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锦鲤文对照组[七零]

　　董世贵坐下，掏出火柴把苏老爷子和自己的烟斗都点上，深深吸一口，开门见山地问：“徐嫂子，你对国贤那孩子单分出去过，有啥看法？”

　　徐老太抿着唇，没说话。

　　苏炳生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雾，苍老的面容很慈祥，“山花啊，你别有心理负担，直接说就是。”

　　“炳生叔，我能有啥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不想任何一个孩子分出去，可你也看到了，我家老大非要把国贤分出去单过，我能咋办？”徐老太拉着脸，语气颇为不满。

　　“山花，孩子们都不小了，你不能光想自己，不顾实际情况对不对？”苏炳生靠在竹椅上，语重心长地劝。

　　董世贵接力，继续思想工作：“我看徐嫂子心里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同意了，你一个人拉大几个孩子也不容易，又这么明是非懂道理，是咱们桃花村女人们的榜样啊！”

　　徐老太听到这番话，背都不自觉挺直了，“哎，支书，还是你们理解我的难处，既然你和炳生叔都那么说了，那就按老大先前说的那样，我咋样都行。”

　　苏雨浓想给村支书竖大拇指，不愧是搞群众工作多年的基层老干部，这做思想工作能力杠杠的。

　　这高帽子一戴，演上了。

　　“金福说了，家里条件也不好，不想给徐嫂子添麻烦。所以，国贤分出去，不用家里给分任何锅碗瓢盆、家具、农具、牲畜、钱票，等宅基地申请下来，盖房也不需要家里提供任何支持。”

　　董世贵仔细提出先前讲好的条件，以确保没有任何遗漏，“徐嫂子，是这样吧？”

　　“没错。”

　　徐老太不自然地点点头，大约由外人讲出这些条件，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凉薄没人情味儿。

　　董世贵又看向在坐的苏老二和苏老三兄弟俩儿，“你们也清楚和认可吧？”

　　苏老二目光闪烁，笑得老实又诚恳，“世贵叔，我都听你们的。”

　　苏老三低着头，闷声闷气道：“我没意见，听我妈的。”

　　两人的回答，高判立下。

　　苏雨浓心想：一个狡猾，一个憨直。

　　苏炳生笑呵呵地问苏老大，“金福，你呢？要没意见，就跟你世贵叔去大队部，看看哪块地适合申请宅基地，早点确定，早点盖房嘛。”

　　“是吧，国贤小子？”

　　苏国贤嘴角幅度很小地勾起，不说话，看向父亲。

　　“我也没意见。”

　　苏老大好脾气地点头，想起女儿叮嘱过的话，语气一转：“不过，炳生叔爷，既然咱儿都说好了，就写个证明书，把这些条件和要求都写成白纸黑字，我妈。我两个弟弟，我和我儿子都在上面摁个手印，你们再用大队的公章盖个章，是不是比较正式点？”

　　他这话一出，老爷子停下抽烟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可以。”

　　董世贵压下心中的诧异，没想到苏老大看着糙汉子一条，心却不糙啊，想得周到！

　　苏家其余人却不这么想，脸色都不同程度的难看。

　　“老大，你啥意思？是信不过自己亲妈，还是信不过炳生叔？”徐老太几乎维持不住“识大体明是非”的人设，分分钟要暴走。

　　苏老三没表态，苏老二却不阴不阳地笑：“大哥这是信不过自己亲兄弟啊，还写个啥证明书。”

　　苏老大尴尬住了，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这毕竟不是他想出来的，一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大哥，这种伤情分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都是一家人，还要防备我们？”冯玉梅紧随丈夫其后，发难道。

　　董世贵和苏老爷子相视一眼，二人准备出手解围，拿钱就得办事。

　　“什么信任不信任的？二叔二婶，你们在说什么有的没的？”

　　苏雨浓好笑地问，她指着苏国贤，“就刚才那些分家条件，你们都不用出去打听，就问问叔祖阿爷，他老人家这么辈子见证过的分家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

　　苏老爷子一听，乐了。

　　董世贵也不说话，静观事态发展，不行了，再出手嘛。

　　她从挺直秀气的鼻子里重重哼一声，鄙夷道：“谁家分家这种条件啊？我大哥啥也没分到，他图啥呀？图将来二叔三叔分到的更多？明明占大便宜了，咋还倒打一耙，不知好赖？”

　　苏雨浓的话一波接一波，不给冯玉梅他们说话的机会。

　　“我爸分明是怕大哥以后日子不好过了，反过来向家里伸手要钱，立个字据让他断掉这种念想罢了！”

　　她小胳膊一挥，语气缓和：“我爸还不是为大家好？怕他过不好，回家啃老啊？现在大伙儿都同意，白纸黑字，我大哥以后敢赖账胡闹，就没门！”

　　看向自家大哥的眼明亮狡黠，小狐狸一般，那眼神好似在说：哥，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圆又黑，尺寸完美贴合你，就不要反抗了，背上吧。

　　苏国贤额头一跳一跳的，他这是摊上个专业坑哥的妹妹？还能咋办？

　　此刻，他的脸比锅底还黑，缓缓点头。

　　姜秀娥看着自家儿子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再去看那活宝闺女，她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才勉强用沉重的语气赞同：“没错，虽说国贤他爸用心良苦，但就怕他年轻不知事。”

　　苏老大心里也乐，表面上却很严肃，“嗯，可不是。”

　　苏老二气吐血，他发誓自己跟这个侄女犯冲，啥好的坏的都让她说了！

　　冯玉梅也尴尬，现在反倒成她两口子小心眼的人了，还没法辩驳，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事实就是他们占便宜。

　　“徐嫂子以为呢？”董世贵促狭地问。

　　“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懂啥？听炳生叔的。”徐老太气苦，彻底没脾气了。

　　大队部。

　　本该一片漆黑的干部办公室里，此刻亮堂堂的，苏老爷子站在一张办公桌前，捏着一支毛笔，饱蘸墨水后，细细将在苏家商量好的分家内容写下。

　　“金福、全福、满福，你们都来看看。”苏老爷子捏起信签纸，吹了吹，递给兄弟三人，“没问题，我就誊写第二份，到时候你们双方各拿一份。”

　　“我就不看了，我大老粗又不识字，让我闺女看。”苏老大朝苏雨浓招手，“来，给爸念念。”

　　苏雨浓看见纸上的字，心中顿时赞叹，便也说出来了，“叔祖阿爷，您这毛笔字写得真好，苍劲有力，方圆兼备。”

　　苏老爷捋着胡须，笑得开怀，见她能说出一二，心中得意，对苏老大说：“读过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苏老大嘿嘿直笑，比自己被夸还开心。

　　苏雨浓念过一遍，递给苏老二，“二叔，你是识字的，也看看吧。”

　　苏老二冷冷瞥她一眼，从头到尾细细看上几遍，才对巴巴看着自己的苏老三点头，“没错。”

　　“行，既然是这样，都过来签字摁手印。”董世贵从抽屉拿出一盒红色印泥，指着末尾，“把你们名字都写上，每个人摁在自己名字上。”

　　苏雨浓这边写上苏老大和苏国贤的名字，苏老二那边写自己和弟弟母亲的名字，然后每个人依次按下手印。

　　“行了，以后可不能再有异议。”苏老爷子告诫众人几句，飘然离去。

　　“国贤，你先别走。”董世贵喊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发黄的本子，“来，选块宅基地。”

　　听到村支书的话，不仅苏国贤重新折回，连苏老二苏老三也停下脚步，回望屋里。

　　“没啥事的话，你们可以先走了。”董世贵见二人没走，挥挥手赶人。

　　苏雨浓自然也跟着留下来了。

　　“有几个地方可供你们选择。”董世贵翻开发黄的本子，递过来给他们看，“村里好的地方都在打土豪分土地时期就分完了，剩下的不是特别小，就是很偏。”

　　“怎么个小和偏？”苏雨浓忍不住问。

　　“小呢，就是几家的夹缝处，大约二分地不到，你们要不？偏呢，就是……”董世贵指指村尾小山坡上，“那里有一片荒地。”

　　这下，连苏老大都皱眉了，“世贵叔，前面那个确实小，偏的那个也不行，还有没有其他推荐的？”

　　“有，只是那块地已经不算在村子里了，大倒也大。”董世贵笑着说。

　　“哦？在哪里？”苏老大迫不及待地问。

　　“卫生室的河对面，那块天然大石块下的地，占地五分，早些年种红薯，地下有岩层石块，产量太低，村里放弃不用，就又成荒地了。”

　　五分地？

　　苏雨浓在心里换算一番，一亩地等于十分地，一分地等于六十六平方米，五分地就是……

　　三百三十平方米！

　　这个大小，既能盖大房子，又能留出大院子。

　　她回忆卫生所对面那块地，背靠大山，临近河边，地势又比河床高，雨季不怕被淹。

　　“世贵阿爷，听起来挺好的，怎么一直没人要吗？”苏雨浓高兴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别人难道傻吗？

　　被女儿一提醒，苏老大也看向了董世贵，等他解答。

　　“炳生叔说得没错，你这姑娘啊，真聪明！”董世贵摇摇头，笑着说。

　　他看向窗外，像是陷入回忆，须臾晃过神，指指椅子：“都坐。”

　　“这说起来，一个是因为在村外，大伙都想住在村里，热闹；一个是因为土层薄，种啥都产量低；再有一个嘛，知道没分土地前，那块地是谁家吗？”董世贵点着烟斗，神神秘秘地说。

　　苏老大摇头，知趣道：“谁家的？”

　　“保管员，李大发祖上的。”

　　董世贵朝李家的方向呶嘴，“起初，他爹还活着时，谁敢打那块地主意，他就天天上人家家里躺着，不走了。后来，李大发他爹没了，这地也荒了，慢慢就被大伙儿忘了。”

　　苏雨浓挑眉，竟然还有这么一出事，她想想问道：“所以，这地能申请吧？我们合法合理吧？”

　　“可以申请，合法合理。”董世贵笑着点点头。

　　“爸，我看这里行。”苏雨浓发表自己的建议，问一言不发的苏国贤，“哥，你觉得如何？这里依山傍水，风景优美，邻居少，安静。”

　　“可以。”苏国贤毫不犹豫道，少有情绪的眼里发着光。

　　看来苏国贤真的喜欢，苏雨浓放心了，看向她爹。

　　“行，就这里了！”苏老大见两个子女都喜欢，一锤定音。

　　选地宅基地，办妥申请手续，大队部外摆龙门阵的人们都回家休息了。

　　夏夜凉风习习，天幕上的星星眨着眼，闪烁不定。

　　如水的月色照在两高一矮的人影上，中间那道矮矮瘦瘦的身影说：“哥，真好哇，你即将有自己的房子啦！”

　　三人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慢慢走回家。

　　苏家暂且平静下来，因为双抢农忙的夏收来了。

　　社员们既要抢收春季水稻，又要抢种夏季水稻。他们得赶着在七月上旬收割完春季的水稻，然后翻地犁田，把夏季水稻育苗，争取在八月中下旬种进水田里。

　　夏收有多忙呢？

　　六七八月是雨水充沛的季节，苏雨浓在每个下过雨的清晨，都要背着竹篓上山采菌子，回家处理晒起来，下午还要复习功课。

　　如今，她床下的菌子片都快摆不下了。

　　进入七月初，春季水稻刚抢收完，大队人手尤其短缺，苏雨浓也被安排了一项在晒谷场看守翻晒的工作，算工分的。

　　与她一同干这个活儿的，好巧不巧，正是上次在李家门外见到的那个被朱主任摸脸的姑娘，她叫李春兰。

　　一起干了三四天，二人也逐渐熟悉起来。

　　毕竟，她哥李春山要娶苏小姑，她们多少也算亲戚了。

　　这姑娘话少，整日闷闷不乐，见苏雨浓时常拿一本书看，她便挨过来，“我，我能摸摸吗？”

　　苏雨浓把一本语文课课本递给她，自己看起政治课本。

　　李春兰也不打扰她，珍惜地反复摸摸书页，又翻开看那些插图，看得津津有味。

　　二人一个看书，一个翻书。

　　第二天，李春兰再来晒谷场，拿出一兜儿鲜红的杨梅给她，“昨天我上山捡柴，看到野杨梅了，你吃吗？”

　　苏雨浓嘴巴下意识分泌口水，尝了一颗，倒吸一口凉气，“好酸！”

　　她猛灌几口水，从姜秀娥给她缝制的斜挎包里掏出一本连环画，递给李春兰，“你看这个吧。”

　　苏雨浓昨天就发现了，李春兰好像不识字，但喜欢看图，想到这姑娘上次的事，想想带了一本连环画来。

　　晒谷的工作结束那天，李春兰依依不舍地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我能去你家找你玩吗？”

　　其实李春兰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从来没什么朋友，和苏雨浓在一起晒谷这一个月，苏雨浓也不经常讲话，只是时不时给她带本书。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苏雨浓看起来比她小，却很细心体贴，好像一个很温柔的姐姐。

　　李春兰说完，忐忑不安地低着头，好像做错事一样。

　　“可以，我会在下雨的第二天去山里采菌子，上午是不在家的，下午一般在家，欢迎。”苏雨浓拍拍她细瘦的胳膊，笑着说。

　　说起来，原主好像没什么朋友来找她玩儿。

　　“嗯！”李春兰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她走了一截，回头看，“谢谢你教我写名字。”

　　苏雨浓挥挥手，目送小姑娘离去，拿着书回家了。

　　这两天双抢结束，苏小姑和李春山的婚期被提上日程，大约就是两天后。

　　对此，姜秀娥私下高兴得像过年，常说：“总算要把她这个祸害嫁出去了！”

　　苏雨浓的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

　　深夜，她罕见地没有早睡，在那张断一条腿的书桌上点一盏煤油灯，伏案认真写着些什么。

　　四下俱静，苏雨浓揉揉发酸的眼，打着哈欠，将煤油灯拉近，细细看一遍后，塞进一封写着举报信三个大字的信封中。

　　仔细放进藏起的日记本里，熄灯睡觉。

　　举报信原本早就想写了，她苦苦忍到苏小姑快嫁人，才着手准备举报朱主任。

　　其中一个罪名便是贿赂，揭发的人里，首当其冲就是李大发，这要提前举报了。

　　李家出什么事，延期或者不娶苏小姑，那可不行。

　　次日，一大早。

　　苏雨浓天不亮起床了，她和赶马车的满仓阿爷约好，捎她一程去公社。

　　她揣着两封信出门的时候，冷不丁地撞上一个人。

　　“雨浓！”

　　“李春兰？”

　　李春兰双眼泛红，似一夜没睡，委屈地低着头，在苏雨浓问怎么回事后，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哭得压抑，“我爸，我爸要把我嫁出去，嫁给一个比我爸还大的男人……”

　　“雨浓，我该怎么办？”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朦胧地看着苏雨浓，眼神无助绝望。

　　“你慢慢说。”苏雨浓顿了顿，安抚她。

　　“昨晚，我爸突然跟我说……”

　　原来朱主任等不及了，想让李大发同一天嫁娶儿女，美名其曰：双喜临门。

　　为了让李大发答应，李春山的工作已经安排好了，就去林场革委会上班。

　　不仅如此，朱主任还给了一百五的彩礼。

　　“我爸昨晚收下钱，今早让我阿奶去公社买一件别人做好的嫁衣，或者去借也行……”李春兰抽噎着，“雨浓，我，我怎么办才好？”

　　苏雨浓蹙眉，安抚她：“不要怕，我们告诉大队的妇女主任，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她抬头看看天色，再次交代：“我现在有事去一趟公社，你先回家，不要慌。”

　　李春兰急急点头，竟是十分相信她，“好，我等你。”

　　苏雨浓告别李春兰，小跑到村口。

　　满仓大爷果然已经等在那里，她爬上车，紧紧捏着举报信，心中的迫切感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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