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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比起吴班主，宋班主的扮相更显俊秀，只见他头戴盔帽，帽上坠着珍珠彩穗，插着长长的翎子，身穿绒绣白蟒袍，脚踏云纹厚底靴，长眉入鬓，凤眼微翘，眼波流转，端的是风流倜傥、潇洒俊逸。
有雅间里的老爷感叹，“怪不得这宋玉秋带着三庆班入京，仅三月就闯出偌大的名声，这幅扮相，难怪……难怪啊……”也难怪府里的夫人们请他唱堂会。
也有姑娘家羞红了脸，“……就是状元郎打马游街也不过如此了……”
宋班主也不只是扮相好，第三出郑飞虎被封定边侯尚未加冠，正是志得意满少年时，传旨的太监离去，宋班主扮演的郑飞虎连道三声好，负手而立，头上长翎微动，随着鼓声，由慢到快，越来越快，到两根长翎如飞一般时，他忽然头滚肩，长翎绕身，前方的宫灯忽而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灯花溅起，发出“噼啪”声。
“好！”
“好！”
“好！”
一连三声，满堂喝彩，后台玉丰班收赏银的小子从帘子缝里偷看，见这情形，气鼓鼓地直咬牙，吴双楼拍拍他的头，“去，后边儿待着去。”那小子闷闷不乐地下去，吴双楼看着台上宋班主的好功夫，笑着鼓掌。
第三出看得人满心畅快，如大夏天饮了一杯凉水，第四出却急转直下，郑飞虎年少登高位，性情耿直，得罪了奸臣小人，再上战场时，被克扣粮草，误了战事，奸臣趁机进谗言，陷害郑飞虎通敌叛国，君王大怒，郑飞虎被下大牢。
宋班主身形较为清瘦，褪去繁复的行头，简简单单一身白花素袍，更显出郑飞虎饱受折磨后的憔悴之态，他出身南派，唱腔婉转清越，在牢中唱着，“犹记当年飞虎山，君臣两得，而今无故遭谗毁，只恨将军死，边关未平，战马孤泣……”
声声泣血，唱得满场低泣，傅玉左右看看，言绮玉、丹阳郡主、蒋树灵、武安安，连后面的丫鬟，一个个不是拿着帕子拭泪，就是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这不是戏文里的一个故事吗？故事又不是真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伤心？
她朝楼下看，不由吃惊，楼下人也太多了，除了那些长凳，里里外外一直到街边站的都是人，这么多人却没有什么动静，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宋班主的身影，如痴如醉，哭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扯着袖子抹眼泪，这么一瞧，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另类，傅玉正要收回视线，却忽然顿住。
那个身影……不是杭嬷嬷吗？
她也来看戏吗？傅玉追着那道身影看过去，却见那人似乎有意避着人，左右看看钻进百戏台后台了。
“哎，你去哪里？”蒋树灵吸着鼻子，拉住傅玉，傅玉朝楼下瞥了一眼，随口指着街边一个卖果子的，道，“我去买些果子吃。”
“叫丫鬟伙计……”她的话儿还没说完，就见傅玉已经一溜烟出了门，她看看满楼满街的人，叫长夜，“还不快跟上，护着点儿你们家小姐！”
“哎！”长夜脚步匆匆追出去，楼下人挤着人，她看着自家小姐在前面，结果才慢了那么一会儿，就听小姐丢下一句，“门口等我。”挤出去人就不见了，长夜气得直跺脚。
百戏台后台，两个小子一左一右，怒目而视，一个道，“我们班主戏码多，能唱三月不翻台！”一个道，“我们班主唱得好，一出戏能让人看三月不离开！”
“呔！我们班主才唱得好，人送外号'飞将军'！”
“我们班主还被称为'宋玉郎'……哎！你谁啊？后台不能进……”
“我……找人。”
两个小子都是自小长在戏班子里，见多了听了戏来后台追班主的，只是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小姑娘家来，脸颊微红，还是尽职尽责地拦住人，“后台……不能进，你……你还是出去吧，我们班主也不见外人……”
“好吧……”这姑娘好似无奈一般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听劝就好，看这姑娘的衣着打扮不像寻常人家的，要是非要进去，闹事就不好了，他二人松了一口气，正要坐回去，却见这姑娘身形一闪，从他们中间窜了过去，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哎！哎……”
相比于前面，后台要杂乱许多，十几个箱笼敞开着，有装着蟒袍霞帔官衣的，有摆着彩鞋长靴的，还有的装着各种盔帽，有一个带着长翎的就和宋班主在台上戴的有些相像，傅玉还看到了吴班主三进三出穿的那一身，挂在边上，还隐隐可见先前在台上的威风，在它边上，靠墙摆了一溜儿的斧钺刀木仓。
“哎，这可不能动。”
大约是她在兵器前站的久了些，一个声音从后传来，有些耳熟，傅玉转身，“吴班主？”
吴班主长得高大，但卸了厚重的戏服，只着一件长衫，柔和了脸上的冷硬，他问，“你是来看谁的？”
“我来……”傅玉想了想，“我来看宋班主。”
吴班主挑了挑眉，出乎意料地好脾气，“我们两家今日可是对头，小姐怎么在我面前说要看宋班主。”
因为宋班主的戏还没唱完，这样才好当借口啊，傅玉抿了抿唇，没说话，吴班主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宋班主的戏还未唱完，不若你再等等？”
后台人多东西多，但其实地方不大，傅玉已经找了一遍，并没有杭嬷嬷的身影，没有找到人，再等下去长夜该着急了，她忙摆手拒绝，走出几步又回来，问道，“吴班主，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进来？”
“妇人？哦，大概是戏园子那边的李婆子，来看看我们这边什么时候结束，好安排车来拉行头。”
哦，所以是另一个人？傅玉放下心里的好奇，在两个小子控诉的眼神中赶紧离开，再不离开，言绮玉都要派人来找她了。
看着她的身影出去，吴班主吩咐小子们，“守好门，再有外人进来，就告诉你们师兄，盯紧了。”
“是。”
长夜果然焦急地等在云来楼门口，傅玉朝她挥手，她眼神一亮，小跑着过来，“小姐……”
“我就是好奇，去后台看看……”傅玉怕她又生气，先拉住她道，“好啦好啦，我们回去吧。”
两人往云来楼去，远远的二楼能看见蒋树灵正朝这边看，傅玉脚步顿了顿，想起刚才随口找的借口，看向边上卖果子的婆婆，婆婆坐在石头上，正半侧着身子听戏，手随着锣鼓声一下一下地拍腿。
见人来，她脸上堆笑，“小姐，买果子不？”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竹篮，篮子里铺着青翠的叶子，叶子上摞着一堆堆棕红色或暗紫色的桑葚。
“这是什么果子？”长夜皱眉。
“桑葚啊，”老婆婆笑着拿了几颗递给她和傅玉，“老婆子早上从家里才摘的，都是新鲜的，可甜了，小姐尝尝吧？”
傅玉拿了两颗塞进嘴里，确实很甜，汁水充沛，长夜见她吃了也似信非信地塞进嘴里，“还真是甜的。”
“当然啦，老婆子特意选了好的才带来卖的……”
傅玉蹲下身，轻轻翻看，篮子不大，桑葚也只有半篮子，“那我们就都买了吧。”
老婆婆喜笑颜开报了个价，二十文，傅玉听院子里的丫鬟说过，一文钱能买两个烧饼一个肉包子，二十文就是四十个烧饼二十个肉包子，她想着去摸身上的荷包，摸了空想起来，刚才早扔到戏台子边去了，她转头看向长夜。
长夜摸了摸袖子荷包，尴尬地咳嗽两声，“小姐，奴婢的刚才看戏没忍住扔下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嘴里还留着桑葚的甜味，身上摸不出半文钱。
“要不奴婢回去找四小姐借点儿？”
“去吧去吧，”傅玉往老婆婆身边一坐，“你去拿钱赎我。”
“不用这样……”老婆婆慌忙摆手，傅玉拉着她坐下，“没事，她很快就回来了……婆婆是住在这附近吗？城外啊？那岂不是很早就要过来了？家里种了桑树吗……”
她抓了一把桑葚，一边吃着一边闲聊，这老婆婆姓王，家在京郊二十里外的村子里，家里种的桑树少，但村里后山有不少桑树，王婆婆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听村里赶集的人说今天要唱大戏，估摸着人不少，就想着摘些桑葚来卖好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老婆婆很乐观，“家里儿子媳妇都孝顺，但老婆子也不能就把自己当成老封君，能挣点是点，家里桌上也能多添两斤肉……再说，在这儿卖还能听戏咧……”
“是啊，宋班主和吴班主去大户人家唱堂会得几十上百两银子呢，在这儿听，还白赚了听戏的钱……”
两人正聊着，视线里出现一双粉底皂靴，靴子干净得一尘不染，再往上看，暗花云纹红罗袍，腰系锦带，傅玉抬头，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玉人一般。
精致华美，但冷冰冰的，连眼神里都透着冷气。
“吃桑葚吗？”傅玉伸手，掌心躺着一把暗紫的桑葚。
那人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抬头看向百戏台，忽然打了个呼哨，傅玉后背汗毛竖起，一手拉着王婆婆，一手抓着篮子，三两步奔向云来楼。
“啊！啊……抓人了！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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