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继续

　　一九七一年一月，徐风雨的人生出现了一丝光亮。父亲找的那个老乡的亲戚为他联系好了，徐风雨被一个单位招用上，不久，他去办好了手续上班了。是一个建筑单位，分配的工种是瓦工。谁都知道，瓦工又脏又累，年轻人都很不满意。徐风雨说不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种情况，还有什么权力挑呢？
　　上班以后，徐风雨心里有些忐忑，他第一次踏入工作岗位，不知道今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刚到班组就有人问他，说你怎么干这个工作，太苦太累。几天下来，他知道了班上的人员情况，老师傅就五六个，年轻人二十多人，有两个是和他一道来的，其余全部是从农村招工来的退伍军人。和他一道来的那两个人的情况他不清楚，他不好意思问，他估计也是和他一样，家里有什么情况找不到工作才来干这个工作。他也不想知道，随他去吧。几个老师傅对他们后来的几个人很关心，对瓦工技术总是耐心教他们。干活干了一会儿就叫他们休息，说歇会儿抽支烟。几个退伍军人就跟着说，抽烟抽烟，抽烟是男人必须学会的。退伍军人是前两年来的，也是师傅了。抽烟就抽烟，怕什么。徐风雨就接过师傅的香烟说。徐风雨还真是的，后来就抽上了香烟。他说他有一个新发现，干活干累了抽支烟感觉一下子不累了，好像好快活。他说难怪有人说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他真相信了。就这样，徐风雨在这个岗位上慢慢适应了，他说他什么都不想了，就这么干吧也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徐风雨心里有一些担心了。那是另外一个瓦工班一个新来的小伙子，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下来，当时就昏过去。经过抢救两天后才醒过来，后来，他们班也发生了一次事故。这对徐风雨是个极大的触动，以后每当他在高空作业时，总是心惊胆战。时间能改变人，三个月以后他终于稳定了。

　　这一天，徐风雨提前来到工地。工地上还没有人，他是第一个到。他看到他们瓦工班建的一幢办公楼，正在进行第三层墙体的砌筑，也是最后一层墙体，用不了多久就能完成全部墙体砌筑。接下来就是屋面工程，再就是装饰工程，粉刷墙壁、做地面、门窗安装。
　　徐风雨在派班室坐了一会，上班的人都陆陆续续说说笑笑的到了。
　　“风雨啊，今天可能要刮风下雨啦，你带没带雨伞啊？”张虾子笑着对徐风雨说。
　　徐风雨瞪了张虾子一眼，然后他也笑着说：“就你话多，大晴天哪来的雨？”
　　张虾子是个四十岁的人，之所以叫张虾子，因为他的背有点驼，走路姿势也有点别样，人们都叫他张虾子，其实他叫张小志。张小志就喜欢跟人开玩笑，有一次跟季系统开玩笑说：“小季啊，昨天晚上你喝了几杯骚尿啊？”他总是把酒说成骚尿。那天也巧，季系统老婆就站在外面，她是来找季系统有事的。张小志发现后呆了，伸了一下舌头，弄得他十分尴尬。
　　“ 好了好了，现在开会了。”班长对大家说。每天都要开班前安全会，这是安全措施的一项，时间不长，就十分钟。主要是提示大家注意安全，避免发生安全事故。班长看了大家一眼，大家都已经坐下了。一个班二十多人，有的坐在凳子上，没凳子了有的坐在箩筐上、泥桶上、锹把子上、有的干脆站着，反正时间不长。
　　班长看到大家都到齐了就接着说：“现在开会，每个人必须记住，上工地要带安全帽，这是死规定，还是不要忘了。干活前每个部位要认真检查，看看脚手架扎得牢不牢，看看搭跳板的木料朽了没有，不好的木头坚决不用，必须接受以前的教训。再一个，每个人手脚要灵活点，眼睛要放亮一点。”
　　散会后大家就都谨慎地各就各位，干起活来。
　　班前安全会是后来规定的，因为他们班就在一个月前发生了一起重大的安全事故，一死三伤。说起来痛心，就因为一根搭跳板的木料时间长了有点朽，被上面码放的砖压断，导致事故的发生。
　　那天早晨，班长派班以后，大家按照班长的分工，来到各自的操作位置。当时要砌第三层墙体，也是最后一层。瓦工分两个位置，东头一处砌山墙，西头一处砌山墙，各有三个瓦工。上跳板后，首先是准备砖，先由小工将砖抬到二楼，然后传递到跳板上码放好，一般是码放三四层高即可，瓦工砌墙快要用完时随时添加。半个小时后准备完毕，要开始砌墙了。此时，两处瓦工师傅要进行比赛，看谁砌得快砌得好，眼看着一块砖一块砖往上砌，一层一层往上加高，施工大约到半个多小时，突然，只听见轰的一声。大家寻声望去，正在砌着的西头山墙，跳板两头翘起来，上面码放的砖往下面砸去，紧接着已经砌好的山墙也被搭跳板的木料撬动也倒了下去。同时，砌墙的三个师傅和一个小工也随着砖头木料一起掉了下去。大家看了都非常震惊，都感觉事故很严重要出大事。东头砌墙师傅和其他人立即向西头的二楼跑去，出人意料，问题更严重了，只见二楼的楼板被砸通，垮塌的砖和砌墙的三个师傅和一个小工全部落到一楼地面。所有人又都跑到一楼，其现场惨不忍睹。一个小工是个女的，双腿被压在砖堆下面不能动，她歪在那里，泪水涟涟，大伙立即扒开砖堆把她拉了出来。还有两个师傅已经昏迷过去，但还有呼吸。另一个师傅情况很糟，人们把他拉出来时头已经被砸扁，血肉模糊，已经死亡。
　　班长立即打电话向公司领导汇报，同时在路上拦了一辆汽车将伤者和一个死者送往医院。医生对三个伤者进行抢救，死者被送到医院的太平间。生命大于天，抢救伤员是当务之急。三名伤者需要护理，班长安排部分职工分白班和夜班轮流看护。一名伤者叫赵龙二，是退伍军人。谈了对象本来准备下星期结婚，只能推迟。他是骨盆骨折，还有右腿骨折，需要做手术。另一名伤者叫王五三，还未谈对象，他的伤势较重，昏迷四五天，经抢救苏醒过来，诊断为严重脑震荡，头骨开裂，肋骨骨折六根。另一名女的右腿骨折，关节错位。
　　死者马远去死的太惨，才五十岁就失去了生命。后来听他老婆说，马师傅当天身体不太好有点感冒，医生开了病假准备休息，因为他徒弟结婚，徒弟也是本班的叫朱山，朱山送了喜糖给师傅，马师傅就没休息把喜糖带到班上发给大家，哪想到出了这个事故，失去了生命。
　　对此事故，安全科进行了现场调查分析。认定是一根伸入墙体用于搭跳板的木料有点腐朽被压断造成事故。这是安全检查不到位责任事故。公司决定对其实行停工整顿，并制定了新的安全措施，确保安全工作上台阶。半个月后工程复工。
　　徐风雨对此次事故耿耿于怀，他觉得对不起王五三，似乎又有些庆幸。
　　那天，班长派班，他分在西头砌墙，当时东头的江当一喊他去东头砌墙，他喜欢和徐风雨在一起做事。当时徐风雨在东头和西头之间的平台上徘徊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选择了去东头，王五三就去了西头。如果没有江当一喊他，他不会和王五三调换，他自然就去了西头，那结果可能他已经牺牲了。因为他的身体没有王五三结实。徐风雨想起来有些伤感，如果那样的话，他就要在另一个世界和陶萍相会，他该怎样与她面对呢？这种埋在他心里的纠结使他难以平静难以入眠。世界上有时候会出现意外的安排，这是不是这个世界对他的意外安排呢？也可能是吧，也可能不是吧，也可能不知道吧！总之，有点奇妙。
　　不知不觉徐风雨参加工作已经有一年多了，瓦工技术有了进步。他认了一个师傅叫刘振振，四十多岁，他工作二十多年了。徐风雨很佩服师傅，师傅砌墙又快又好。他砌墙时一层砖砌完了，别人才砌完一半。他的活做得清爽漂亮，身上也清爽漂亮。他穿白衬衫干活，一天下来一点砂浆没有，别人就是很难做到，不是这里一块砂浆就是那里一抹灰尘。徐风雨一直在努力学习师傅的风格。
　　徐风雨渐渐成熟了，他对人生有了颇多的感悟。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工作，每当完成一个工程，他都会望着自己参与建设的房屋，心里产生一种成就感。他平时喜欢看书，于是他产生了写作的欲望。他写诗歌，写散文，写小说。一篇篇稿子投出去都被退回，万事开头难，他不放弃，他相信坚持就会成功。终于一篇稿子被采用了，登在一家报纸上，从此以后，接二连三的稿子被采用。其中一篇诗歌就是写建筑工人的。题目是《筑宅汉子》
　　筑一方的骄傲
　　瓦刀系着晨辉
　　轻轻那么一抖
　　废墟便在你脚下躲藏
　　......
　　你的凛然正气
　　一辈子洒遍东西南北
　　哦，你不愧是
　　顶天立地的汉子

　　稿子发表在报纸上，工友和师傅们都看到了，大家都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说：徐风雨好样的，树立我们的形象，真好，我们一定要好好干，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徐风雨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写作，只是平时喜欢看书，看久了就产生了写作的欲望。一是有个事做，可以冲淡心中的悲伤。二是提高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力，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这是他写作的初衷。现在他变了，他热情高涨，有一种暖流在滚动，传遍了全身。他感觉他的心他的肝他的五脏六腑都暖了热了，他想飞，飞到天上去俯视人间。俯视人间的富有与贫穷、人间的正义与邪恶、人间的悲与喜、人间的对与错。他要予以认真的评判。但是，他知道自己，他能评判什么呢？这只是一个愿望，只是一种幻想。

　　徐风雨刚到瓦工班时，同时分配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吴波文，一个叫王五三。吴波文对自己干瓦工很不情愿。曾经有一个工地在市中心，在工地上干活时他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带大口罩，天稍微凉一点就把衣领拉得高高的围住脖子。目的是不让熟人看见，他觉得干瓦工低人一等，丢人没面子。吴波文的做法徐风雨很不理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来干瓦工呢？又不好问，因为徐风雨自己是因为父亲叫他停学，还没有找到工作没办法才来的。所以他想如果吴波文也是家里有什么情况，要是问了人家就会出现尴尬，还是不问好。
　　吴波文是个很灵活的人，他的业余生活很丰富，每天下班时间和星期天都去电影院做义务把门，收电影入场票。手里有点小权利，谁没有票他可以帮人家买到票，偶尔还可以偷偷放一两个无票的熟人站在后面看电影。因此，他结交了一些朋友。徐风雨觉得有些奇怪，吴波文性格这么活泼怎么上班那么害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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