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

　　检讨事件的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大课间的时候去看公告栏，上面的检讨就已经被撕下来了。

　　网上的传播的确让它小火了一把，可是因为检讨的内容虽然明褒实贬，但也没有过于吸睛的东西，再加上冷月一路走来骚操作一直不断，人们最多感慨一句冷月牛逼，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许灵柒也没太把它当回事，说笑过后也就过去了，直到一天中午，高雅雅跑到宿舍来找她，她才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午，许灵柒吃完饭回到宿舍和舍友闲聊两句，掏出书包里的练习册和文具盒，正打算为晚自习减轻一些负担，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许灵柒打开门，看见门外的高雅雅，着实一惊。

　　高雅雅怀里抱着一个小型的塑料箱子，用来装书的那种，脸憋的通红，细看的话眼眶也有些红红的。

　　许灵柒惊讶地问道：“怎么了雅雅？”
　　舍友在后面吆喝“谁呀许灵柒？”许灵柒回了一声，“我原来同学”，然后转回头无声询问高雅雅有什么事吗？

　　高雅雅吸了下鼻子，小声道：“小柒……你能出来一下吗？”声音有点微微的颤抖。
　　许灵柒走出去，顺便带上门。

　　高雅雅把箱子放在门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信封——她自己叠的，递给许灵柒，“小柒，今天下午你可以帮我把这个带给冷月吗？”

　　许灵柒皱了皱眉，接过来，信封折得很精致，小小的，包在手心里刚刚好，“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你们闹矛盾了？”
　　高雅雅摇摇头，“没事”，只是浓重的鼻音出卖了她，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许灵柒从衣兜掏出一张纸递给高雅雅，“发生什么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啊，别一个人硬撑着！”
　　高雅雅接过纸，纸巾淹没在阴影中，被泪水晕湿，许灵柒急了，但又不想刺激高雅雅，尽量温声道：“到底怎么了？”

　　高雅雅胡乱擦了擦脸，抬起头，看见青梅关心的神情，勉强笑了笑，“我今天，可能就要离校了……现在正在收拾宿舍，下午再去教室搬书，等收拾差不多，就该走了……”

　　许灵柒虽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有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她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今天走？不是说水考后吗？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高雅雅拿手背蹭了蹭脸，昔日的小酒窝被泪水洗刷，再也聚不起来了，“我……户口转好了，我妈妈急着让我过去适应，就提前走了，我爸爸也回来了，估计……这次走了就不回来了。”

　　一种无力感蔓延在她们周围，许灵柒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想大喊能不能别走，至少别这么早！可是心里清楚，这种事情哪由得了她们说了算？
　　17岁的年龄，活在爸妈身边的孩子，吃穿用度都是爸妈一手操持，搬家这么大的事，一经监护人板上钉钉，就再无转圜的可能。

　　她只是失落难受，为什么这么早呢？她还打算跟她好好吃一顿饭，送她一个喜欢的礼物，为她践行后，开开心心地告别。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策划，还没来得及准备惊喜，当事人就要早早踏上征途，连告别都显得那么不正式庄重。
　　她又想，如果高雅雅不因为冷月前来找她，是不是这个告别都不会有。

　　亲爱的友人离开了，她却在临别前才被告知，从此友人的音容笑貌都是记忆里的样子，再无更新，再不真实。

　　我以为十几年是一个很重很深沉的数字，但是分别好像只要十几秒，没有什么特别的场面和仪式，不过一个普通的中午。

　　许灵柒默了默，道：“什么时候出发？”
　　高雅雅道：“明天，家里已经收拾好了，就剩宿舍和教室了。”
　　还真是一点时间也不停留。

　　许灵柒攥紧了手里的信封，突然想到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这件事你告诉冷月了吗？”
　　“……没有。”高雅雅的头埋了下去，“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可是这种事总归要说开的啊，你不能等到离开后才让他知道啊！”

　　高雅雅低声道：“小柒，如果……他没有主动提起，你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许灵柒不可思议，“雅雅，隐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们不是恋人吗？商量好以后的路才能一起走下去啊！”

　　高雅雅的泪水凝聚在睫毛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吧嗒吧嗒掉落，她握着许灵柒的手腕，哀求道：“小柒，别说，要说也是我亲自告诉他……给我留一点念想，可以吗？”

　　看着又泪如雨下的小妮子，许灵柒真想捶自己一拳——人家的感情瞎掺和什么，又弄哭小妮子了不是！
　　可是，她只是，只是不想让此刻的隐瞒变成以后互相伤害的借口啊。

　　许灵柒慌忙掏出纸去擦高雅雅的眼泪，边擦边承诺“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别哭……”

　　有人从她们身后走过，看见两个人，蹙眉道：“高雅雅，我不是让你把书搬到车上去吗？在这里磨叽什么？”
　　许灵柒看到来人，急忙问好，“阿姨好。”
　　高雅雅不回话，哭着埋在许灵柒的肩头，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的表情。

　　眼看赵阿姨脸色变黑，许灵柒急忙解释道：“阿姨，雅雅和我告别呢，说的时间有点长，雅雅有点情绪激动，正难受呢，不好意思让您看到……”

　　赵琴的脸色这才稍稍放缓，拎着两个大袋子，“说完就赶紧走，下午去教室搬你的东西，搬完早点回家，明天还要赶路……我知道和原来的同学分别你不好受，许灵柒你帮阿姨好好劝劝雅雅。”

　　许灵柒急忙点头称是，待赵琴走远，高雅雅才从抬起头，抹了把脸，露出一个很滑稽的笑容，“小柒，我走了。”说完去搬门口的箱子，许灵柒帮她把箱子搬起来，高雅雅被箱子坠得微微弯腰，但还是努力抬头看许灵柒，“再见。”

　　门禁的时间已经过了，许灵柒只能把高雅雅送到大门口，也道了句“再见”，然后看着高雅雅搬着沉甸甸的箱子，提提放放，直走了一段，然后左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许灵柒捏着手里的信封回到宿舍，一中午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直到闹铃响了，才后悔又错过了一个午休。

　　下午的课程是历史和英语，历史老师一如既往地滔滔不绝，讲着讲着就讲到了自己看过的历史向电视剧，于是历史课变成了大型安利现场。英语老师一如既往喜欢安排同组同学订正答案，小组讨论完，基本上半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和以往的每个下午没什么不同，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要离开，依然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的有些无情。

　　第二节课一下课，许灵柒翘掉了眼保健操往隔壁楼跑。

　　一中每个年级的校服款式不同，为的是好区分管理，高二学生混在高三楼层，一眼就能被认出，许多人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视，让人十分不自在。

　　虽然平时为了找欧阳心蕊，许灵柒经常会去隔壁楼，可是活动轨迹永远只局限于一楼。
　　从一楼的井底向上望，虽然是熟悉的构造，却莫名让人心生恐慌，高三楼比隔壁楼小一些，天空黑沉沉压下来，盯久了会头晕目眩。

　　许灵柒曾经问过欧阳心蕊抬头向上看的时候会不会头晕，欧阳心蕊的答案是不会，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抬头。

　　走过二楼的连廊，站在二、三楼的交界处，许灵柒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敢往上走。
　　眼保健操的音乐声响彻校园，楼梯和走廊上空荡无人，许灵柒放松了一些，又暗自警惕，生怕被值周老师逮住。

　　还好一路有惊无险到达目的地，许灵柒瞅准高三十二班的门牌，若无其事地走到后门，咽了口唾沫，等待音乐声停。

　　“……4234，567停……”这个“停”伴随着音乐，还没消散，就有抢着上厕所的人狂奔而出——每个课间都是一场百米竞速，能不能解放膀胱释放自己，成败在此一举。

　　许灵柒尝试着拦了几个人都没拦住，在生理需求的面前，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终于等第一批抢位置的人离去，许灵柒才成功地拦住一个大兄弟，礼貌道：“那个，学长，麻烦找一下冷月学长……”

　　大兄弟显然也急着上厕所，搞清楚她的目的，就冲着教室大吼一声：“冷月，又有小学妹来找你了！”吼完就急急呼呼地跑了。

　　教室里其他人也听见了，阴阳怪气地起哄，许灵柒尴尬地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迎着各路探寻的目光，努力把头扭到一边看风景。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尤其同时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许灵柒在心里默念“我就是个送信的我就是个送信的”。

　　半晌，冷月终于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打了个哈欠，“扰人清梦？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
　　不得不说，帅哥就是帅哥，打哈欠都这么迷人，许灵柒有零点零零一秒被他的美色蛊惑，甩甩头清醒过来，从兜里掏出小小的信封，“这个，高雅雅给你的。”

　　冷月接了过来，边拆边道：“你是那个，高雅雅身边的007是吧？”
　　许灵柒黑线，为什么他总是记不清自己的名字，“我姓许，名灵柒。”
　　“哦，许灵柒。”冷月漫不经心，不甚在意，看完了手中的信，皱眉，“下午放学，老地方……行吧，谢谢了。”说完就回了教室。

　　许灵柒被晾在门外，手伸了一半停在空中，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正主就自顾自走了。
　　许灵柒尴尬地放下手，看着周围探寻的目光，尴尬癌都快犯了，“啧”了一声也转身走了，边走边嘟囔，“什么人嘛，性格也太差了吧……”

　　回到教室发现雒荷站在门口，见到她就逮住她问不做眼保健操哪儿去了？
　　许灵柒傻眼，怎么第一次违反校规就被抓住了？她支支吾吾头脑风暴想着对策。

　　雒荷看见她这副模样，严肃道：“算了，念在你是第一次，就不惩罚了，下次别再犯了！”
　　不得不说，雒荷虽然个子小小的，当班主任倒是有模有样，虽然和雒荷年龄相差不大，许灵柒还是被唬住了，不住点头，承诺一定没有下次，一定没有下次。

　　许灵柒从班头手中回到座位上，摸了摸怦怦乱跳的心脏，向同桌诉苦，“第一次违反校规就被抓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韩佳人埋头拆着耳机线，嘴里叼了根棒棒糖，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你是不是和徐子凡有仇啊？”
　　谁？徐子凡？许灵柒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关徐子凡什么事？

　　耳机线缠了好几圈，韩佳人用长指甲细致地抽丝剥茧，“洛水美人本来是来发作业的，谁知道徐子凡一看见她就把你卖了，说你刚才没做眼保健操出去了。我去她这纪律委员也太称职了吧，还是说单纯和你有仇想整你？”

　　“啊？”许灵柒满脸不敢置信，“我高一和她是舍友，也没闹什么大矛盾啊，估计是恰巧被她看见了，她又是纪律委员……”说到最后许灵柒自己都觉得说不通，又没被值周生查到，她徐子凡急里忙里地给班头告状是几个意思啊？

　　韩佳人费了番功夫才拆开了耳机线，左耳带上一只，右耳空着，边翻英语听力边道：“我的小傻瓜啊，你可长点儿心吧，小心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这年头，防火防盗防舍友，舍友可是高危人群，动不动死人的那种！”

　　许灵柒被她的危言耸听吓得一激灵，转身去看徐子凡，她正在端着保温杯喝水，眼神相撞，不自在地放下保温杯走出了教室。

　　许灵柒望着她仓促的背影发愣，心道不至于吧，就算真的曾经有什么嫌隙，现在也充其量只是普通同学，徐子凡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她不愿抱有恶意去怀疑任何一个人，希望今天真的就只是一个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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