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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惜百死报家国
我伸手拉开门栓,才发现门口还有实木矮墩。那矮墩真沉,细细看去,纹理密实,原来是枣木的。
枣木。我摸上去,指间有粗砺的触感,一如数月前,我被摁着受杖时,手指抠着身下的枣木长凳以发泄疼痛,那样的生不如死,回天乏术。
“姑娘,快谢恩啊。”
“奴才谢爷赏赐。”
难道你忘了么,那夜你额头下的青砖有多么的冰冷,足够令你清醒,再不奢求,再不妄想。
待我回神,小院里只空余一株老榆,暮春的暖风吹过,簌簌作响。
日影渐渐拉长。十三推门进来,走到我身后:“人走了。”
我拿梳子的手一顿,没作声。
“快打仗了,你再不回京,难道真要跟我上战场?”
我斟酌着开口:“四爷他,不知道吧?”
“嘁,四哥又不是傻子,你那水果拼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就算他刚才懵了,回去一想就该明白了。你瞧着吧,等回京,四哥非揭了我的皮!”他捻着拇指上的扳指,顾自坐下。
“你就再收留我一段日子吧,”我搁下梳子扭头看他:“我还是不想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笑得特灿烂:“可算找着四哥的软肋了。”
七月,西北八百里加急传来噩耗,蛮人大举南下,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将边关一个小镇屠作空城。皇帝龙颜大怒,却又不敢大举挥师北上,毕竟南边反清复明又嚷嚷得凶。打从我来到这里,这已经是听过的第三位朱三太子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更不知是真是假,剿也剿不干净,偏偏满人最忌惮这个。中旬,京城来了密旨,拨丰台五万大军北上剿贼,传旨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四爷。
我是铁了心不肯回京的,这一路指定瞒不住,倒不如事先交个底。当我站到十四爷跟前,他比我想象的更淡定,围着我转了一圈,目光逡巡审视,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看看吧。”
我狐疑地抽出信,展开一看,不禁一阵哆嗦:是四爷!
“军国大事,不可儿戏,见信速回。前事即往不咎,必筑金屋以藏。”
开头的时候,我本是很紧张的,可看到末了一句,不禁噗地笑出来。他果然聪明,猜到那天的人就是我,可又怕我不肯回去,还来个保证,真真笑煞人了。
“四哥叫我把你押回去。怎么样,上路吧?”
我将信收好,猛地抽出十三腰间的佩剑,反手朝十四刺去。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条件反射地闪身避开。我毫不停息,一剑快似一剑,欺身逼上去。十四毕竟是练家子,五招不到,就寻到我的破绽,闪到我侧面抓住我的手腕:“不回就不回,范得着动手么你!”
我把剑灌进剑鞘,拍拍他肩膀:“够哥们儿。”
他发现上当了,捶胸顿足:“谁和你哥们儿啊,回头四哥非卸了我!”
其实十四爷若硬要押我回去,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过具我观察,十四现在正到了叛逆期,专和兄弟长辈对着干。德妃不让他上战场,他倒好,乾清宫外跪了一个时辰,逼得老爷子盖了玺准奏。四爷让他把我弄回去,他应是应了,可私下肯定巴望着看他四哥的笑话呢。
老爷子密旨上清清楚楚写着十三十四分别任左右威大将军,领兵五万,赴西北剿贼。我不能张扬,依旧跟在梁大哥身边,随大军深入西北苦寒之地。长途跋涉,到了西出阳关的第一镇喀则时,已耗去月余。这一路的辛苦是我没有料想到的,伙食不好,路又难走,而且既是奉了密旨,自然要瞒了天下人,大军不敢走官道不说,还专挑夜里走,人困马乏,实在顶不住。到了甘肃,我便额头滚烫,四肢冰凉,病倒了。十三不知从哪弄来一辆轿子,我整日躺在轿中,勉强跟得上大军。
十三和京城有书信来往,开始时每天都能收到四爷的信,后来便隔了三五天,朝堂的态势,皇帝的身体,还有京城的米面粮价,事无巨细。不过每封信的最后一句,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便是:“端氏安?”
十三总拿这个笑话四爷,有次我看过他的回信,里面有一句:“常闻人言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果不其然也。”这个促狭鬼!
喀则是一座边疆小城,这里的居民长年与邻国来往,经过漫长的混居,谁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民族。两位大将军每日与四个副将研究地图商议对策,我却受不了这里的风沙和冰寒,猫在床上挺尸。本来是没人知道的,都怪十四那个大嘴巴,在甘肃时回信里添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打个地铺都能染上风寒。”
然后,从京城送来的坻报、密旨、家信里,每次都有我的一份独独放着,信不长,而且都是教训威胁的意思。
“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可畏苦不喝。”
“他日凯旋回京,汝病若不能痊愈,必要将新账旧账一并与你算清。”
“病去如抽丝,不可操之过急,且放宽心将养。”
“刀剑无情,不可托大上阵。”
虽然我不肯回信,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掉,每封信都好好收着,就当收藏书法作品了。随信一并送来的还有早已配好的几副药剂,十三盯着我喝下去才肯放心,一天三顿逃都逃不掉。将养了十来天,身上轻松了许多,只是在床上躺了太多天,一下地就头晕。
在喀则,我们受到了戍边大将费扬古最隆重的接待,本来还嚷嚷着要摆宴给两位皇子接风的,被十四爷骂了一顿才罢休。我不禁暗笑费扬古脑筋有毛病,十三十四又不是一般的亲贵,哪里看得起他那点子奉承,若不是看在四爷的面子上,这军中奢侈享乐的罪,恐怕还不能这样善了。我跟着梁大哥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不过我还没自负到操刀上阵杀敌。就我这种小身板儿,恐怕招架不了几个回合就要挂了,所以,大军出城五里迎战,我就呆在城里等着捷报吧。
北地民风淳朴豪爽,十分对我的胃口,三日来,我每日去茶棚小坐,路过的波斯商人都来这里歇脚,操着一口蹩足的汉话天南地北的神侃。第三天巳时左右,我听着路过的客商讲一些西域奇闻,却总觉得心神不宁,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正准备起身回军营,从城门口的方向有一人一马奔驰而至。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加重了。
“柳公子!”那人满身的血,滚下马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然瘫软在地上。我急忙走上前,定睛一看:杨参军!
“柳公子,军情有误,我们中了贼人的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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