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慢飞

　　八月的最后一天，宁市的天气虽然还有点闷热，但一只脚已经迈入了秋天。傍晚气温偏低，凌河湾的小凉风一吹，在手臂上掠起了阵阵鸡皮疙瘩。
　　“先漱口，再喝。”李向沂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谢谢。”
　　陈璐璐拧开瓶盖，走到一旁去漱口。她晚饭还没吃，只呕出了几口酸水，现在胃里和喉咙都难受得很，虽然很饿但完全没有想吃饭的欲望。
　　那具女尸身上的铁链被同事小心翼翼地取下，用证物袋装起来。小牟法医刚从隔壁市回来，人还没回局里喝上一口热茶，就被李向沂他们队长三分钟一个电话催促，带着徒弟急匆匆地过来。
　　“先带回局里。”小牟法医带着手套仔细查看了一翻之后，对着李向沂说道：“叫两个同事帮下忙。”
　　尸体大概率是从凌湖漂下来的，而且预估泡了三天左右，体表很多痕迹都被冲刷掉了，需要带回局里做详细地解剖。李向沂他们队长带着一群下属沿路上去勘察，留下他和另一个打下手的学警。
　　作为前辈，李向沂自然是不用出力。于是小牟法医招招手让陈璐璐和学警小年轻过去，指着尸体说道：“靓仔靓女帮帮忙，抬到车里去。”
　　靓仔在刑侦实习已经有一年了，这些场面对他来说简直小意思。但是靓女才上班两个星期，而且是个辅警，平时真的见不太到这个场面，此刻已经吓傻了。
　　“怎么了？不敢？”小牟法医笑笑，“新人干这种活很正常的，万事开头难，只要踏出了第一步，以后就容易多了。”
　　“我......”陈璐璐摸了摸酸涩的胃部，看看他又看看那具尸体，满脸写着拒绝。
　　作为一个刚入行的菜鸟，而且是个女生，对搬尸体这件事有恐惧是正常的。小牟法医微笑地看着她，但是从透亮的镜片中能看出眼神里的催促，仿佛在说：快点搬，老子要回去吃饭！
　　于是陈璐璐吞了吞口水，在其他四个人的注视下缓慢地将手套带上，缓慢地走到尸体旁，再缓慢地朝担架的握把伸出手。
　　小年轻学警为了照顾她，还特意让她站在脚部那一侧。她眯起了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尸体的头，将视线集中在正下方。
　　但是老半天，她都下不去手。
　　就这样纠结了两分钟，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来。”李向沂将烟叼在嘴里，从她手上摘下手套给自己套上，对着学警说道：“我喊一二三。”
　　站在一旁的小牟法医看着李向沂一气呵成的熟练动作，不禁挑了挑眉，“非常帅，英雄救美！李警官，为你打call哟！”
　　李向沂没有理他，与学警两个人将尸体抬了起来。虽然尸体已经呈现巨人观，但还没有到爆炸的程度，于是他加快动作塞进了车里，“砰”地关上后备箱。
　　“林松源你开车带着小牟法医先回去。”李向沂将手套摘下来扔掉，然后用酒精棉片擦了擦手消毒，“璐璐跟着我去去凌湖看看。”
　　学警看着陈璐璐微微发白的脸色，说道：“哥，我跟你去吧。”
　　“让你回去就回去，别废话。”李向沂皱眉，“你直接在解剖室等报告。”
　　“好。”学警点点头，带着小牟法医和他徒弟走了。
　　陈璐璐站在原地不敢说话，手指抠着矿泉水瓶盖，差点都哆嗦了。她知道李向沂在工作上有多么苛刻，但是凭她刚刚的表现，看来是免不了挨一顿骂了。
　　作为一个新人辅警，张静雯给她的第一个忠告就是：领导和前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但是刚刚她居然退却了，就算今天她不搬尸体，以后也多得是机会要搬。今天没有搬，那就是没有成功克服心理恐惧，第二次还是要费力气。
　　李向沂站着抽烟，细长的煊赫门在他手上渐渐燃尽。他将烟头扔掉，又抬脚碾了碾，确认不再燃烧之后直接走了。
　　陈璐璐一惊，赶紧跟了过去。
　　“你生气了？”
　　李向沂疑惑地转头，“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刚刚不搬。”
　　“你今天生日，还是别碰比较好。”李向沂打开车门，示意她坐进去，“我不知道林哥带你过来，早知道告诉你别来了。”
　　“没事，我不介意。”陈璐璐憋不住偷笑，系好安全带，“这么关心我？”
　　“就今天这一次，以后叫你搬你还是得搬。”
　　“一定要我搬吗？”
　　“你是新人，你不搬谁搬？”李向沂打方向盘，将车驶离了河滩。“谁都是从这些事做起的，你要是不乐意就申请调部门，做内勤去吧。”
　　陈璐璐咬了咬牙，赶紧制止了他的说教，“我非常乐意！下次一定好好表现！”
　　她为什么会报考辅警，最大的原因还是李向沂。
　　因为李向沂是个刑警，想要与他并肩作战、想要留在他身边，那和他在一起工作便是最好的方式。当辅警虽然累，但是工作稳定工资高，身边的人也都是警察，整个圈子就相当于升级了。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李向沂也提议过让她考个公务员稳定下来，这样未来结婚生子也能轻松得多。但陈璐璐自由惯了，一心只想做喜欢的工作，现在能成为一名辅警，完全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股劲儿来自李向沂。
　　真正上岗后，她才发现原来当一个警察真的需要一股劲，但这股劲不能来自李向沂，而是需要来自她心中的信念。
　　从穿上警服、带上警帽开始，这股信念便悄悄在她心里洒下了种子。
　　李向沂看了她一眼，说道：“待会你坐车上休息就行了。”
　　“为什么？”
　　“你今天不是生日嘛。”
　　陈璐璐火起，“你把我当小孩儿？”
　　李向沂完全是个直男，摸不清楚女人的脑回路。他不解地说道：“行了璐璐小姐，别歪曲我的意思，我纯粹是好心让你休息，刚刚不是还吐了。”
　　“我不用。”陈璐璐咬了咬唇，“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随便你吧。”李向沂真是懵了，根本不懂她的小脾气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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