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黎敬昨天把雪包留在了他家，关正兰上班前都得给雪包安排好吃的才能出门。

　　这天他刚下夜班，洗了澡煮了面吃完才十一点不到，在客厅开着电脑修改文章。忽然听见敲门声，随即起身开门。

　　蒲歆曼神色淡然地站在门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她什么情绪。他没什么心理准备，就这样怔怔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几秒。

　　蒲歆曼率先动作，挤开他将手上的一堆东西甩在玄关上，自顾自地换鞋，嘴上还念叨着：“好重啊！”

　　关正兰正准备接过，她却避开了，将那堆东西提去厨房。然后一直在里面叮叮当当捣鼓着。

　　摸不准她到底什么意思，索性也不管她，径自坐回了沙发。可没多会儿，眼前开始虚空，思绪渐渐不知飘向何处。

　　那天晚上送她回去，两人同坐后排一路无话。他想，应该就是这样了吧，不咸不淡的关系，偶尔问候一下。

　　可是心上猛然抽了一下，视线轻轻浅浅落在女孩身上，她轻抿嘴角故作清醒，可惜三秒钟都坚持不到，已经开始眯眼点头了。

　　看着女孩晕晕乎乎的模样，他竟然有一瞬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了，没有未完待续。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不禁鄙夷自己的恶劣行径，又深觉都是自找的，压根儿没资格后悔。

　　他偏过头看向窗外，面色不改，可映在眼底的光线忽明忽暗，一闪而过的黯然无人可见。

　　可现在她就在不远处的厨房里，身影跃动在他眼中，让他觉得恍然如梦。本该欣喜的心上泛起酸楚，他连忙回过头，掩唇清了清喉咙。

　　不一会儿，蒲歆曼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放在茶几上，又端了个大碗出来，奶油意面和蔬菜沙拉。

　　旁若无人，反客为主。

　　余光见她在自己旁边盘腿坐下，一边吃一边偏头看他在做什么，却也没和他说话。

　　客厅里很安静，她小声吃着东西。还有他时不时点击鼠标拉进度条的声音，除此之外，掉根针都能听见。

　　雪包是闻着气味出来的，从卧室里钻出来看见两人时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到蒲歆曼腿边，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盘子，还预备伸出爪子试探。

　　喵呜～能不能分给它一点？

　　蒲歆曼放下叉子，举起雪包的小肉垫像逗小孩一样让它拍拍手。

　　雪包很喜欢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它这么高冷的喵要做这种幼稚的动作，所以轻巧地从她的手下挣脱出来直接跳上茶几，伸出爪子再次试探。

　　蒲歆曼手快抓住，点点雪包的小肉鼻头，“我给您喂点别的，这个你不能吃，坐在这别动。”说着便把它从茶几上抱了下来，起身去了厨房。

　　雪包见那个不给吃的人走出视野，又轻巧跳上茶几低头去够那盘奶香味浓郁的食物，就在它以为自己快得逞的时候突然被人拎住。

　　是谁提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

　　雪包抬头，见它喜欢的男人伸着手稳稳当当地捏着自己，再不能前进一分，遂渴望地舔了舔嘴边。

　　“有毒。”

　　“喵～”

　　“你爸会锤你。”

　　“喵～”

　　“别看我我也没得吃。”

　　雪包连喵都不想喵了，它不知道那么喜欢的两个人为什么都不肯让它吃眼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食物。现在只想让后脑勺那只大手快点松开。

　　蒲歆曼出来见他还是坐在那里看电脑，瘪了瘪嘴，又见雪包端坐在原地很是高兴，摸摸它的小脑袋哄它：“这么听话呢？来，奖励你的，要吃完哦～”

　　关正兰瞥了眼小小的碗，里面装着些许切成小块的三文鱼。

　　人没份，猫倒是有份。

　　一人一猫吃饱喝足双双躺在沙发上休息，关正兰则拿了碘伏棉签等物放在茶几上，盘腿坐下，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拆头上的敷贴。

　　每次正要擦拭时手机就一直滑倒，重复了好几次后蒲歆曼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拿过他手上的棉签，掰过他的头给眉角伤口消毒。

　　“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蒲歆曼轻轻吹着他的伤口，没看见面前人隐去的浅淡笑容。

　　“这么长的伤口，会不会毁容啊？”她又掰回他的头，“别动！”

　　“毁容了会怎样？”

　　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蒲歆曼低头看了看，瘪瘪嘴说：“会丑！会被抛弃！”

　　“……”

　　“贴好了。”

　　关正兰却抬了抬手。

　　“手上你又不是看不到。”蒲歆曼眯了眯眼，不要得寸进尺。

　　关正兰只得去拆敷贴的包装，一次性包装的齿口被撕坏了都没拆开，蒲歆曼一把抽走，纳闷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弱？”

　　他不作声任由她握着他的手消毒。女孩嘴上不饶人动作却轻柔至极，很快就贴好了。

　　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医疗废物，她趴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雪包，他坐下来，两人一时无话。

　　他想，他该说点什么的，该说什么她才不会觉得莫名其妙呢？

　　他思虑半晌，回头却见她正闭眼睡着，他拿了遥控调高了温度，扯过沙发上的毯子给那一人一猫盖上。

　　良久，女孩呼吸渐渐平缓，应该是睡着了。

　　明明屋子里很安静，耳边却仿佛全是她的呼吸频率，他根本不能静下心来。

　　女孩就穿了个高领毛衣，头偏在他这边，长发散落在背后，小小的耳垂上有个银色镶满碎钻的小长方块儿耳钉衬得小脸越发素净。

　　她好乖，跟雪包一起窝在那里，睫毛上有一根头发被她的呼吸拂动，他轻轻抬手捻去那根头发，她的眉睫忽然轻颤了一下，是不是醒了？

　　他突然定住，许是空调温度太高给热的，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泛起粉色的晕，呼吸均匀胸廓微微起伏，露出细白的颈脖……

　　他唤醒已经息屏的电脑，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蒲歆曼悠悠转醒，揉揉眼睛撑起头看他，因着逆光将他的脸轮廓勾勒分明，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他整个人都明朗了几分。

　　只是那个敷贴有些碍眼。

　　眼前人喉结微微动了动，一只大手抬起来掩着唇，眉睫轻颤，依旧盯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差点上手去戳他的耳廓，许久没动的手微微酸麻让她惊觉这是现实，才收回了手，而他似乎想着什么没发现她醒了。

　　“我之后就不过来了，冰箱里放了很多吃的，我都按着保质期的长短分开了，上面那层保质期最短要快点吃。”蒲歆曼低头抱起也醒来的雪包，挠着它的小下巴犹自说着：“小东西你会不会想我啊？”

　　雪包像是听懂了一样抓着她的手轻轻啃咬，手心痒痒的，她忍着笑揉了揉雪包的发型，雪包喵呜抗议了好几声。

　　许久没听见回应，她疑惑抬头，他凝着眉面若冰霜，正看着自己。

　　“吓我一跳，你干嘛？”

　　关正兰愣了愣，僵硬转回头去收拾散落在茶几还有地板上的文件。

　　蒲歆曼见他站起来一声不吭往里屋走，没能叫住他，跟着站起来却因坐太久脚麻没站稳，又跌坐回了沙发。

　　她揉着腿，看着他进了书房又出来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关正兰你什么臭脾气！”

　　关正兰在主卧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脸莫名烦躁，他垂下头来。

　　她说不想看到他这么孤单是吗？黎敬那天是这样告诉他的。

　　很多年没有人在意过他是不是孤单，是不是疲惫，他自己都不曾在意。也许是他从不曾流露出，也许是别人足够信任他能处理那些看起来很简单的感情生活。

　　他看起来既冷淡又疏离，连点儿人气儿都少有，可他真的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于他无关痛痒。

　　这么多年他就像上了发条的工作机器一样，习惯到不曾有过休止的想法，让他有种所谓的热爱都是惯性使然的错觉，他的生活沉闷又乏味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被同化，她怎么会想要走近的呢？

　　她真的白长了一张聪明脸。

　　他在床上坐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没有动静的客厅，女孩大概已经离开了。

　　没人会受得了他这种古怪脾气，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开始鄙夷。他起身出去，拉开门就见女孩伸着手准备敲门。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你先说。”

　　“你先说。”

　　“那我先说？”

　　关正兰看着眼前人的笑脸，叹了口气点头。

　　“是因为我没准备你的晚餐所以不开心呀？”她眨眨眼一脸揶揄。

　　他偏过头，不想回答。

　　她只是看着他，半晌，笑道：“你生气怎么那么可爱啊？”

　　“……”

　　关正兰受不了她盯着自己笑，伸手蒙住她的脸转了个向，她却笑得更大声了。

　　整个掌心都是她的温度，她笑，呼吸便拂在他的手心，她的唇她的气息温柔滚烫，他触电般收回手，在垂下的袖子里捏了捏手心，微哑开口：“别笑了。”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蒲歆曼故作正经收起笑脸，关正兰越过她往客厅走去，看见茶几上的晚餐，站停转回头看她，不明所以。

　　“你不是生气了吗？”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离他很近很近，那双星眸盯着他的脸，像哄小孩一样：“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

　　轻缓恬淡的声音像是刻意引诱一般，字字钻进他的耳朵引得耳心牵连着整片神经开始微微发麻，胸腔中那颗随她起落沉浮的心也越跳越快，此刻像是越发缺血缺氧，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

　　他直直地看着那双弯弯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脸，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他。

　　那我哄哄你好不好？他怎么经得起？

　　关正兰攥紧手，不动声色敛起眉眼，“你把我当成雪包了吗？”

　　“雪包比你好哄多了！”一块三文鱼就能让它自投怀抱。

　　“那你还哄吗？”

　　“哄谁啊？”雪包还是你？

　　“还走吗？”

　　“走哪去？”

　　关正兰向她走近，两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紧贴着，她屏住呼吸忘了后退，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心跳融为一体，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自己这一颗就要堵到嗓子眼了。

　　他微微低头就能闻到她清清甜甜的气息，像一杯水果鸡尾酒，初尝微酸微甜，极易被迷惑，等到后劲上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刚刚故意的吗？”他的声音在头顶低沉飘过。

　　蒲歆曼见被识破试图拉开距离，却被他手快锢住轻轻一带，他轻轻弯腰视线与她齐平，一瞬神色无奈，眉睫轻颤连眼尾都捎上了心甘情愿。

　　如你所愿，没能经得起你的试探。

　　离开她的视野混乱的思维开始复盘，不得不面对她给的蜜糖罐般的甜蜜诱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她所有的温柔细腻打败，他早已抗拒不了她给的甜，根本不想回到那些微苦的沉闷生活里，一步一步蚕食掉他的意志，最后只能对她听之任之。

　　心上丝丝缕缕的难过在那天她甩上门走掉后一直不停缠绕蔓延，就在刚刚以为她出口放弃时终于成茧束缚住了他。

　　即使那么轻巧的一句话也让他混乱不得思考，让他烦不胜烦，那些不舍竟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又恼怒自己的不知所措，甚至没敢及时开门看她是否还在外面。

　　我给过你机会离开，你自己执意靠近的。

　　他一只手抓住她的肩，低头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她，“还要和我在一起吗？给你一分钟考虑时间。”

　　蒲歆曼本还在感慨他怎么那么敏觉，又被他后面一句震得瞪直了眼。

　　眼前的人整个身体都绷得僵直，他无奈轻轻捏捏她的肩，语气里竟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等你回来我去接你，好吗？”

　　不用使大招了，败给你了。

　　关正兰拉起还在怔愣的人往客厅走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意识终于回笼，蒲歆曼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可是她也深知他从来都不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

　　看着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关正兰挑眉，“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吗？”

　　“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

　　黎敬说要给他点苦头吃，得先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可是她舍不得，刚刚那点小心思都让她一颗心酸胀得厉害。

　　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就直接截了胡，主动权依旧被他夺走。

　　“一分钟结束，考虑好了吗？过后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抱住，他良久才回过神，伸出手拥住她，轻笑。

　　“过后可不准反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