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十日谈录

　　我大张着嘴巴不知愣了有多久，而张sir也不加催促，只放任我独自发愣，直至我自己从那最初的悚然和惊愕中脱离出来，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冲口便叫：

　　“不可能的，这是怎么说呀？您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在暗示——我撞鬼了吗？”

　　张sir撇了撇嘴，肩膀微微一耸，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我却被他的这种反应激起了好胜之心，刚才的那点惧意登时飞散不见——别逗我了成么，我怎么会被这个吓住？且不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鬼呀神的，就说我好歹跟那个鲁德培朝夕相对了十天，若连对方是人是鬼我都分不清，那我也白活这二十几年了，可坐在我面前的张sir就是稳如泰山，让我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里找不出任何破绽，只能干着急，最后急得我干脆豁出去，一按桌子叫道：

　　“您不必吓唬我，何况我自己也清楚我绝对没有撞鬼，您若不想说真话，我是强迫不了您，不过我会自己去调查的，你们也别想阻止——”

　　“调查什么？有什么好调查的？”

　　张sir用一句轻松的笑语截住了我的愤懑，没等我有所回应，他便又淡淡地道：

　　“你只需要知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人，都已不在人世了，什么是非恩怨也都已埋入了尘土，再去把它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逝者已矣，依我之见，不如让他们安心去吧。”

　　我一时语塞，不知这句话应该怎么接才合适，正在思索时，张sir便笑着站起了身，和善的对我道：

　　“回去吧，过好自己的生活，今后都不要再想这件事了。香港是一座很美、很安全的城市，欢迎你经常来玩，也希望你能喜欢这里呀。”

　　我就这样离开了张sir的办公室，在那位当班警员的护送下走出了警署的大门，打车回了酒店。这一路上我始终都在回味着张sir说过的话，很明显有些事情他是故意在瞒着我，但细品他的语气和神情，我却又能感觉得出他当真并无恶意，无论是对我还是对那两个人。可他说的那些话又究竟是什么含义呢？鲁德培和华港生，他们两个现在，到底——

　　我躺在酒店的房间里冥思苦想，不止在想张sir的话，还在想鲁德培的，毕竟他留给我这十日的长谈记忆，却又离开得猝不及防，丢给我一堆谜团，偏偏那个唯一能证明我和他这场交集的记录本又毁于那场枪战，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会倏然消失不见，连半点痕迹都不留。我只能是竭力去回忆他消失前说过的那些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他说了什么来着？

　　“记得查看邮箱，就是十天之前你留给我的那个。”

　　哎？等等！

　　对啊，就是这句话！他让我查看邮箱！在他答应给我讲述这个故事后便立刻向我要了这个邮箱地址，当时他给的理由是这个故事很长，而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广场坐多久，为防他提前离开讲不完这故事，要我留个邮箱给他，他便可以把没讲完的部分用邮件发给我，免得言而无信——那时我对他的这个理由只是将信将疑，但因急于听故事也就顾不得计较了，想不到当时的这个后手居然留对了，真是老天自有安排！

　　可是，这也不太对呀？他消失之前不是亲口对我说过，这个故事已经全部讲完了吗？那他还给我发邮件做什么呢？如果不是为了发送没讲完的故事，那他是打算跟我说什么？

　　我从床上一挺而起，趿拉着鞋子冲下楼，向服务员借用了酒店的电脑，登录了那个邮箱，果然看到收件箱里有一封新邮件，再一看发送时间是今天一早，我顿时心跳加速，险些握不住鼠标，抖抖地点开那邮件，瞪大眼睛看去，果然，果然——

　　不会错了，这就是鲁德培发给我的邮件，而那邮件中的内容，却看得我百味杂陈……

　　为飨读者，那封邮件的内容我亦全文抄录如下：

　　“田若晴小姐淑鉴：

　　首先，我必须如实告诉您，这是一封被设置为定时发送的邮件，您将在十日后才能收到。换句话说，现在您所看到的这封邮件，是我在十天前，也就是你我相识的第一晚，在键盘上敲出来的。

　　而我，必须向您致歉，十分诚挚地致歉，因为您和我在广场的相识虽是老天安排，我事先并无预料，但给您讲述这个故事却是我故意为之，目的只是为了要救出我的哥哥、舍身打入马氏集团做了卧底的港生。

　　这十年来，我一直都没放弃寻找他的踪迹，万幸的是，凭借我做了多年□□大佬的警觉和对同道中人的了解，对于港生的下落，我渐渐有了眉目，我早已探查出马氏集团近日要在那广场附近进行一笔重大交易，老板会亲临现场，而这个消息已被港生透露给了油麻地警署，警方做好了准备，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我要找到港生，这是最好的、也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只是，我虽探出了这个消息，但却无法确定交易开始的准确时间，所以只能乔装打扮，天天坐在那广场守株待兔。可是一个男人什么都不做只天天坐在那里，时间长了难免便会惹人注意，我知道那交易地点附近一定会有马仔提前踩点，万一我被他们盯上，引起他们的怀疑，取消交易或是改变交易地点，我和港生重逢的心愿岂不是又要落空？为此我忧心忡忡，要知道这十年间我一直是隐姓埋名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朋友，去哪里找一个熟人来陪我演这一出戏呢？直到我误打误撞的帮您绊倒了偷包的小偷，看到那盒从您包里掉出来的《天若有情》的光碟，知晓了您对这部剧以及剧中人结局的兴趣，我便想到了一个主意，就是以给您讲述这个故事为由，留您陪我坐在广场，如此一来既方便我观察周遭的情况，又不致引人怀疑，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您了。

　　很抱歉，田小姐，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利用了您的好奇和信任，却将您置于危险之中，所以我发誓，一旦危险降临，我必全力确保您的安全，绝不会让您受到任何伤害。另外由于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何时行动，也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给您讲完这个故事，只能是初步推测应以十天为限，所以我将这个故事的全文一并附上，设置为十天之后自动发送到您的邮箱。您不必讶异，关于我和港生的故事，这十年中在我的心底早已翻滚过无数次，每当思念来袭、辗转难眠的时刻，也唯有起坐敲字才能缓解下这份苦楚。只是港生一日不归，我的这份相思便一日不得公开，只能化作一行行文字被藏匿在电脑之中，如今既有了您，我终可将这份书稿放心托付，就当是我对您的一点小小的补偿吧。

　　最后再次向您真诚道歉！祝您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至于我，一定会找回港生，然后，无论是生是死，都和他永不分离。

　　鲁德培字。”

　　那封邮件的附件里是一篇长长的电子版书稿，我粗略翻看了一遍，内容确和鲁德培给我讲述的故事出入不大，只要对其中的某些字词和表达方式稍加调整即可作为一部小说，对于记录本毁损、遗失了第一手资料的我，这样的结果的确堪称柳暗花明了，冲着这一点，我也便不再计较鲁德培对我的利用，毕竟我死里逃生且安然无恙，那点小仇小怨完全看得开了。然而一想到那个最最困扰我的他们的生死问题，我的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却又没法再去问张sir，虽说有了这邮件，但我清楚这是当不了呈堂证供的，特别是对付张sir那种老狐狸，人家几个问题就能把我怼回来：区区一封电子邮件，能证明什么？敲字谁不会？谁能证明它一定是出自鲁德培本人之手，仅凭那落款吗？万一是重名或有人冒充呢？

　　那，到底该怎么办？我孤身一人在此，人生地不熟，嘴上说着要排除万难查明真相，实际上却该从何查起呢？

　　还是说，那个问题的答案，注定要成为未解之谜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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