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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蒹葭苍苍（一）
回到家后，凌芸又开始判若两人，像是个牵着线的木偶，在内侍局内典侍的教习下，修习宫廷礼仪。
不是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在石子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咬牙前行，就是端坐在云翠阁里绣花，常常手指被针刺得鲜血直流，却还是含一下手指便继续开工。
恍然回想离开襄城的前一日，那天的晚霞流光溢彩，却瞧那隐蔽在花园深处的宓院阴暗萧条。
自打凌芸退婚后，府上一众家眷奴仆本都不愿接近这里，但当得知凌芸候选入宫后，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前来殷勤关心，嘘寒问暖。
自然，凌芸是一个都不会见的，就连日常的打扫丫头小厮，凌芸也招呼覃氏一个不留的指派到了别处，只和莲心简单度日，消磨着等待回家的点滴时光。
已经荒凉数日的宓院，唯有上房闪着微弱的烛光。房门是半敞开的，想来，是凌芸预料到自己会来，特意留的。
缓缓踏入，五间正房内，除了那些檀木家具和墙壁门窗隔断上面的装饰物，观望四周，空荡荡的。
凌君不禁讶异地问了一句，“屋里的东西呢？”
未见有人出来，却从里屋传来了一句淡淡的话，“都差人挪走了。”
闻声走进次间，只看凌芸站在炕桌前仔细的整理着衣物。
“怎么只有自己，莲心呢？”
“莲心去送东西给嫂子了。”
凌芸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含笑看着凌君，“哥哥都准备妥当了？”
“好端端的把东西都搬出去做什么？”
“我都走了，还占着这院子做什么，我已经跟外婆商量过了，等我走后就让人把这里改成书房，如今小昊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再找个好的私塾先生，就让小昊在这里好好习书，岂不安静。”
“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凌芸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问：“还有回来的必要吗，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
“可是，毕竟老祖宗和外婆还在，你难道就这般忍心不顾及养了你十来年的外婆一去不复返吗？”
“该回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回来，只是外婆也交代我，让我回去便不要再回来。”
凌君不禁摇了摇头，“傻丫头，外婆她是怕你再回来伤心，所以才会说出不要你再回来的话。”
随手拎起炕榻上的几件衣服，想要在凌乱中给自己腾出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可手中的衣料柔软舒适，再瞧那一花一蝶绣得栩栩如生，足见做工精细。
转眼，只瞧凌芸已将装衣服的包裹打好，死死系牢，全然无视凌君身侧的那几件华服。
凌君心想，定是凌芸忙忘了，便好意提醒，“丫头，这几件你给忘啦！”说着顺手将衣服扔了过去。
不想凌芸抬手把那衣服丢在地上，“我不要了。”
“不是，这衣服瞧着就很精贵，咱家再富有也不能......”
“那是萧旻岐给我买的。”
凌君一时语塞，“那、那这衣服倒是可惜了。”
“哥，我有件事想问你。”凌芸沉默良久，终于主动开口跟凌君说话。
“问吧！”
“是不是我一回家，就会被送进紫微宫，嫁给表哥？”
“应该不是吧，我听说是要参加选秀，然后再由太子自己选的，怎么，你害怕进宫？”
“不是。”
“那你，是还没有放下他吗？”凌君试探地问。
“我也不知道。”
“这叫什么话，你既然如此问我，便是表示你还放不下他，你这么纠结干什么，不是徒增伤感吗，你早就不想跟他在一起了不是吗？”
“那如果换成是哥哥自己呢，你青梅竹马的女子被人抢走了，你能在几天内说放下就放下吗？”
“我会以大局为重。”
“大局？好啊，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大局？”
“当下你奉旨回京，入宫选秀就是大局，更何况，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凌芸的脸色突然沉下来，“你根本就不懂我心里的苦，你跟父亲一样的心思，只一味的想为阮家光宗耀祖，要拿我的终身幸福去维系阮家在大靖的地位！
可是，你们争了这些年你们如愿以偿了吗，大伯的气焰依旧嚣张不是吗？如果不是大哥的事，父亲怎么可能会继承爵位？”
“你......”
看着凌君竖着眉毛，突然抬起的手臂又愤然落下后，凌芸只觉得心里又多了一道伤，冷笑着问道：“你这是要打我吗？”
“你现在神志不清，我不想跟你做无谓的争论，你自己冷静一下吧，别忘了，明日清晨就启程回京。”
凌君丢下一言，本想径直离开，却被凌芸一把拉住手臂，死死地拦住。
凌芸瞪着眼睛看着凌君的背影，“若非我一语击中，你会要走吗？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与萧旻岐的婚事只不过是一场买官卖官的交易而已，阮家予萧家官路，萧家保军需无虞，我的婚事便是阮家戍守边关的保障。”
凌君蓦然回首，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凌芸，“你打哪里听来的这些，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居然敢脱口而出？”
“怎么了，好端端的你慌什么，你心虚了是不是？”
凌君甩开凌芸的手，讶异道：“你怎么变得这般偏激？”
凌芸嗤笑一声，“不好意思，触碰到你的逆鳞了，我知道，你跟爹爹一样，是保家卫国的将领，是刚正不阿的铁血男人，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以提到家啊国的，便是一个污点都容不得。可不管你们怎么高大英勇，怎么公正廉清，但现实就是如此，你们也不得不屈服不是吗？”
“你既晓得这世事的无奈，便该体谅爹的良苦用心，而不是在这于事无补的指责我们。”
“好一句良苦用心，刚把我从一个火坑里拉出来，就立刻又推向另一个火坑。”
“都说你因退婚而性情大变，我不信，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可现下我信了！”
“我的今时今日难道不是拜你们所赐吗？”
凌君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妹妹，心疼无比，他知道凌芸不过是不甘心，而她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又释放不出来，哪怕是她主动提出的退婚，但如今的结果何其意外！
现下，恨不能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为凌芸解气，可以凌芸的性子，又是如何也劝说不得，即便是说了，也未必会听。
凌君左右为难，只得硬着头皮试探着劝说：“凌芸，你要明白，每个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你我的家世地位，很多事情都是由不得我们自己的，你长大了，你该明白父亲的不易。
当然，要你远嫁到襄城，可以让阮家戍边后备无忧，但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让你牵涉到家族斗争和权力纷乱之中，同时又能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
若是真要拿你去维持阮家在朝中地位，当初何不直接就把你送进紫微宫，给皇上做侧妃也好，下嫁太子皇子也罢，可是父亲却选择远送你回到外婆身边，是想着你有难处的时候，最起码有人会顾你周全。
更何况，当初姑母是有意把你许给三殿下的，可你自己却说要遵守父辈的诺言，主动选择萧旻岐的，如今也是你要求退婚，要替代羲瑶羲珺回京选秀的，事到如今，你还埋怨谁轻看了你？
说到底，你还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你压根没有放下包袱，事已至此，别再揪着萧旻岐不放了，天下之大，不只有这一个男人，是他辜负了你，是他配不上你，你应该学会忘记，若是你现在还放不下，你怎么进宫选秀，你就要这样稀里糊涂嫁给太子吗？”
凌芸突然疯了般的捂住耳朵，“不要！不要！”
一面嘶吼一面将那些萧旻岐送给她的衣裙狠狠地在地上摔打，不停地撕扯着，不停的哽咽念叨着，“我不要嫁！我谁也不嫁！”
凌君将凌芸揽在怀里，用手束缚住好似发狂的她，“丫头，别这样，你要是觉得难受，你就大声的哭出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千万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不值得！”
凌芸瘫在凌君的怀抱中，大哭不止，浑身颤抖着说：“哥！我真的不想嫁！我不是一点情绪感觉都没有的木偶，我不要做任人摆弄的棋子。”
“好，只要有哥哥在，就不会让你嫁！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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