着你家小爷走啊,让他捉我就好了,反正这祸事是我闯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小皮梗起脖子。
“难得你有这样的担当。”简云抬手拉住小皮的小手,“就凭你的这句话,我向你保证谁也动不了你。毕罗,请二掌柜过来。”
“那家伙早吓得尿裤子啦。等缓过神儿来恐怕也只剩半条命来见您了。”毕罗撇着嘴晃出门去。
不多时二掌柜李罡在两个跑堂的搀扶下来到简云的房间,见到站在简云身边的小皮顿时来了精神道:“混小子,今天你是休想活着了!”
小皮一下子躲到简云身后,只露出半个头偷看。
“李先生,我们做笔生意如何?”简云手里捻着一颗围棋子,看定李罡因惊吓而灰白的脸。
“生意——什么生意?”李罡脑子转了几圈儿也没想明白简云的意思——以自己的立场,不过是吃酒住宿的客人之间在自己打理的客栈里发生些矛盾,以前那些娇生的少爷公子也常这样闹得你死我活,最多两头作作揖打个圆场也就脱了身。可今天这一场实力不均的争斗输了的一方偏偏是冯元泰这个小混世魔王,怎么着也会把“沉香阁”和自己这个二掌柜拖下水。再看看面前的这位,看起来是很富有,举止言谈也流露出些许世家子弟的清高傲慢,但他来到步金却投宿客栈——想来在皇城里也没什么蟾宫折桂的人脉,如果从“沉香阁”和自己的利益考虑——当然会选择站在冯元泰那边,尽管皇亲国戚在步金并不稀奇,哪一天这繁华的街巷不走过几个王爷侯爵的,而这国舅爷天下可就这一位——皇上的老婆虽多,小舅子更是数不胜数,但国舅爷真的就只有这一个——年前皇帝诏告天下立了皇后嫡子——六王爷为储君,皇后因一向宠爱这个幼弟便央着皇上也将他赐了国舅的身份。
所以——得罪了国舅就等于得罪了皇后,得罪了皇后就等于得罪了太子殿下,得罪了太子殿下就等于得罪了当今圣上。想到这儿,李罡战战兢兢地摸摸脖子,似乎已看到刽子手对自己举起了明晃晃的屠刀......当下冷汗直流。
“想好了吗?”简云一直注意着李罡的神情变化,见他忽而迷茫忽而慌张,直到他突地流下冷汗——当下便点破道:“得罪我并不打紧,我不会杀了你。可是要是得罪了太子殿下的亲舅舅,你李罡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是是是是,这可如何是好!国舅爷在我的店里受了气,定会治我个连带的罪过。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是你们害的!”李罡叹口气身子一晃痿在椅子里。
简云不屑地笑道:“我给你五百两白银买了‘沉香阁’,你与这里就没什么关系了。你——要不要和我做生意?”
李罡此次吃力地抬起头看着简云,目光里都是本能的求生,所以自动忽略了简云目光中的蔑视挤出难看又世故的笑容:“五百两——这也太少了,再说,周大掌柜又不在家我不能完全做得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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