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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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拘留的这几日，我一一拾起近来发生的诸多怪事，试图发现其中可能的因果链，于是有了以下猜想：每次接触到太宰的身体，就会引起我的一阵头昏脑胀，可能是他的记忆传输到我脑内导致的；而在那个梦中，所有的记忆碎片拼合在一起，导致了剧烈的头疼，而我也是在那一刻起，成为了太宰治完整的过去的一名旁观者。

　　填完了一些没有意义的表格，恢复了自由身的我们毫无默契地朝相反方向走去。

　　“喂，太宰。”我回过头去望他，忧从中来。这可恶的善意，野草吹又生。“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我无法想象，在这个社会没有身份的他，要如何才能活下去。这里没有伴死亡如伴风的生活方式，每个人活得像一只绵羊，埋头吃草，仰头拉粪，偶尔被剪一次毛又会很快长出来，于是飘飘然了。

　　他停下脚步，侧身对着我，快被刘海遮住的眼里毫无光芒。“我想，没有以后了吧。”

　　沙色大衣遂消失在人海中。我融进黑色的建筑物里。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我隐约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从我的房间里传来。

　　不会这么倒霉吧，像我这样糟糕透顶的人住的垃圾场还会有人偷东西？

　　不，更糟糕的是，不会是他吧？

　　“啊啦，你回来啦？”一拉开门，就看见那怪物正躺在我的懒人沙发上吃着我囤的零食。“真好吃～呐我说，你在哪里买的啊，再去买点呗？”他一副抽了大烟的瘫软样子，神智不清地说。

　　一定是我打开方式不对。

　　我徐徐把门关上，再重新打开门，一张臭脸差点就贴我脸上。我吓得险些滚下楼梯。他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嘴里还嚼得嘎嘣响。

　　我俩坐在茶几两侧。“说吧，怎么跟踪我的。”

　　“没有跟踪哦。”他胳膊肘趴在桌上，下巴磕在肘上，像只无聊的猫那样玩弄着我的杯子。

　　“那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唔，你今天不是才写给我看了吗？”

　　写？我仔细回忆，原来是在拘留所时填的表格里有我的地址。“那种东西对我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哦。”他的贱脸又凑近了一点。狡黠的笑容。

　　“那是写给你看的吗？？”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杯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他好像觉得无趣了，起身又转向了我的书桌。我专门用于创作的位置。躺在桌面上写的工工整整的字迹好像反倒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他俯身拾起一块被我蹂躏过的纸团，轻巧地打开。

　　“那是垃圾，忘扔垃圾桶了。”我说，心脏却像装了一只没有立起刺的刺猬，担心随时都会被它刺穿。

　　他摸着下巴，好像真的在阅读的样子，但我不太相信他。“写的很好啊，另外我还有几点建议，”他把桌上的笔递给我，“快记下来吧～”

　　我冷眼看着那支笔，犹豫再三还是接过来了。“要说就快说吧。”

　　“骗你的，没什么建议。”

　　我做了个深呼吸，尽量平静地回击道：“你怕不是以为我是国木田先生吧，这笔我可舍不得用断。”

　　也许是因为从我一个陌生人嘴里说出国木田的名字有些怪异，他脸上有些许惊讶，但很快被一丝云淡风轻的笑容一笔带过。

　　“他啊……有国木田在的侦探社，没问题的。”他坐在另外的一把椅子上，两只手肘向后搭在椅背上，闭上眼，惬意得就像此时此刻正在侦探社楼下的咖啡馆里喝咖啡，一边想着如何在美丽的女服务员“人寿保险”的威胁下完美转移欠钱话题。

　　那个时刻，我觉得他好想活下去。漫长的人生里，或许就只有那么零零星星的几次是真的想朝着天空大喊【好想活下去】，剩下的时候，都是【因为我还活着，所以我活着】。

　　太宰把那张他打开的废纸又重新揉作了一团，并且替我扔进了垃圾桶。“谢谢。”但我说不出口。他的动作维护了我的尊严，又伤害了我在文学方面的骄傲。

　　我那些被出版社退回的稿子里，有嘲笑现实的，但更多的通过嘲笑自己来达到嘲笑现实的目的。诋毁别人总使我良心不安，愧疚难堪，事情发生多年后，我还会因为夜里突然回想起而缩在被子里让枕巾吞咽泪水，何况要我诋毁这个世界。唯有伤害自己，能让我内心平静，理所应当，心安理得。

　　织田作先生说，太宰是一个视正义与邪恶无两样的人。我好生羡慕。从小被教育得【是非分明】，到头来还是黑白混淆之徒获得胜利。[1]所谓【正义】，【诚信】，【爱】云云，其实都是全无价值可言的东西。杀死别人以换取自身的生存，不正是人类社会的法则？[1]

　　我坐在茶几面前发愣了许久，直到被厨房飘来的异味唤醒。

　　煤气的味道。

　　太宰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安详得像是躺在了棺材里。“你这个混蛋……别死在我屋里啊！”

　　好像我关掉的不是煤气而是定时闹钟，他顺势坐起身，揉着眼睛解释道：“我想尝试做饭来着……然后发现自己不会，干脆就躺下来睡觉了，好像就不饿了呢。”

　　“这是tmd什么逻辑啊！给我起来！”我把他扔进客厅的长条沙发，他撅着屁股趴在上面，像只静止蠕动的蛆。

　　半小时后，我们就坐在了荞麦面馆里。他哧溜哧溜嗦着面，我却望着自己的钱包，一度怀疑是钱包有洞，钞票才会溜得这么快。

　　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横死街头的吧。“呐，太宰先生——”我模仿他伪善的语气说道。

　　“嗯？”

　　“要不，你去打黑工赚点钱呀……？我真的是囊中羞涩了。”我相信此刻的我眼里全是想要迫害对方的星星。

　　“不要。”他坚定地说，完全不觉得吃了我请的客就欠我恩情。

　　“啊……我真的不想走饿死这条路啊。很痛苦的吧。呐，你那本《完全自杀手册》上有记录这条吗？”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样沉默的话，我只好快速地解决这碗面然后离开这个愈显吵闹的餐厅。

　　“话说，津岛的钱，应该是以前在公司上班时挣的吧。”他发问。

　　“嗯。”我点头。正常人都会认为写那些所谓【文学】的东西是赚不到钱吧。

　　那个啊，应该是属于我的【黑之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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