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玉其华确实想不到。

　　她虽然平时负责的多为门内事务，也很少主动去了解江湖上的消息，但对于和洛山城的仇恨，她不比玉九少。

　　兄妹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玉九很少有事情瞒她，甚至很多原本女子无权涉及的事情，也会放手让她去做，从不以女子就是要嫁个好归宿去约束她。对他来说，自己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妹妹，不该在任何地方比任何人少了差了些去，他尊重她，爱护她，也信任她。

　　玉其华用了片刻消化这个信息，待缕清来龙去脉后方肯定地道：“阿澜哥哥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哥哥既然把他带回来了，有不明白的地方何不直接问他呢？”

　　玉其华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这也是玉九十分欣赏她的地方。他将扇子从脸上移开，缓缓坐起了身，看着场中还在与人比武的流木，低声道：“他确实有苦衷，我只是觉得，他现在好像十分抗拒我。”

　　“抗拒你……”玉其华重复着他的话，“是因为怕他现在的身份会连累到你？”

　　闻言，玉九原本游离的目光重又聚在一起，他偏过头看向玉其华，若有所思地说：“或许。”

　　看到他居然在认真的思索自己的话，玉其华不禁笑出声。

　　她从未见过自己从小聪慧过人的哥哥也有被什么事情困住的时候，这份与印象之中哥哥形象相差很多的反差感，让她莫名觉得此时的玉九有些可爱。

　　玉其华一只手指向场中比武的人，笑着侧过头问玉九：“哥哥知道，为什么门中弟子如此热衷比武切磋吗？”

　　玉九毫不思索的回答道：“学习交流，取长补短。我让流木去给他们陪练，也是这个原因。”

　　“哥哥只说对了一半。”玉其华看向比武场上，继续道，“武学交流只是其一，这其二便是可以增进同门之间的感情。习武之人历来有以武会友之说，大家通过交手拆招，原本不认识的人会不打不相识，原本相识的人也会从对方的武学套路、出招方式，以及胜负后的态度，去加深对于这个人的了解。就是原本有仇怨之人，都有许多打了一架后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呢，也是因此这样，所以比武切磋才如此受到门中弟子的欢迎。”

　　玉其华看向玉九：“哥哥如果觉得阿澜哥哥抗拒你，有事瞒着不肯告诉你，你也可以和他切磋一场。双方打痛快了，许多话就容易说出来了。”

　　她的话让玉九无法反驳，他沉思了几秒，忽地笑出来。玉其华不解地道：“哥哥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玉九笑着揉了下她的头，说：“对，你说得对。我只是没想到，许久不见，小妹竟已长大了，哥哥想不通透的事情，小妹却反而看得透彻。”

　　玉其华也笑了：“那是自然，还是哥哥教得好。”

　　两兄妹人笑成一团，又看向场上，只见流木正打败了一个高阶弟子，那人输了也不气恼，反而乐呵呵地朝他鞠躬感谢赐教，流木也站直身体，礼貌地回了个礼。

　　看来真如玉其华所说，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交流，都藏在一来一回的招式之中。

　　两兄妹此次有数月未见，恰好今日两人都在门中，玉九便陪着玉其华一起用了午膳。玉其华想起手上还有些要事需要跟玉九商量汇报，两人用过午膳便径直去了青玉堂的偏厅里讨论。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

　　玉其华要回武场清场，排队的弟子还有许多没来得及上场，于是被安排到了第二天。离去的门中弟子边走边还在情绪激昂的讨论白日的比武，有几个胆大的弟子甚至直接拉住流木，想向他讨教。

　　玉九心里还记挂着晨间与柳惊澜不欢而散的事，心想恐怕他早已经悄悄离开白玉水榭了。越想便越想去验证，他与玉其华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赶往内院。他一路上在心里做了无数假设，然而，所有的思绪还没来得及缕出个结果，便全在见到院中那人时顷刻消散殆尽。

　　柳惊澜依然穿着昨夜换上的白衣，正坐在院中的小几前喝酒，仿佛一步也没离开过一样。玉九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试探地开口问道：“你……一整天都在这？”

　　柳惊澜的脸上有淡淡的微红，眼神却很清醒。他拿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放下，略带锐利的眼神扫向玉九，说：“出去转了圈，看到些不错的风景。”

　　玉九闻言微微挑眉，像是有些意外，道：“去哪了？看到些什么风景？”

　　柳惊澜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今日比武场上可当真是热闹。”

　　他所言让玉九心中疑虑更甚，他在柳惊澜对面坐下，取过一只小杯，一边倒酒，一边随意地问道：“你去青玉堂了？我怎么没见着你。”

　　柳惊澜的目光落在他倒酒的手上，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可我看见了你。坐在房顶上和一个姑娘说笑。”

　　一阵夜风忽然吹来，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柳惊澜一激灵，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许是夜风吹散了刚喝下去的酒，他的脸颊开始有些发热，他猛地转过头，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玉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拿起酒杯抿了口酒，似是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姑娘？你是说其华吗，那是我妹妹。你以前也见过的，还记得吗？”

　　这番解释让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柳惊澜心中越发懊悔刚刚的沉不住气，半晌才低低地回答道：“……嗯，记得。”

　　一别八年过去，当时那个经常缠着他两要学武的小姑娘，如今也已出落成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玉家两兄妹都生的极好，站在一起光是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难以不去注意。

　　上午玉九刚走，坐立难安的他便不放心地追了出去。他身着白玉水榭服饰，又刻意伪装了面貌，轻功也是极佳，就这样一路找到了青玉堂。他发现场上比武的人中，其中一位似乎就是玉九的随从流木，心想玉九定在附近，于是混在人群里目光四处搜索着，果然在靠青玉堂旁的一处房顶上看到了玉九。

　　那人就那样随意地躺在房顶上，旁边坐着个英气利落的女孩儿，两人不知在说什么，看起来笑得很开心。他心里莫名失落，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好笑，这是那人的地盘，他与谁谈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又有什么权利介怀呢？

　　柳惊澜转身出了白玉水榭，他在街上漫无目地走了好一会儿，却不知道去哪。

　　路过一家酒馆，买了两壶酒，原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坐着，一个人喝完，走着走着却又回到了白玉水榭。他只好回到内院那棵桃花树下，想着把酒喝完再走，喝着喝着，便等到了玉九回来。

　　玉九并不知道这些事，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路曲折，只是单纯地以为他还在为早上的事情闹别扭。想到白日里玉其华说的话，他在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他将杯里最后一口酒饮尽，站起身来看向柳惊澜道：“今晚夜色不错，清风明月俱佳，你可敢与我比武，一较高低？”

　　正把玩着酒杯的柳惊澜闻言抬起眼，回看向玉九，说：“为何不敢？”

　　玉九微微扬起头，脸上是带着少年意气的笑意：“先说好，这不是一般的比武。比武的双方可在出招的时候问对方一个问题，被问的人必须在接招的同时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且答案必须为真，不能欺骗。若有哪一方出招慢了或者思绪慢了答不上来，则算输。输的一方要答应赢方一个要求，如何？”

　　他看起来很自信，像是确信自己不会落败。柳惊澜原想一口拒绝，但又实在抵抗不了心中对此战过程及结果的好奇，于是果断地点了头。

　　柳惊澜的刀，上次在竹林玉九便见识过，那绝非一般的刀。所幸那次柳惊澜并未尽力，否则一般的武器与之交锋，恐怕都会丧失抵抗之力。因此他特地从房中取来了自己的佩剑“白玉”，此剑是玉家先祖以特殊材料铸造而成，通体透亮，冰凉却又无比锋利，足以与柳惊澜的刀一战。

　　二人在院中站定，各执武器相对而立。

　　玉九的白玉剑率先而动，他提剑而刺，几乎是瞬间便近到了柳惊澜身，剑尖在离柳惊澜心口一寸之处停住，夹于他两指之间。玉九抬眼看他，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你身上是否有伤？”

　　柳惊澜手指用力，将剑尖移开，又飞身后退几步，双手握刀接下玉九紧接而来的一击，淡淡地道：“是。”

　　得到的答案与预料之中一致，玉九面上表情不变，身法却更为迅疾。他手中寒光骤闪，以闪电之势朝柳惊澜连刺数下而去，问道：“何人所伤？”

　　玉九身法虽快，但柳惊澜更快，他双手左右迅速挥刀接下数次连刺，又猛然后退一步稍拉开距离，朝着前方斜劈下去，回答道：“自己。”

　　他的防守不慌不乱，极快的身法游刃有余的躲避之下，还能找准时机精准反击，玉九被刚刚猛然的一劈击退数步，他腾空而起，身形在空中迅速变换，令人一时之间难以辨认。柳惊澜双手持刀握于身前，通过听声辨位，来判断玉九会从哪个方向出剑。

　　剑风从柳惊澜耳边擦过，他微微侧头避开，回身挥刀将身后之剑隔开。那人却不依不饶，迅速反向再刺，声音在带着些许凉意的风里响起：“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剑尖轻挑，柳惊澜的衣服瞬间被割破一道口子。他顾不得细看，朝前斩去。刀锋之下，那人身影终于看清，在不远处稳当而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