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倾国

　　雍正初年三月。
　　飞瑶和我说说笑笑穿过了御花园，我在桃花林里停下脚步，飞瑶好奇地看着我。
　　我仰望桃枝和满树粉白色的鲜艳桃花，想起了多年前刚进宫时碧云格格也曾经在这里思念方静和，那个和我有些相似的夜雪也曾经在桃树下被活活打死，我更是在这里差点受了，八福晋之害，而那时，身份还并不尊贵的四阿哥替我和碧云解了围。
　　飞瑶吃吃地握着嘴巴笑。
　　我笑看她一眼：“你笑什么，也不怕噎着。”
　　飞瑶笑道：“我想起宫人说，当年皇上就是在这里救了姑娘呢。”
　　我淡淡一笑，说道：“你不知道，这里还有别的故事吧。”接着我对她讲述了碧云和夜雪之事，飞瑶原本带着笑容的脸逐渐变得严肃。“原来八福晋真的这么狠，”她叹气，“既然这样，她也活该！”
　　“活该？”我本就不轻松的神经更加紧张：“活该什么？”
　　飞瑶一下子哑住了，半晌才慢慢说：“这……皇上吩咐我们……反正也无法保密了。今天早上皇上传旨赐死八福晋了。”
　　我吃了一惊，旋即平静下来。八阿哥、九阿哥一党从来都是四阿哥的死对头，陷害十三阿哥一事中八阿哥和八福晋必定出了不少力，更不必提八福晋对十三阿哥的两个妹子都十分憎恨，长加欺辱。四阿哥一旦称帝，第一个倒霉的，不是八爷党众人，还能有谁呢？

　　“佩兰，最近脸色这么差？”十三阿哥、怡亲王胤祥品着茶说道。
　　“哪里有，”我微微一笑。八福晋之死意味着四爷从此要拿八爷党开刀，而作为其中中流砥柱的十四阿哥胤祯，肯定也不会被轻松放过，即使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而觉得现在宫中十分险恶的我，自然也无法离去，只怕我一走，十四阿哥福晋更是难过生活……
　　“到底出了什么事？四哥还好，你却一直怪怪的，”他疑问道。
　　我叹了口气，对他把那天晚上的谈话和盘托出，说完后沉默不语。十三阿哥沉吟一刻，笑道：“那不过是玩笑话，你跟在四哥身边这么多年，四哥能不知道你？”他虽是这么说，但他的脸色也透露出，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
　　我苦笑道：“他当然知道，但我也是怀碧的姐姐，这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
　　胤祥说：“佩兰，四哥是重情义之人，他不会伤你的。”
　　我沉默一会，问：“皇上是不是不仅用圣旨传召十四阿哥回来，还有另外的密旨把他解除兵权？”
　　十三阿哥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我深深地叹着气，摇头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跟他人无关。别说出去。”
　　“你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吗？”十三阿哥问，“如果不是，以你的想法早就走了。”
　　“……”我没有回答，等于默认：“我怕到时候我不在，他们会更加难过。”
　　十三阿哥凝神看着我，我忍不住眼睛一热，眼前有些模糊。
　　他冲过来抱着我，我回抱着他，抽泣着大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没事，没事，会过去的——”他叹息着：“都会过去的。”我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虽然最大的危险还在眼前逡巡徘徊，但目前我还是安全而幸福的，我身边还有着朋友。
　　“你知道十四福晋已经出宫了吗？”十三阿哥突然问。
　　我乍听吃惊：“已经走了？”惊喜和担忧的两种思绪纠缠着我，不在宫中自然就免于最严密的监视和莫测风云；而回到大将军府，面对的又是一副多么凄凉的景象！十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正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养心殿门开，雍正站在门口。
　　十三阿哥不由得吃了一惊，我也看到他在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但我没有立刻撒手，而是轻轻地握了一刻才放开。十三阿哥连忙说道：“臣弟见过皇上。”
　　我淡淡一笑，福了福身。
　　雍正说道：“十三弟先回，朕有些累了要休息。”
　　“是，皇上，”十三阿哥道。
　　等到十三阿哥走得无影了，雍正才坐到一把椅子上。我拘谨地站在那里。
　　他微笑道：“佩兰，你过来。是被我吓着了么？”
　　我摇摇头：“奴婢不敢。”
　　“以前你和我斗嘴的时候，可从没说过什么‘奴婢’、‘不敢’！”他气笑道。
　　我平静地看着他，想从脸上强装出一点笑容来，但是真的很难。
　　“佩兰，我真的和以前那个人不同了么？”他接着问道。
　　“是，”我一字一句缓慢地说，“以前那个人不会因为我是大将军王的姐姐而怀疑我，即使在大将军王于前朝五十九年班师回朝、权势滔天的时候他对我都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而现在……”
　　“当时我说的是气话，”雍正打断我，说了一句。
　　我愣了愣，淡淡笑了。他紧紧抱住我，笑道：“不生气了？”
　　我摇了摇头，却没说话，把额头靠在他肩上。
　　“也不再不理我了？”他又问了一句。
　　我觉得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不了。”
　　我一觉睡醒之时，发现他正微笑着看着我，刷的一下脸又红了。“你看什么？”被他看得羞窘不堪，我半捂着脸问。他轻轻把我的手拉开放在怀里，笑道：“原来佩兰怕人看，朕……我现在才知道。”
　　我躺在他身边，全身的力气随着呼吸而绵软。他随手轻柔地梳理着我的头发，拿起其中一绺在我脸边晃晃，却忽然住了手，只把那缕头发放在眼前看着。我十分不解，也转过头去看，才发现那些我一向引以为豪的青丝之中竟然有了白雪的痕迹……我静静看着，伸手把那根白发扯出来狠狠拽断，虽然痛了一下，但它已经在手掌中安然躺着了。
　　我微微坐起来，在四爷头上慢慢寻找着，找到了几根白发，又找出剪刀将它们一一剪断。
　　“你也有白头发了，四爷，”我有些悲伤地说。
　　“当年我们还年轻呢，”他微笑道，“现在，十三弟都有皱纹了。”
　　“那年在城楼上就有了，”我不禁叹息。
　　四爷没有说话，半晌后他说：“他快回来了。”
　　我微一愣神，才明白四爷说的那个“他”是谁。
　　“佩兰，当年额娘要把你指给他的时候，你宁可被贬到阅山殿扫地除尘都不愿从命，是真的不喜欢他，还是出于别种原因？”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眼睛里那让人害怕的锐利银芒已经消失不见。
　　我微微一笑：“我和十四阿哥自小相识，说起来佩兰这条命还是十四爷救下的。当年异母兄长文俊把我推下荷花池，我差点就淹死了；要不是十四阿哥跳进去，就没有今天的我站在这里了。至于德妃娘娘的安排，我不能从命不仅因为我对十四阿哥除了兄妹之前没有其他，还因为妹妹怀碧也是专情之人，只怕十四阿哥有了我或是有什么闪失，妹妹怀碧恐怕会心碎而死。”
　　“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半晌，四爷道了一句，似恨似怨。
　　“幼年险恶，姐妹两个相依为命而已，”我笑语。
　　“令尊罗察已经两次上折子要告老还乡，朕还未准他，”四阿哥说道。
　　“皇上若是允许，就请准了阿玛这个请求吧。他虽然对我们姐妹冷漠无情，但终究是完颜府的顶梁柱，是我们的阿玛……”我叹了口气：“当年文俊之死也是四爷眼见着的，阿玛从此再无心争权夺利，就让他去吧。”
　　四阿哥幽深莫测地看着我，我无奈微笑：自己的小算盘还是被他看透了。我不仅是为罗察留下一条活路，更是努力为将来的十四福晋留下一片天。“朕准了，”四阿哥说道。我惊喜非常，他准许罗察全身而退、告老还乡，又把十四福晋送出宫去，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态度在慢慢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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