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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彼岸之舟
我是吉儿•莉维亚,今年31岁,据说曾经是一名女医生。我们全家住在伽莱亚西南海岸边的一个小镇上,镇子上的人大多数靠出海维持生计,除了像我这样的人。
之所以用了“据说”这个词,是因为我在一年前因为一场事故失去了记忆,除了记得佩妮之外什么也不知道。后来的一切都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她是我的情人,我们还有一个领养的女儿琪琪,我是个还算不错的医生,仅此而已。
我遭遇的那场事故,据说是再去看病归来的途中遇上了受惊的马车,撞到头部。全镇只有我一个医生,所以没人能帮我。好在我恢复的很快,也没有毁容或者残疾,只是忘掉了很多事。佩妮说不要紧,反正我以前记性也很差,现在只不过更差了一点而已。
不过没了工作,家里的生计可能要受点影响,佩妮给人做衣服,还能补贴点家用。她一点也不担心我们没钱花,因为她告诉我我之前行医赚了不少钱,省省花下半辈子问题不大。这话让我很是疑惑:我之前是做的医生还是强盗?
不过不用工作整天晒太阳吹海风的日子实在太诱人,我懒得去想接下来的事。
佩妮是个外乡人,长得很漂亮,我不大放心她去镇子里的集市,那里的水手一个个都流着口水看着她,但是奇怪的是没人敢上前一步。我回来问过她为什么那些野蛮人会怕她,她摇摇头说他们不是怕,而是尊重你的缘故。镇上就你一个大夫,万一他们哪天出了点事你不管,他们只能等死。
我才知道我原来是个懂得起死回生之术的牛人,难怪能让歹人心存畏惧。可一旦他们知道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还会这样对待我们么?
琪琪也不担心。她今年大概有八岁了,整天皱着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佩妮说这丫头是个神童,看过的书比我都多,而且都能背出来,不像我,看完都就着饭吃了。
琪琪不大跟我说话,整天躲在房间里看书,偶尔跟我打个招呼,比港口打更的老头动作还迟缓,我真怀疑她不过是披着八岁少女外衣的千年精怪。
不过就算是精怪我也认了,毕竟一个完美的家庭就是要老婆孩子齐全才对。每天晚饭的时候都温馨得不得了,佩妮做饭也无可挑剔,天生的家庭主妇。我好几次都忍不住问她:我是怎么遇见你的?是去神庙里求来的吧?
佩妮笑而不语,伸手在我腮帮子上一顿乱掐,琪琪这种时候才会表现得像个正常孩子,兴奋地跳过来指挥战斗……
我不介意这种表达爱意的方法,反正晚上我会加倍表达回去。
如果生活总能这样下去,即使是欺骗,我宁可一直被骗下去。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在杂物堆里发现这本日记,发现那些陌生的名字,而日记的主人,她说她叫吉儿•利维亚•韦斯特伍德。
佩妮和琪琪都睡的很沉,我睁着眼睛看佩妮的脸,看了很久仍然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一点也记不得我和她的过去,我只是被告知这个我喜欢这个漂亮的女人,我们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我完全不记得。
生活里有些东西变了质,尽管它完美的让人不忍心打破,但我知道那终究是一面光洁的镜子。
一切来得很突然,就像那天早上我发现那本日记一样,我在佩妮的柜子里发现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些杂物:一只耳环,一块弯曲的铁片,一颗黑色的珠子,几个淡琥珀色螺号……
我拾起一个生锈的铜管,想弄清楚它的功能,。擦去表面的锈迹之后,我看见了那一行已经磨得看不清楚的文字。
给我的吉儿•莉维亚,无论何时,你我同在。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把那根铜管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声,铜管发出一声闷闷地响声,四下里一片寂静。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泪流满面,而那根铜管滚落脚下,陷在地毯之中。
往昔的记忆像被磨成粉末一般看不清楚,唯独能记得的是一种熟悉的气味,正是那种气味让我流泪,让我心痛的无法站立。
那是不属于海边的、平原的味道,是刚刚洗过的白色棉布,是残留在空气中的烟花余烬,是属于自己经年不变的那几件行李……我恍然想起每夜入睡时眼前晃过的华丽色彩,不是佩妮头上的珠花,而是一盏不属于我的吊灯。
门口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佩妮站在门边,脚边是摔得粉碎的花瓶。
“你……你在干什么?”
我望着她,缓缓举起盒子,一脸绝望。
琥珀色的号角召唤出了那扇环绕着金色文字的门,我觉得这门似曾相识。佩妮看着我说:“你确定你要去?那一边是你的过去,而我和琪琪,是你的未来。”
她说话的语气让我有了一丝犹豫,但是不由自主的力量还是让我跨了进去。
连过去都没有的人,谈何将来?
一转眼又是天光云影,风声很大,却不是海风,而是高空凛冽的山风。我站在一艘浮在空中的三桅帆船上,船头巨大的半身像背对着我,迎向血红的日出。
我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我慢慢朝船舱走去,这里的感觉非常熟悉,我本能地记得那些扭曲的楼梯通往何处。不管我怎么走,终点都是那间华丽的大厅,那个人就在那里等我,一如多年前他第一次带我走进这里。
“海德里克……”我迟疑地走向那个背对着我坐在椅子里的人,他对着壁炉,似乎在看书。听到我的声音,他开始并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平静地说:“你醒了?”
我怔怔地握着号角,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的目光就是一道魔咒,被删掉的记忆撕破简陋的封印张牙舞爪地爬上来,一遍遍冲击着我的身体。我任它们抱怨、宣泄、报复、破坏……直到一切安静下来,海德里克和我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海德里克不知从哪里搞出一把椅子放到我面前,我早就站立不稳,坐下后顿时觉得话都说不出来。
歇了一阵,我掏出那个铜管,仔细擦了擦,在海德里克眼前晃了一下,又收了起来。
“特蕾西送我的,需要她的时候可以打开一扇从她到我这边的门。”
“你们总是有很多这样的玩意,你也送出去过不少吧?”
“一共三个,只有一个人用过。”
“麦琪•斯特拉•帕丁森。”海德里克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连这个也知道?”我皱起了眉。
“这两年里我对你的了解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两年?”
“你被洛娃接到这里之后,已经过去两年了。”海德里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你一定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被送到那种地方,为什么会失忆……你会有很多疑问,但你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他并不询问我的意见,因为他的确了解我,而且很自信。
“蒂塔他们怎么样了?”我打断他的话。
“活着,都活着。”海德里克笑了,笑得很苦,“你们活着,以整个世界为代价。”
“什么意思?”
海德里克翻开桌上的本子,指着某一页开始念道:“新皇二百三十九年十月,帝都新教教徒动乱,大祭司率私兵攻陷皇宫上层,以私藏黑恶魔之罪名问罪皇太后,宫廷被迫下迁,太后及陛下求助于司法厅,埃兰蒂诺公爵与叛军交战,历时三日,叛军败退,克里斯蒂娜下落不明……”
“他们终于翻脸了……”我长出一口气。
海德里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索性合上本子说:“克里斯蒂娜打不过佛雷迪克,只好逃走。但是佛雷迪克借机夺了兵权,回头反咬一口把安萨沙赶下了皇位。”
“然后呢?”我听不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海德里克停了很久,似乎在考虑该怎样向我解释。
“他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他的主人想要这个世界,但我们不能给他。”海德里克仰望着天花板,我跟着向上看,那是一幅众神的画像,画面中央是空荡的天空,亚当斯和狄安娜站在两边,手都放在自己的武器上,脸上却是礼节性的笑;地母在画面下方正中央,低头祈祷着什么,在她周围是她的孩子们,洛尔辛加也在其中;狄安娜身后站着风之女神、海之女神、森林之神和所有的女神,亚当斯身后则是雷电之神、山神和一切的男神。他们头上,飞翔的是各个星辰上的神灵。忽然间我愣住了,在那一片神灵的面孔里,我似乎看见了海德里克的脸。
“抱歉,他们把我画得太好看了。”海德里克轻轻摇了摇头,“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微不足道的服务人员,掌管收藏与贸易,也是这个世界的观察者之一。”
我皱着眉,无论如何感觉不到什么神圣的气息,这玩笑可开大了。
海德里克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下,说:“我的正式工作是贸易之神,武器是天平,你可能不太关心,但是特蕾西对我还挺熟悉的。”
我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你……你不是神使?是神本身?”
他双手一摊:“我有很多神使,但是人手还是不够用。我和你的主神可不一样,狄安娜小姐每天躺在月亮上打打兔子就算工作了,我可是要管理这世界上所有的交易,再说,没人找我麻烦,我也喜欢离地面近一点。”
“你的信徒呢?”
“所有的商人。”
“那你其实是……”
“墨丘利?不好意思,那是我老家的名字,不是我的名字。说起来,很久没回去了啊……”
我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言归正传。”海德里克指着头顶的众神,若无其事地说,“我们都不喜欢暗影之神,他是众神的敌人,所以这个时候,伽莱亚的内战已经不是简单的内战,而是众神之战。”
“然后呢?你们联合起来打败了他?”我壮着胆子插了一句。
“很遗憾,众神如你所见,不是个个都像狄安娜小姐那么能打架,天平不可以丢出去当盘子砸人,所以,大家只是定了个协议。”
我无语了。
海德里克仍然一脸无所谓地说:“接下来就和你有关了。定协议的时候大家各自要回各自的小弟,狄安娜还算没忘记你,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自己的鹰犬继续活下去,当然,克里斯蒂娜不算,她是叛徒。”
“于是我和特蕾西就都活下来了?”
“没那么简单,佛雷迪克死咬着你不放,说你知道的太多,要么死要么跟他走。最后大家一起吵了很久,他才勉强同意洗去你过去的记忆,给你自由,特蕾西也是一样。克劳迪娅保释了蒂塔,菲罗西斯替夏洛特说话。”
菲罗西斯……连战神也只有谈判的份儿么?
我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那杰瑞和杜……”
海德里克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你急什么,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故事。”
原来我被抓走的那一天,杰瑞就拉着杜克兰一起离开了队伍。然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一路向南回了老家。用海德里克的话说就是“在一片争议中成了精灵的首领,在听到伽莱亚内战的消息后又冒着引发内乱的危险出兵中原”。本来精灵的军队面对佛雷迪克也没多少胜算,但是“据说”,杜克兰在精灵之森找到了他一直想要的皮瑞维里奇之书,加上从夏洛特那里偷来的本尼菲特之触和他自己一直握在手里、伪装成大腿骨的曼妮之眼,终于成功唤醒了海德里克最痛恨的三邪神。
这三个家伙虽然不入流到连众神的画像都上不去,但是或许黑吃黑别有风味,居然和佛雷迪克打了个平手,海德里克不得不为世界贸易的失衡担忧,因为曼妮把佛雷迪克手下的黑恶魔都变成了金子……
“本来大家是打算息事宁人的,但是既然都打到这个份上了,狄安娜和亚当斯也不好意思不插手,我猜你就是因为这个被叫起来的。”海德里克指了指脚下,我们所站立的地板忽然变成了透明的玻璃,透过稀薄的云层,我看见了脚下我熟悉的那个世界。
一片狼藉。
我们脚下是曾经巍峨华丽的帝都帕兰迪撒,如今白色的皇宫和宝石般璀璨的大教堂都已不复存在,整个城市像是倒在帕兰迪撒河上的烧焦的树干,焦黑且狼烟四起。城外是驻扎的军队,从阵营上来看,不只有精灵一支军队,还有各个地方上的散兵。
“反对佛雷迪克的人很多,没有几个人愿意在黑恶魔的统治下生活。”海德里克指着那些颜色各异的帐篷说:“杰拉瑞德的进攻只是一个导火索,现在围攻帝都的势力大大小小有二十几个……”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你是说杰瑞?”
海德里克点点头:“史上最奇怪的精灵首领杰拉瑞德•亚斯兰•巨石。”
“巨石……”我默默汗颜,他爹取名字时一定不知道儿子将来是什么体格……
“仗打了多久?”我注视着地面上那绵延数里的战场,留在那里的血液早已干涸成黑色。
“快一年了。”海德里克淡淡地说,“你要不要去看看特蕾西的情况?”
“……”脑中一时间变得空白,我认识的那个人仿佛是前世的事,我看了看手里漆黑的铜管,有些犹豫。
海德里克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低声说:“没关系,她也不记得你,但是我猜她现在遇到的麻烦只有你才能解除。”
“好吧,带我去。”我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听见她不记得我的消息时,我居然松了一口气。
雪山,安德里亚,农场和教堂。曾经我带她逃亡的起点,如今变成最后的归宿。命运喜欢原地打转,一圈一圈转过去之后,我们都老去然后死亡,而世界一如往常。
我和海德里克站在教堂门外的空地上,怔怔地看着里面那个披着婚纱的新娘。
那白色很衬她,纯净的没有多少点缀,显得她越发的纯净无暇。曾经短短的黑色直发两年间留长了不少,现在已经能绾成一个发髻了。她还是那么瘦,带着甜美的笑,幸福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对方正把一枚戒指套在她手上。
我把注意力拉到那个男人身上,发现她要嫁的人竟然是个精灵。高挑纤细的身体完全不像是武士,稀薄的精神力也不像是法师……
“杰克,是个游吟诗人。”海德里克解释道。
我扭头看看他,说:“我想什么就那么明显么?”
商人耸耸肩:“我能看穿一切伪装的表情,这是经商的基本技能。”
好吧,我无话可说。
“可是我来这里干什么?她嫁人结婚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我还是去上战场吧。”
既然能看穿我的想法,还带我来受刺激……
“不,你们之间还有些事没有完,你不解决这些事,她就没办法按照你和艾伯莱森约定的那样,‘幸福美满的生活下去,不要伟大’。”
我盯着海德里克的脸看了好久,开始相信他真的是一个高高在上,无所不在的存在。同时身上也泛起一阵寒意:他知道我所有的事,包括我的过去和将来;而我对几乎他一无所知。
教堂里的尖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和海德里克同时回头,发现新郎痛苦的捏着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跌跌撞撞向后退去。
“怎么回事?”我问海德里克。
“你们的契约,保护契。”海德里克再次耸耸肩。
“可是我们的契约已经被佛雷迪克解除了!”
“嗯……他解除的是你们的精神纽带,但是契约还有效。”海德里克推了我一把,“解除契约的方法,你知道的吧?”
我被推的向前踉跄了几步,回头再看,海德里克已经消失不见。
嘈杂的人群和惊慌的新郎,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看着那个惊慌无助的新娘,心里一阵愧疚。
对不起,不能保护你到最后。
我穿过教堂里乱作一团的宾客,径直走向已经跌倒在地的新郎。
“杰克?”我向他伸出一只手,无形之中抽回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惩戒之力。新郎错愕地发现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而一个陌生女人等着和他握手。
“是的,是我。”他迅速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和我握了握手,“您是?”
底下忽然安静了,所有人都注视着我,等我的回答。
“我……”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编个假名字,却听见背后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喊声:
“吉儿?!”
我转过身,特蕾西一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指着我,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和……恐惧。
“是,是我。”我只好重复杰克的话,海德里克说她不记得我,看来是骗我的。
“你不是……死了么?”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杰克看看我又看看特蕾西,迷惑地问:“怎么回事?她是谁?”
特蕾西用力摇头:“不……这不是真的,你死了……你已经死了……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特蕾西!”杰克按住她的肩膀大声叫她的名字,“冷静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刚才的怪事又是怎么回事?”
我拉开杰克的手,对他说:“她说的没错,我就是那个阻碍你娶她的死人。”
杰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微微一笑:“别担心,我还活着,但对于她来说,我最好还是死了。我们是有契约的人,她要嫁人,必须先要把契约解除,否则就会像刚才那样,要了她亲爱的丈夫的性命。”
“不!”特蕾西打断了我,“不可以!”
杰克也着急起来:“那要怎样?怎样才能解除契约?”
我淡淡一笑:“很简单,只要向神献上我们俩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替代品就可以了。”
“不可以!”特蕾西几乎是在嘶吼,“我不嫁了……你还活着……你怎么还活着……”
我拍拍杰克的肩膀,说:“她太激动了,你要好好照顾她。以后没有了契约的保护,她会受到很多伤害,你要保护她,替我保护她,明白吗?”
“不要……”特蕾西抢在杰克之前说。
杰克点点头,迟疑着说:“我能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我看看特蕾西,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是她的保护人。”
也是被她保护的那一个。
“那,请你马上解除契约,然后,不要伤害她,不要让她痛苦。”杰克我紧握的手,很郑重地请求道。
“好,但是我和新娘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你也看出来,她情况不太好。”我一边说一边紧紧拉着特蕾西的手,以防她冲出去跑掉。
杰克虽然一脸的疑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教堂的更衣室里,特蕾西再也忍不住,冲上来在我肩上狠狠捣了两拳。
“你去哪里了?”特蕾西泪眼婆娑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好傻笑。
“别废话了,带我离开这里吧?”她伸手扯下自己的头纱塞进我手里。
我低头看着手里精致的头纱,微笑着理了理她的头发,重新给她带好。
“你干嘛?”她不解地抓住我的手。
我盯着她,许久才说:“你不是要嫁人了么?我终于等来这一天了,我和你父亲约好的,等你有了幸福稳定的生活,就解除契约。”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渐渐黯淡下去,“你不是来带我走的……”
“我是来祝福你的。”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爱那个人吗?”
她别过脸去,小声说:“海德里克说你死了……”
我扭过她的脸:“你爱他吗?”
她抿着嘴,半晌吐出一个字:“爱。”
我松了一口气,说:“好,我们出去吧。”
教堂被重新整理过,一切又变得庄严神圣,井井有条。我注意到这是一间月神教的教堂,狄安娜像得旁边还挂着克里斯蒂娜的画像。现在战争还没结束,对她的最终审判也难以确定。如果最终佛雷迪克获胜,那么克里斯蒂娜也会被定为逆贼,月神教堂也会和当年的凡多里昂一样付之一炬;如果杰瑞和义军获胜,那么克里斯蒂娜又会如何?他们都知道这个女人对我做过什么,很难说她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这是背叛神的代价,她应该早就知道。
我和特蕾西站在圣像前的台阶上,杰克站在我们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他显得很不安,而特蕾西很绝望。
“祝福你们。”我低头吻她的手背,为她念出月神的婚礼祝福。
特蕾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表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但是我知道她并不感激我,我也做不出让她感激的事。
“你打算怎么办?”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浅笑:“迟早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踏上一级台阶,站在特蕾西身侧,她白色的蕾丝头纱随风飘起,擦过我的脸颊。我一把扯掉那块华丽的头纱,她精致的发髻也随之散落。我顾不上欣赏,另一只手已经拿了一把匕首出来。
“你干什么?”杰克大喊一声冲上来,特蕾西拦住了他。
“你最喜欢哪个部分,拿去好了。”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讲自家花园里的一株杂草。
我笑着点头,我猜我喜欢的地方,我主也会喜欢。
她眯起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拿去的,是不是就还不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说:“是,回不来了。”
匕首从她白皙的脖颈处划过,被风吹得四处飞扬的头发那一瞬间变得温顺无比,心甘情愿在锋利的刃口下断成无数碎屑。她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齐耳短发,笔直的像是纺出来的丝线,一条略略有些大的白色裙子,裹着弱不禁风的身体。只不过那时她站得很高很高,我看不清她的眼睛,而现在,我们离得如此之近,我能看见她眼底想要隐藏的全部。
“原来你最喜欢这个。”她喃喃地说着,眼底泛起一层水雾。
我忽然很想丢掉匕首去拥抱她,跟她说算了吧,管他契约不契约,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算了,忘记佛雷迪克,忘记伽莱亚,忘记狄安娜,我就是私心地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就算是死路也要一起走完……
可我还是点头,掀掉我白色的帽子,抖开我全部的头发。淡棕色的、瀑布一样的头发瞬间遮蔽了我的上半身,风迫不及待地把它们吹得一片混乱。
特蕾西的眼神有些迷茫,“可我不喜欢你的头发,别剪了……”
我很高兴直到现在,我们想的仍是同一件事,我们之间的联系本就出现的没有缘由,现在剪断了,也应该会断的很彻底吧。
贴着肩头用力一划,那些触手一样的细软发丝哀嚎着离开了我的身体,它们也会恨我,恨我毫不惋惜地一件件抛弃我的所有。
特蕾西看着那些仍握在我手中的断发,目光黯淡了下去。
我丢掉匕首,以食指和中指为笔,在头顶的虚空中画出一个半身大的圆形,在其中飞快地书写着谁也看不见的文字,旁边的人只能看见每一笔末尾甩出的一点金光,照亮了教堂阴霾的空气。
最后一点金光消失在半空中,圆环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本来已经散落的特蕾西的头发纷纷漂浮起来,像被吸引一样涌入圆环的范围。我抬手把自己的头发也抛了上去,圆环里所有的光线交织起来,渐渐吞没了一切,除了白光,什么都看不见。那光芒如此耀眼,以至于大多数人都不能直视,只有我和特蕾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仿佛落下的太阳般的东西,直到双眼刺痛的流出眼泪。
她慢慢走到我旁边,轻轻环住我的腰,尖削的下巴抵在我肩头,我听见她略带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再见了,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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