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问苍天：梦蛇赋

　　“师傅此言差矣，说得这般落魄，如今不也觅得师娘么？”涂姮故意把“师娘”二字喊得大声一点，让早已入了屋趴在竹门处听墙角的姬媗抖了抖。感情之事素来不容旁人置喙的，他相信祝昴星这么保护姬媗，并非大发善心的偶然为之。
　　晚膳因着姬媗的手负了伤，涂姮在祝昴星的千叮万嘱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扛起徒儿的责任，给两位烧煮了一顿饭菜，一道清蒸鱼、一盘肉片炒青菜、一盘素三鲜和一窝白米饭。八仙桌上摆放着两三套碗筷，在九重天上这些尊神是有专人给布菜的，可惜此地没有这种仙娥。
　　祝昴星夹了一块鱼肉仔细挑鱼刺，待得剔净后，却见涂姮蓦地把自己的碗递来，他先是一愣随后把鱼肉夹到姬媗碗中。自他降生以来见过愚笨的神女不少，可从未见过像姬媗这般愚笨得连鱼也不会吃的。若非他亲自帮她把鱼刺剔净，她定必能卡到鱼刺。“滚，一个大老爷何来这般扭捏？”
　　“师娘，师傅凶我。”涂姮略显尴尬地把碗收了回去。
　　姬媗被口中的白米饭呛了一记，忍不住地咳嗽起来。这涂姮上神如今乃是越说越顺溜了，她姬媗几时成了他祝昴星的妻子，他这声“师娘”叫得她心里发嘘。本想正经八儿地辨析，却感觉自身的脚面被踩了几脚，她侧目瞥了祝昴星一记。
　　晚膳过后，祝昴星跟涂姮坐在竹楼门前的地上，涂姮却是显得有心事在。姓沐的歹徒虽被他设计让天族以一个漂亮的借口逮住了，可他与涂婧之间的嫌隙已成，纵然他百般讨好也无济于事。
　　“你不曾亏欠过他半分，又何必这般纡尊降贵呢？若他不曾贪恋权欲，又岂能被人挑动，这福祸二字怎也得教他独自琢磨。”祝昴星知道涂姮素来以肩负兄妹为己任，奈何这群乳臭未乾的小儿终得径自修行
　　那日他得知涂婧妄图弑杀兄长，他几乎理智尽失地发誓要把其揍个半死。若非涂姮座下的风火、雷电死命护着涂婧，他早已死在祝昴星的铁拳之下。他在那片福地之时已撂下狠话，若涂姮少了一根寒毛，他定必把涂婧活活拔走那身狐皮。
　　“似乎他们一夜之间变得让我陌生，六弟如此，姬儿也是这般。我不懂，他们为何执着于无法触碰到的？”涂姮幽幽道，“师傅年岁已高怕是忘却这北荒女君乃一介神女仙子，纵然是个断袖也不能枉顾她的名声。”
　　玄水真君纵然只有半幅神皇仙禄却也素来皆爱绝色美人，如今的姬媗美得清冷却与他平日的喜好大相径庭。他若是真心实意，他涂姮自是会由衷祝福，最怕他祝昴星不过是觅个替代之物，若然这般休怪他帮理不帮亲。
　　“确实如此，你此番前来便是提醒我？她曾是勾陈帝君帝后的人选之一，我怕姬灵上神于这婚事上乃是百般阻挠。”这孤男寡女的名声若被外传，着实把她这位清雅美人诋毁得不清。虽说她会把他气得怒火中烧，但也算是给他过于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活力，如今他最为牵挂的便是她的哮症。
　　“你这般畏畏缩缩着实不似你平日刻意营造之风格，然则你本就是个扭捏之人，是以才与那人失之交臂。你呀，在行军打仗之事上何其睿智，何以于感情事却是这般犹豫不决？”涂姮失笑，“这北荒女君尚未嫁予勾陈帝君，左不过是个候选罢了。如今帝后已设多年，姬灵上神又非不曾知晓。更何况，又非姬灵上神入主赤霞宫，她又何来不满？这人世间尚且至情至性，何以当了神仙却诸多捆绑，我瞧这北荒女君八成乃是钟情于你，而非姬灵上神属意之人。”
　　“多管闲事。”祝昴星嘟囔一声，丹凤眼眸瞥了一眼挂在腰间的薄荷香囊，除却她身上的一枚，如今他也是不自觉地时刻备着一枚。就怕她一个不慎弄湿了又或是弄掉了，终究此等香囊有备无患。
　　“师傅总是思量过甚，诚然师傅无须过分忧虑，姒昭曾以术法潜入帝君的思绪去意图迷惑其心智，不想却是被帝君以术法伤了元神铩羽而归。”涂姮没撤地笑了笑，当日难得师傅问起姒昭的“迷惑术”，他便知道又是为了黅霄宫的那位娘娘。
　　这四海八荒六合中被一代妖姬姒昭伤害过的神仙多如牛毛，她既是男神仙心中的求而不能，也是女神仙的梦魇，多少神女仙子乃是不欲说起此号人物。
　　“有你这一句，我便释怀了。我本欲好意关怀，甚至提议僻出一隅于她，而她却刻意疏离，着实不识好人心。”都已闹得以游学为由出逃颢天，何必在他处佯装豁达？只要她道一声相助，纵然翻了颢天他也定必协助。
　　“其实乃是师傅不懂事，纵然她以游学为名出逃，然而她与帝君仍担着夫妻之名，而你提出腾地儿于她便是你不该。”涂姮摇着绸骨扇给自己扇扇风，这感情之事需得如何抉择，仅是当事之人烦忧而非旁人。然则这感情之事内最招惹不得的乃是夫妻间的感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都已是尘封了上千万年之事，我早已看开。让你这般操心，当真是我不懂事了。”祝昴星含笑搂着涂姮的肩膀，自他成了亲脸上的笑容堪比这八万年里要多，诚然他乃是觅得一个兴趣相投的妻子。“瞧你这般，我倒有点儿期待成亲了。”
　　“徒儿尚有疑问，师傅仅作闲话便是。若师傅与帝君动手，可有几成把握？”毕竟祝昴星与勾陈帝君最近结下的梁子有点儿大，诚然拳脚相加乃是避无可避的。
　　“四成。若是我招惹而来的那便是七成，若是旁人招惹而至的四成已算是礼让了。”祝昴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世间之事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留有三成做变化乃是常谈。
　　“呿！终日这般狂傲，诚然徒儿也自觉四成已是礼让了不少。我听残影仙官说，当日娘娘自小歇回宴席便是一身戾气，这戾气大得连坐于身侧的帝君也略微侧目，你就莫去招惹了。”闻说这北荒女君乃是个天生断袖，待神君男仙皆是视如泥胎般，是个极为难缠的主儿。
　　“当真要觅她当师娘？她似乎不怎厌烦你，师傅几时换了嗜好讨个断袖来耍一耍？”
　　“女子若太懂算计，一则难以出嫁，二则招人厌烦。”祝昴星丹凤眼眸眯，再三确认姬媗已不在竹楼门后方才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她并非断袖，一切说辞不过是为了掩饰自身的哮症。”
　　“这般羸弱的身子，怕是难以入黅霄宫吧？除非帝君与姬灵上神乃藕断丝连，不若此事难于上青天，毕竟颢天后宫如何也需得帝后首肯。”涂姮蹙眉一顿，纵然姬灵上神乃是其旧爱，也不见得就能这般要挟到这位看似祥和的西极真皇。
　　勾陈帝君如何铁石心肠，他又非不曾见识过。四百年前他把额头磕破了也求不来勾陈帝君的怜悯之心，面对已成尸骸的九尾金狐仙一脉甚至以极刑将其灭迹。
　　更遑论如今涂姬何其迷恋勾陈帝君，可帝君他老人家愣是不给姬儿半分有机可乘，这桩闹剧终是反噬得让涂姬痛不欲生地割脉以证清白。
　　祝昴星轻咬牙，逼？这般轻易能逼得这老小儿就范，如今的西极真皇又岂会是他勾陈帝君。为了姬媗的安危，诚然他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再不济便由他肩负起这个责任。西极真皇，此名号怎也比他这个元帅要得体多了！

　　涂姮含笑辞别了祝昴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踏入竹楼，此刻的姬媗早已沐浴梳洗了，如今正假装正经地坐在闺房里忙着画丹青。晚膳过后，她分明见到两人在屋外闲话家常了一个时辰之久，适才她虽一直趴在竹门处听墙脚，奈何他与涂姮上神说话的声音不大，加之竹楼旁有瀑布声，是以听得不够真切。两人似乎在为东荒之事烦忧不已，然则如今的东荒已是太平之境，何来忧心之理？
　　门外一阵轻扣门扉的声响，姬媗缓缓打开房门，只见祝昴星一脸凝重地看着她。这十几万年他鲜少离开赤霞宫却也并非不闻不问九重天宫之事，要让姬灵上神颔首就需得勾陈帝君出面协助，奈何他本尊又欠了勾陈帝君一桩大大的人情。“你可曾想过要在九重天宫中渡过余生？”
　　“我为何非在九重天宫渡过余生？诚然这北荒之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本以为他会为自个儿谋划，偏偏他祝昴星张嘴便要把她与某人牵扯在一处。祝昴星这人当真是个扭捏的稀奇，那不过是姑姑的一厢情愿而非她姬媗所选。加之，她本就无意插足旁人的婚事，再不济她也能在北荒比武招亲招个入赘的郎君。
　　“你这哮症怎也需得药君照拂的，若要你以正妻身份出嫁至赤霄宫，你可是乐意？”千回百转过后，他终是拐入正题。姬媗尚且年幼少不更事，却也不能成为他祝昴星任意“欺负”的缘由，这孤男寡女的确实会影响她的名声。
　　“此事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我所知，我北荒之内的神仙虽非迂腐，可也讲究着‘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仪式，你怕是要到北海走一趟。”姬媗自觉并非迂腐的神仙，奈何这终身大事关乎女子名声，更甚者乃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自是马虎不得。
　　祝昴星亲自领着莫邪仙官与干将仙官前来北海水君的仙府之中，姬灵上神一身紫色的仙衣正襟危坐地坐在主席之上，她的身旁乃是一身银衫的北海水君。
　　“万万不妥，本上神的侄女如今乃是桃李年华，可尊座纵然驻颜有术如今已是个喜寿之年的神尊。加之，我姬氏乃是女娲后裔，岂有当小伏低之理？”姬灵上神淡漠道，反倒是她身旁的北海水君有些忐忑不安。
　　“不错，本座确是年岁上比姬媗大了许多，可勾陈帝君不也是个将近花甲之年的神尊，姬灵上神怎好意思厚此薄彼？”祝昴星拿起茶盅悠然地喝了一口，“加之，如今黅霄宫之内已有帝后，想必姬媗强行嫁入也不过是个天妃，兴许只能当个天嫔。”
　　“尊座又何必这般为难本上神呢？”姬灵上神的脸容青了好一会儿，“如今本上神也不欲欺瞒尊座，姬媗乃是断袖，此生断不会喜欢上神君男仙。”
　　“她并非断袖，不过是胎里积弱有哮症罢了。”他无意继续看姬灵上神的自欺欺人，他深知姬灵上神不曾放弃过安排姬媗入黅霄宫之事。
　　依照姬灵上神这身花花肠子，定是藏了不少剔除与她争夺的神女仙子的法子。他祝昴星自问与勾陈帝君在性情上颇为相似，甚至两人皆是容不得枕边人的百般算计与眼里容不得这些肮脏手段的存在。
　　姬灵上神的脸容化作一阵苍白，她只道玄水真君被姬媗的外貌所吸引却不曾细想两人原是熟络至这般，竟然连姬媗先天不足之事也已然知晓。“不错，烦请尊座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兴许姬灵上神尚未知晓如今这颢天盛传帝后因与帝君争吵，气得这凤驾夙夜难眠，黅霄宫上下乃是不容旁仙去打搅了。”祝昴星冷笑一声，此事虽是弄虚作假居多，奈何颢天如今乃是早早撇清干系，也明确了勾陈帝君不欲无端被牵扯进来。此等下马威，若姬灵上神听不懂其意，只能喟叹其终究不是帝后之人选也！
　　“尊座此番前来不止是商谈采纳，而是滋事寻衅吧！”姬灵上神已被祝昴星气得气度尽失，他可知姬媗乃是其兄长的唯一血脉，是以她乃是何其用心良苦。
　　每当姬媗作病之时，姬灵上神更是哭得双眸肿如桃子般，这孩子两万岁之时父母便死于非命，如今更是被这病症折腾得这般狼狈不堪。她作病最厉害之时，姬灵上神乃是每日以一碗心头之血喂养了她三年之久，饶是这般才生生把这孩子自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本座前来本是有心迎娶，如今乃是姬灵上神执迷不悔，非得要牺牲姬媗的幸福好去成全上神那痴心妄想罢了！”自祝昴星与厚土娘娘归入天族，几时被这般无礼对待过？
　　“执迷不悔的乃是尊座，而非本上神。敢问尊座，你虽是半副神皇的份例，奈何终究不及真正的神皇来得实在，若是姬媗发病之时不甚凑巧有天妃同觅药君，此刻药君定必先到神皇处请脉。须知姬媗之哮症乃是耽误不得，纵然尊座身份尊贵，可也不及帝君半分！”姬灵上神乃是说得咄咄逼人，不时更是以身份来欺压他。
　　“尊座息怒，姬灵先行退下吧。”北海水君终是出声，见到自家夫君发话，姬灵上神也不敢再胡乱说话，她得体地福身告退，留下两个神君径自在喝茶。
　　祝昴星抬眸瞥了杵在一处的茶点仙吏一眼，那仙吏官随即安排几碟糕点与安排人手重新沏茶，他捻起一块糕咬了一口自觉有些甜腻不甚合胃口。
　　“此事算是姬灵荒唐了，若是尊座与姬媗乃是两情相悦，本君乃是喜不胜收。”北海水君深知姬媗自身的羸弱，如今能得到玄水真君的青睐，药君也能名正言顺地为其治病。“若能得到帝君的一言半语，想必姬灵更是无法拒绝。”
　　“北海水君倒是个明白人。”祝昴星略略挑眉，他一直不懂北海水君乃是如何容隐姬灵上神这般，心里放着另一个人的。
　　“何来明白之说，不过是体恤其苦心罢了。姬灵自诞下小神之子溯珏便终日提心吊胆，不是忧愁孩儿病了便是忧心姬媗可曾发病。据本君所知，勾陈帝君甚是溺爱其帝后，姬灵妄图把姬媗塞入黅霄宫也不过是重蹈西海公主的旧路罢了。”北海水君对于爱妻这般行径只道甚为包容，“她不过是忧心姬媗重蹈覆辙罢了。”
　　“此事也算不得姬灵上神荒唐，天嫔那时尚有一个飞鸿神君尚可思念，然则姬媗乃是了无牵挂，兴许这一来二往的照拂能处出男女之情来，荒唐的乃是本座。”祝昴星淡淡把玩着杯盖，西海公主入了黅霄宫当天嫔数万年，奈何却连丹彤薄也不曾设下，没丹彤薄便是独守空闺这般多年。
　　“姬媗乃是姬灵兄长的唯一血脉，加之她认识的天族神君也只有勾陈帝君，是以她才这般执拗地以为仅有帝君能协助。”北海水君淡然一笑，就连溯珏也不时安抚这个当阿娘的莫要过分紧张。
　　“尊座许是不知，当年姬灵为了姬媗，在黅霄宫前跪了三日之久也见不到勾陈帝君，回来不到半日便传来黅霄宫大张旗鼓地迎娶南荒公主为帝后的消息。倘若帝君尚有私情，又岂会这般伤害心爱之人？”北海水君算是看着姬媗长大的，自是清楚她如今已是鲜少复发，奈何最近又蓦地哮症复发，是以姬灵才这般执拗得生人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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