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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争强来斗胜,百年浑是戏文场
午时未到,赫迦从武德门出宫禁,他的侍从孟迁牵着两匹马在共墙根儿底下等了许久,见赫迦来时牵着马上前,两人一白一黑,一人一匹马,盯着中午不算刺目的日头,眼前不远处就是四角街了。
孟迁抖开雪貂皮斗篷为赫迦披上御寒,沉声道,“公子去了这么久,小人还以为……”
“放心,眼下封霄朝局动荡,龙煜帝还无暇顾及琐罗,所以不会杀我。”赫迦自己将斗篷系好,这些许年一直在刀尖上过日子,他早已习惯了剑悬于顶的感觉,每次踏入宫禁都仿佛入一次鬼门关,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数。
这些许年来,孟迁跟着他出入各处,也习惯了提心吊胆地等在宫门外,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直到赫迦的白袍出现在宫门里头,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或许是为了文卿公主的事?”孟迁比云蝎还有眼力,墨眸飞快地看了赫迦一眼,“公子可有向陛下请求婚期提前?”
赫迦没有答话,目光草草地略过四角街上行人如织,前头便是司马通经营的尽欢楼,只见一帮华服少年正在酒楼前下马,嬉笑着跟小二进了门,而身边孟迁的声音则被嘈杂的叫卖声淹没。
正听得尽欢楼中戏子卖唱声飘出来——
荣华原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
老病死生谁替得,酸甜苦辣自承当。
“公主在咱们馆里,怕是咱们的厨子做的吃食不合公主口味,还是去尽欢楼买些回去吧。”赫迦把马缰绳交给孟迁,抬脚正打算进去。那厮却并未接过,有些话未说出口,有些难为情。
“怎么了?”赫迦心中明白了三分,问道,“是公主回府去了?”
“不是……”孟迁看了赫迦的眼色,声音更低了些,“是云蝎传话来,李侍卫说公主吃不惯旁的,又有伤在身,亲自下厨做了些药膳给公主补身,连食材都是天不亮去买回的。”
赫迦眸中稍显黯然,轻轻“哦”了一声,“既如此,咱们就在尽欢楼用午膳吧。”
孟迁这回笑了,最知道赫迦心思,“是,世子每月初五都在尽欢楼中清账,小人这就去请。”
*
李承岐带着琳琅把菜肴端上桌,秦文卿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瘸一拐走在最后头,等琳琅把菜都摆好了,才双手捧着那碟虎皮蛋糕坐在主坐上,抬眼看着站在旁边的李承岐傻笑。
李承岐眼疾手快地抢走了虎皮蛋糕,“先吃菜。”
秦文卿的脸瞬间就拉下来,“我就不。我是公主,你能把我咋地?”
“公主不顾惜身体,日后就没有虎皮蛋糕吃了。”李承岐镇定自若地把虎皮蛋糕递给琳琅,“把这个送回厨房去,琅绿姑娘出城给公主打野味辛苦了,午后给她加餐。”
“不行!”
秦文卿瞪了他一眼,李承岐,真有你的。
于是乖乖拿起筷子夹菜。
琳琅把虎皮蛋糕原样放回到桌上,笑眯眯道:“果然这天底下,只有李侍卫能管得住公主呢。”
李承岐心里方才激起一阵春风抽出蛟龙尾,欣喜得很,又听闻琳琅接着说:
“——还有就是赫迦公子了。”
立时浓绿疏泾绕湘水,翠绿得很,这滋味简直酸爽。
秦文卿筷子杵着青瓷碗,“琳琅,若是赫迦哥哥来娶我,你说我是嫁还是不嫁?”
按照从前的种种,秦文卿笃定琳琅看出了自己心向李承岐,定会说出几句话让李承岐高兴,不料琳琅下巴一扬,“自然要嫁!”
秦文卿一怔,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掉在地上,抬眸看她,“这又是什么缘故啊?”
“赫迦公子生得英俊,满腹经纶,又是京城中第一正人君子,且不说京中的女子都想嫁给他,公主不也曾说过,这偌大的京城中,世家公子里从没逛过花楼的,也就是赫迦公子了么?”
琳琅说得头头是道,从前的秦文卿确实对赫迦死心塌地,可她怎知现在的秦文卿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秦文卿朝身边一望去……
——李承岐的脸色更绿更难看了。
“我还以为你会站李侍卫……”
琳琅索性语不惊人死不休,弯下腰来笑吟吟小声道:
“公主心中惦记李侍卫,等他日出阁自要带在身边护公主周全的,难不成公主千金之尊,连个护卫做陪嫁都不成吗。”
李承岐心中暗骂:这不是让我当陪嫁?比小妾还不如吗?……亏你想得出来!
秦文卿听得不由得暗笑起来,她怎么忘了自己还有这等尊贵,眼看着李承岐脸色越来越黑,就快用脚趾抠地了,顿时收敛笑意,“那怎么成,感情之事岂能一心二用,叫你回答便好好回答我。”
琳琅立直了身子,正色道:“可就算公主不嫁给赫迦公子,您也不可能与李侍卫……除非李家翻案,陛下恢复了李侍卫的将军身份,方可有些许可能,可如今陛下和亲的旨意已下,翻案这事儿也太……”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心中都冷下来,李家翻案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比登天还难,可若不如此,李承岐就永远是罪奴身份,即便有公主的抬举成了近身侍卫,奴才也永远是奴才。
封霄之内,乃至七国之中,最没有资格娶公主的就是李承岐这样戴罪的奴才。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秦文卿就快要把这桩事忘在脑后了。
秦文卿话锋一转,叼着筷子转向李承岐,“卓寅的伤势,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
尽欢楼的二楼雅间中,一桌子的菜肴未动过一口,司马通眼看着赫迦给自己斟了满满一盏逍遥醉,面不改色地饮下。
司马通嘴角抽了抽,亲自夹了一筷子蒜薹炒肉在赫迦面前的小碟里,“我这逍遥醉可没兑水,烈得很,你喝伤了胃我可不管啊。”
这个从来不喝酒的人,不知怎么了竟突然破例喝起酒来,一喝还这么猛,还喝得如此镇定自若。
赫迦盯着碗里的蒜薹片刻,都说借酒能消愁,他偏偏喝了这些烈酒也没有一点舒心之感,心中的阴云依旧密布。
——连蒜薹都是绿色的。
“这怎么了这是……”司马通求救似的朝负手立在一旁的孟迁看看,“陛下召见无非是为了婚事,莫非是陛下不允了?”
孟迁望向一边,不敢开口。
赫迦苦笑笑,他一向觉得司马通是个聪明人,果然一点就透,知道他被叫进宫是为了婚事,却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我请求婚事暂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司马通看起来并不意外,亲自给赫迦倒满一盏,单手一抬,真诚的大眼睛凝望着他,“你请。”
赫迦抬眼看着他,略有不解。
司马通冷笑两声,吓得角落里的孟迁缩了缩脖子。
“不作死就不会死,不死就往死里作。”
“你倒是自己想想,你俩这门亲事订了退,退了订,订了又退。起先是人家文卿死皮赖脸要嫁给你,你不干;后来陛下指婚,不知你怎么得罪了她,她不干;再后来陛下下了谕旨,人家文卿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你又不干了。……”
“你若对文卿情根深种,此时应该打量着如何扭转此事,何苦要来自怨自艾,我生平最烦看人自怨自艾。”
“这会儿又来借酒消愁,我打量着你重伤初愈,要是在我的地界上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养你下半辈子。”
司马通默默叨叨地说了半晌,却实在把他心里憋着的话都说出来了,赫迦听着有些冒火,奈何人家说得全对,便没驳他半句,眼下才幽幽地抬手又饮下一盏逍遥醉,等烈酒穿肠烧的胃中温热一阵,又冷下来。
“不是我自怨自艾,是凤氏之事一出,陛下忧心朝局,不再敢把公主嫁给我,与其让陛下胁迫,不如我自己说。况且……我什么时候对公主情根深种了……”
赫迦一时面子上挂不住,眼神却不会撒谎,他这双琐罗人特有水汪汪的大眼睛,装满了对公主的心思。
司马通扁着嘴懒得答话,一伸手便快准狠地抓住赫迦腰间那绣着大雁的香囊拽下来,在赫迦眼前抖了抖,“从来不用香的人天天挂个这玩意在身上,从来不喝酒的人到我这来演千杯不醉,你当我傻呢?”
赫迦迅速反手把香囊抢了回去,垂眸边把香囊系好边喃喃道,“那是我愿意。”
司马通摇摇头,赫迦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自抑,太钻牛角尖了。
司马通也算同情赫迦,这些年来拎着脑袋在京城中住着,小心翼翼惯了,凡事都以琐罗为上,早不在意自己是否喜乐,他这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活该他借酒消愁。
于是默默地给他夹菜,先是一筷子鸡汁肚丝,再一筷子小酥肉。
“如若是我,无论时局如何,倘若心中认定了谁,便要让那女子明白我的心意,两相爱慕,至于往后时局如何变幻,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司马通说得豪气凛然,真对得起他这个酒楼的名字:尽欢楼,可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可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梦,一切都晚了。”
司马通的大脸凑上前来,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但感情之事岂非儿戏,大敌当前,你不会抢啊?”
赫迦一愣,“感情之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怎么抢?”
“你熟读兵法,就不会用在追求文卿上头?”司马通满怀希望地看着眼前不开窍的赫迦,提醒道:“英雄救美会不会?欲擒故纵会不会?上屋抽梯?再不然……苦肉计总会吧?”
赫迦不由得向后挪了半步,“不成不成……这不是行骗吗?”
“你不愿行骗的话,那就行善好了。”司马通转而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抿一口,“正好促成文卿公主和李侍卫这一对儿,也当积德了。”
赫迦瞬而脸色一缰,“……世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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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标题和唱词都选自《醒世歌》。
可怜的赫迦,男主的人设,男配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