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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步走出了宫外，身后的宫门，慢慢关上。

　　稍侧过眼，看着那暗红金漆的阴影渐渐地合实。红色的萧墙，顶覆着黄琉璃瓦。我淡淡地勾起了嘴角，这样的离开，也算是了无牵挂了。

　　抬眼，本来欲要行走的脚步停下。我微微一怔，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影，稍愣着，浅浅地笑了开来。他轻笑着，背手站在金水桥上，桥下四百石龙，擎戴水中，却不及他独立清风，眼中的那抹温和。

　　稍侧过脸来，他歪着头，看着我莞尔的模样，背在身后的手，倏尔举到前来，扬着手里的两壶陈酒，笑容轻绽。

　　同坐在一张桌前，桌子上简单的摆着几个小菜。胤祥翻出两个杯来，拔了酒塞，那酒瓶里的香气，袅袅地透了上来，溢着淡淡的芬芳。他低着头，浅浅地添了两杯酒，举手递到我的面前，只道了句：“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接着，仰头倾尽。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模样，手里的酒水同样饮尽。他鬓间几缕苍凉的白发，藏在发灰的黯然里，失了从前的光亮。他静谧着，眉间的神色，少了曾经的轻狂，可那不羁犹存。他淡淡的笑容，少了一分逍遥，却还留那抹轻柔的温和。

　　抬眼，见我瞧着他，目不转睛的模样，愣了愣，他笑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同样笑答：“你老了。”

　　“哦？”他随性一笑，手里的筷子忽的就在我头上一敲，似是仔细地瞧了瞧，点着头，煞有介事道：“你也老了。”说罢，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欢笑开来。

　　看着他喝酒的模样，手上的小酒杯，早就不知满了几回。我拿过了他手里握着的杯子，他手上一空，抬眼看我，眼神不解。我笑了笑，仰头自己喝了这酒，那酒的辛辣一下子窜进了喉咙里，惹得我下意识地眯眼。

　　手上动作着，把桌上的菜倒在一起，并了并，空出两个碗来。我重新为他添满了一碗酒水，递到他的面前，笑道：“这样喝才痛快！”说着，我自己也添了碗，大口地喝了起来。

　　他瞧了我一眼，同样干了一碗，抬手抹了抹嘴边的酒渍，自己痛快了，却看了看我的左手腕，“你又不能多喝。”

　　“好像你就能多喝了似的。”我不服气地回他，眨了眨眼，脚下使坏地轻踢了踢他的右脚。

　　闻言，他失笑着，也不再多说，只是合着我，一碗一碗的喝着。我们拿着酒碗，笑谈着，时不时还玩笑着互泼些酒菜。

　　他笑看着我，躲过了我朝他“敬”去的半碗酒，只是静静地瞧着我，笑意微敛，抿了抿嘴角，道：“以后的日子，好好珍重。有你陪着，十四弟也不会孤单。”

　　我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脑子里浮现着胤祯的脸。有了他，我也才不会孤单。

　　伸手挡下了胤祥的酒碗，我静默着，看着他原本的风华，如今却是憔悴的模样，叹道：“善待自己吧。有时他给的东西，也别全挡了回去。”

　　“我明白。”他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我所说的，并不仅指那些身外之物，还有他四哥对他的情分。他苦笑了着，静静地摇了摇头，道：“以前，多少人想和他放肆亲近，可他却不能。而如今，他可以放肆，却再也没有人敢陪他了。”

　　微漾的轻风里，默然着，我看着他渐渐出神的眸子，感受着无言的悲哀。

　　“咚——咚——咚——”顽皮着的声响。抬起眼来，正好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眸光。参差不一的酒碗，随意地摆在桌前。他静了静心，轻笑着，往里头倒齐了酒，忽而拿起了桌上的筷子，两手分持着，在碗上敲打了起来，低声浅唱。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依旧豪迈的歌声，轻合着叮咚的曲调，缓缓唱来。他敲打着酒碗，隐约里，打着《阳关三叠》的曲调，温和地笑着，以此送别。

　　眼眶微热。我看着他浅笑着的模样，嘴角一牵，手里拿着的筷子，学着他分立开来，合着他的音色，轻轻相和。

　　“流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年少时的记忆，一点一点，放映在彼此的脑海。池边柳荷相依，浮动在清风里，晕开了霞色。他轻笑着，口中唱着的歌儿，回荡在我的耳边。我轻轻地和着，一如当初，琴箫相伴。

　　胤祥，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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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之后，我终于到了汤山。站在山下，我看着僻在山边的一间小屋。简单的院子，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影。轻轻地推开了木门，我跨进那隐在山间的小院里，面前拂过的清风，吹着庭前的落花，飘散了点点的红。

　　轻笑着，看着面前那个站在树下的人影。我缓着步伐，浅笑着，接下一片落花，“听说，这里的树下，常常站着一只呆头鹅，是你吗？”

　　背后的线条，明显一僵。他微愣着，慢慢地转过身来，带起一地的轻扬，背着手，不经意间听见的声响，看着我微诧。他注视着我，微眯着眼，细细看着，怕是梦境一样，却终究醒在我看着他的笑颜里，倏尔皱眉。

　　“你……”他抿着的唇角，微怒着，原本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无奈地笑了开来，摇头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听我一次话。”

　　我笑了，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拂去了他身上的轻尘，“太听话了，就不是你媳妇了。”我笑说着，皱了皱鼻子，踮起脚，抬手勾着他的鼻尖。他轻笑着，伸手握住我的掌心，拂去我肩上的落花，低着头，细细看着我的眉眼，仿佛十载未见一样。

　　侧过了身子，轻轻靠在他的胸膛。抬眼看着身后摇曳的桃树，树上的果实，早已结满。心上一暖，我侧着脸，感受着他胸前的温热，向他轻问，“这株桃树，是你从家里带来的？”

　　他抚着我的头发，微笑着，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将我往怀里又搂了搂，不愿再放开一样。鼻翼里发出的轻浅声响，他莞尔着，忽而勾着我的鼻梁，浅声言道：“我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女人，不丢人。”

　　他玩笑着，带着些调皮的话，却是那样的温柔和情深。肩上越握越紧的手掌。我眼眶热着，感觉着他的呼吸，静静洒在我的脸上。

　　“我啊，这一辈子，就你一个男人，也不丢人。”轻笑着，一脸俏皮的模样。我一捶他的胸膛，藏着情绪的回答。

　　闻言，他伸手握住了我捶他的手掌，失笑着，原本正要说话，却忽而被我转身拥住，踮着脚，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

　　“给我摘桃儿吃，好吗？”声音里淡淡的哽咽。我抱着他，藏着的眼泪早已落下。他微愣着，侧过眼看我，半晌，终是笑了，轻抚着我的头发，莞然着，还是宠着我的模样，“好。”

　　雁过匆匆。眨眼，天气便过隆冬，又是新春。我穿着皮袄，坐在扑了毯子的雪地上，看着胤祯忙碌的模样。这一段日子来，每日里，我们早晨去登山，也去康熙的陵前，和他说说话，下午便回到院子里来，从山里采来野花，编编花环，从后山引来山涧的清水，或是嬉戏，或是打闹，日子自在逍遥。从前的那些事，离我们渐渐远去，就像远方的一隅风景，早在印象。

　　手里拿着一炉热锅。胤祯几步走到我的面前，将手里的锅子，放到早就堆好的火架上。我笑看着他坐了下来，双手捏在耳朵的模样，歪着头问他：“爷真的不需要我打下手？”

　　他回过眼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一边儿待着去。等会煮开了，你就知道香了。”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转眼看着那锅子冒着热气的模样，莞尔一笑。

　　转眼，盖子扑扑地冒出了水汽来。他倏地一笑，抬手揭开了盖子，那锅子里的热气一下子冒了上来，全扑在了我们的脸上，香气腾腾。一阵清甜的肉香，我低头望去，只见他用米酒为佐，还加了些去年风干了收起的桃花瓣儿，诱着那生肉的甘甜。

　　兴奋着，侧脸原本露出地惊奇模样，却在看见他得意的表情时，忽的又收了回来，故意撇着嘴，忍笑着不认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呢，这有什么。”

　　“哦？这还没什么？这些东西可都是爷自己上山给猎回来。”他失笑着，看着我明明开心，却又给故意忍着的模样，凑近了脸来，逗着我开怀。我禁不住他的逼视，终是笑了开来，伸手推开了他，拿着筷子，往锅里夹着热菜，“不理你，我吃东西。”可是这菜刚放到嘴里，却就被那热意烫了个正着。

　　“诶，你慢点儿。”无可奈何地笑着，他看着我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拉过了我的手，来回地暖着。转眼看着那冒着的热气，他道：“做不成羊肉炉，这生肉锅子，爷还是有办法的。这样冷的天气，也让你去去寒。”

　　我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话，只享受着嘴里的清甜，伸手夹了一块，也放进他的嘴里，急着道：“别顾着说，你也吃啊！”我笑说着，看着他被我塞了个满，这才得意了，刚让他吃东西，转眼却又问道：“你怎么会弄这个的？”

　　他无奈地看着我，轻笑着，嘴里嚼了嚼，好不容易才腾出空儿来，道：“怎么不会？原本我们的先祖，在草原上打猎放羊，吃不到热食，都是这么捣鼓的。我自然也会点。”

　　“哦。”我随口应了声，手上早就热闹得很了，哪里还顾得上听他的话。他笑眼看着我不停地吃着的模样，伸手抹着我嘴角的汤渍，莞簟地看我。我正吃着呢，被他这么一弄，别扭，微皱了皱鼻子朝他看去，却看见他深色的眸子，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赶紧转过了脸。

　　他笑了笑，转身往身后去掏着什么，我不解着，侧过眼去瞧他，只见他忽的从身后掏出了几枝盛放着的桃花来，拿在手里，就这么扬在我的面前，晃了晃，衬着他的笑脸。

　　我惊喜地看着他手里的桃花，满心的惊讶，小心翼翼地看着，激动地问：“这是……你……这是怎么办到的？”语无伦次着，我看着雪地里灼灼的那抹桃色，星星点点的雪花，轻落在它们的上头，晶莹了粉嫩的颜色。

　　他笑着，握着我的手，把手里的碧桃放在我的手心里，拨着我头上落着的雪花，“入春了，虽然还在下着雪，可你看，这树上的桃花，不也开了枝桠么？我只是提早折了几枝下来，嫁在后头暖些的地方，再用火在底下熏着，催它快熟，没想到还真成了。”他浅笑着，像也是意外之喜的模样，戳了戳我的眉心，道：“不然你以为我这几天下午没事儿都跑哪儿去了？就数你迷糊，所以才没有发现。”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手里拿着那几束桃花，灿烂地笑着，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他看着我，嘴角的笑容，却忽的闪过一丝狡黠，双手一晃，竟又从身后变出了两个面具和毛笔来，看着我微愣的眸子，声音轻缓，“今晚，我们一起庆新岁。”

　　拿着画笔，一同在白色的面具上勾画着。他拉着我的手，带着我细细地描绘，画出一个个生动的形象。

　　雪花轻散在彼此的身旁。我们都带上了面具，在落雪的树下尽情地玩闹。我遮住了他的双眼，让他蒙着眼来找我，却不想无论我走到哪儿，都能被他找到。

　　他从身后搂住了我，不容我动弹。我笑着转过身去，转眼，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雪夜的微光，飘落着纯白雪花，闪烁着晶莹的光亮，一点一点，点缀在暗色的天空里，亮色了周围的风景。他站在桃花树下，那欲开未开的碧桃，隐约里，透着淡淡的美，似还带着芬芳。他带着面具，站在我的身前，微风里，神秘而又彷徨。

　　我看着他，似是微愣着，迟迟做不出回响。

　　看着我微愣地模样，他心里疑惑着，伸手，欲要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却被我轻轻阻止，浅笑着，看着他深色的眸光，“胤祯，我有好多年，都没给你跳过舞了吧。”

　　白雪纷纷的落下，如柳絮般轻扬。飞纱片片，似轻舞，似微醺。纤动着的手指，在月夜里，如蝶般轻绽，展动着双翅，在落雪里，宛然灵动。那舞动着的轻纱，缥缈着轻盈的身姿，跳跃在茫茫天色里，似舞飞扬。

　　伸手揭开了他的面具，我看着他深邃的轮廓，轻笑着，拂过他的面颊。

　　天地间，白雪茫茫。

　　站在落雪树下，回首百年，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只是历史的过客。我的到来，为的不是改变，也不是苛求，只是为了见证这一段岁月，见证他和他，还有我们彼此的等待。

　　回望苍茫，我想，在不知不觉里，我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我庆幸我来到了这个时代，因为，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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