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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灯节
黑大哥说要去鸢国。他现在偶尔也会讲讲话了。言岁寒的心情有些说不清。她竟出了宸府,除了曜都,出了国了!鸢国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被迫。既然一路莫名其妙的走来了,便接着走下去吧。她已经很久没想过她,言岁寒,所谓质子的人生意义了。她喜欢她的名字,她母亲以丹橘激励她,橘之节操本质使然,并非地利之故,经冬犹绿林。做质子也好,被胁迫也好,她都是自有岁寒心的岁寒,这就够了。
过了先前的村子,马车行了不多久,便来到了一个小镇。这里是鸢国的地界了。黑大哥安排了言若二人住下后,就说要出去办事,两天内回。他倒不怕他们跑了。经过了之前与村人们的相处,言岁寒已不惧于和人打交道了。黑大哥一走,她便拉着若岚缘去逛集市。这两天正赶上节庆,镇子里的人都着盛装。言岁寒和若岚缘也照他们的装束打扮。言岁寒不喜环佩钗戴,却从城北一路吃向城南。
“今儿晚上可要热闹了。”言岁寒又接过了十串烤肉,就在街边惬意的吃着,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若岚缘含笑看着她,替她付了账。
“岚缘你说他们这个射灯节不会出人命吧。”言岁寒瞟了眼四周,凑到若岚缘耳边小声道。
“你呀!”若岚缘见她一脸恶趣味的表情,无奈嗔道。
这个镇子有个一年一度的射灯节。当天晚上,镇子里的年轻男女们聚集在一堂,各自把写着心上人名字的纸条塞进孔明灯灯尾小竹筒里,然后将灯放飞,万千灯笼点亮夜空,这时由上届的灯心之人来射灯,被射中的灯笼落地,当晚的主角便应运而生,正是纸条里的名字,而此人也是下届射灯人,称作灯“心”。写纸条的人称作锁“心”人,锁心人若是多个——言岁寒所说出人命,此其一,而实际上——擂台之上,才艺比拼。这个镇子的人多能歌善舞,盛装出席除了吸引心上人,也是为表演准备。结果自有众目评定。胜出者并不就是赢了,还要站在灯心面前等宣判;若锁心人只有一个,也要献艺,直接由灯心评判。撒花是成功,泼水是失败。——言岁寒所说出人命,此其二。
“拼命一场,碎心而归,怕是活不成啦。”言岁寒说着转身又去要烤肉。
若岚缘急忙拉住了她:“再来要坏肚子了!”
言岁寒努力努嘴,拍了拍肚子:“好嘛,你说不吃就不吃了,也差不多饱了。”
这一晚,灯亮如昼,笑语声声,空气中都好似飘浮着姻缘的味道。言岁寒一早好奇今天的射灯人是男是女,一见是个男子,浓眉大眼,一派正气的样子,好笑的想,一群女子争风吃醋的献艺定是色彩纷呈、花样百出,精彩无限啊。正要把想法交流给若岚缘,却见他静静的站在身旁,望向主台上的眼眸深而明亮。他在想什么呢,言岁寒有一丝惆怅。若岚缘向来少语,有时看着他温温淡淡的笑容,不禁想,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言岁寒!”
怔忡中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出她的名字,愕然的抬起头来望向四方,这时又听到“请灯心上前!”
循声源处,竟是主台!
若岚缘笑着提醒她:“岁寒是今天的主角呢。”
言岁寒嘴巴张了张,一时还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若岚缘轻推了她一把:“快上去。”
众人等待中,只见一个少女出现在主台上。她头戴淡紫细绒的宽檐帽,身着彩蝶穿花的棉布短褂,及膝的白底缀珠百褶裙,足蹬金穗垂须的长筒靴。她的容貌并非多美,灯月之下却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射灯人冲她笑了笑,又转向台下大声道:“请锁‘心’人现身!”
芸芸之中跳脱出一个身影来,如墨长发用一根宝石蓝丝带随意束着柔顺的垂在一边胸前,一身胭脂红的对襟长衫,领口同袖口皆镶游龙戏珠的精致滚边,身后背着一把七弦琴。却见他眉目清朗,浅笑悠然,分明是一个俊雅颀美的少年。
言岁寒惊叫道:“若岚缘?!”飞身一跃而下,推了他一把,“你搞什么鬼?”
若岚缘攫住了她的手,身子一斜,嘴巴贴在她耳边:“我也不知道呀。”
台上道:“请献艺吧。”
若岚缘微一点头,却听到“且慢!”一声大喝,划破了众人惊艳中的岑寂,更显得清越深远,格外悦耳。
“好厉害的传音功夫!”言岁寒低赞一声。
只见远处有一人缓步而来,他的面庞随光影忽隐忽现,夜色中透着邪魅,竟是一种不辨男女的美丽。若岚缘窒了一窒,似若无意的微微侧肩,把言岁寒挡在了身后。言岁寒却早已看见了那俏比女子的容颜。
“言小姐不认得在下了?”
若岚缘大惊失色,言岁寒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低低道:“是叶家人,叶冬霆。”叶家,意指旧朝皇家。
射灯人看了看若岚缘,又看了看叶冬霆,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既然如此,二位谁先来?”
台下一众这才回了魂,笑声一片,催叫表演。
若岚缘一瞬已是淡定无波,瞳眸深不见底,似笑非笑的与叶冬霆对视。叶冬霆嘴角微勾,眨眼间手中多了一支通体青翠的碧箫。言岁寒还不及看清他是何时动作的,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箫。还以为是那天逃命不慎掉进了河里,原来……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摸走的吧,真是好功夫,别在中衣都能……等等!言岁寒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别在中衣……中衣?!脸忽地红了,正对上叶冬霆玩味的笑容。
射灯人又问了一遍:“请问二位谁先来?”
只见叶冬霆优雅而轻地将箫送至唇边,若岚缘如电般反手一扬,背上的琴已在怀中。箫声破寂的同时,琴音也潺潺流出。一个月下玉立,青衣飘扬;一个席地而坐,红衫翻飞。
丝竹雅乐相和,暗潮汹涌其中。箫声悠扬,如一阵缱绻缠绵的风,一群戏水追尾的游鱼,一朵黑夜中悄然绽放的无名花,一只青鸟抚摸过的苍空;指间弄弦,上天入地轻如飞燕、翩似惊鸿,掀起波澜壮阔,带领雁群的迁徙,一瞬万物复苏,斗转星移。
叶冬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箫声倏忽转高,仿若挣破樊篱,气冲霄汉,激昂高歌,响遏行云。琴音在打压下涓埃细滴,不绝如缕,辗转低吟,哀婉如泣。
若岚缘脸上竟绽出一个绝美的笑颜。琴声一顿,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骤然一个跳跃,犹如云开之雨,洗去尘世污垢与浮华;宛若破晓之光,唤醒生命的生机勃发。
众人皆已听得入定。言岁寒头疼的点了点前额,转身欲走。琴箫立时戛然同止。
若岚缘身形一晃,到她旁边,也不多问,轻笑着执起她的手,就要一道离开。
叶冬霆在身后道:“姑娘的箫不要了?”
言岁寒淡一摆手:“你喜欢便留着吧。”他吹了那么久,早不想要了。
叶冬霆闪电般掠来,挡住他俩去路,嬉笑道:“还没玩呢就想走?”又面朝主台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邪笑脸:“得让这位小姐给我撒了花儿了才算完对不对?”
射灯人还没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神,条件反射的点了下头。
他这一问,场面又热闹起来。一竹篮花瓣和一小桶水很快被送了过来。
言岁寒定定的瞅着那两样物什,一面想不与他胡搅蛮缠,干脆泼他一身水走人;一面又想他家虽倒台了,可他现在与她那了不得的老爹一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啊,他武功又高,泼了他怕是跑不了……
若岚缘见她唉声叹气皱眉不语,便转向众人道:“请问各位,方才可是这位公子胜了?”
众人一窒。突然有一人说:“方才还没分出胜负哪。”大家皆称是。又有一人道:“这位姑娘,比试尚未完结,做什么要走哇?”
言岁寒叹了口气:“他们俩这么个斗法儿,三天三夜都不会玩,我等不了呀。”看模样及其委屈,似是累极了。一晚上一桩接一桩,连喘口气儿的当儿都没有,她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现在站在这儿只觉是一场梦。过了会儿,她热切的看着叶冬霆,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恳求:“我撒完花儿就能走了么?”
叶冬霆大笑:“当然。”说完,坦荡荡的站在那里,等待鲜花的洗礼。
言岁寒接过花篮,若岚缘按住她的手。
“若世子这是要做什么?”叶冬霆挑了挑俊秀的眉,目若秋波,唇似桃瓣,当真美得叫人心跳。
若岚缘手颤了颤,没有放下,似是做了一番挣扎,抬眸迎上言岁寒惊疑的目光,极轻、极柔的笑了。
言岁寒看得出来这轻柔里有苦涩、歉意、安慰,欲诉还休,看得出来这一笑,笑得极艰难,但是心,还是被扯了一下,疼痛弥漫。
世子?什么世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人生出现一个世子不是偶然,不是幸事,是灾难,出现任何一种大人物,都是灾难。她大概忘记了这世上有一个叫作未昭山庄的地方,那里的人可都是大人物。他们之间没有交情,只有交易。而她和若岚缘,正是从那里出来的。她一直避开不去想她是怎么出来的。若岚缘救了她?他一个少年,能耐似乎太大了。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就凭他们发小的交情,他便该救她,带她走。呵,她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是忘记了啊,从来都刻意不去得知,因为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真的么?
言岁寒慢慢抽回了手,并不悲伤,只余清醒:“宸公让你带我出来的?”
若岚缘的笑容凝住,垂下了眼:“不是,他……只是没有阻止。”
“他为什么不阻止?”
“他说……你自会回去。”
言岁寒呵呵笑了起来,她的贱命那个人可真是看得一清二楚。“我对你又有什么用处呢”,她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若世子?”
若岚缘只觉胸口窒闷,许久,艰难地道:“我……只想……带你走。”
“哦。”言岁寒越发的巧笑嫣然,“这么说,黑大哥是你的人了?你是鸢国的世子,对不对?”她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不禁又笑了。
“对”,若岚缘深吸了一口气,认命地道。
言岁寒不说话了,也不再看他,走到叶冬霆面前,把花篮举得高高,像浇水一样将一篮花儿从叶冬霆头顶浇下。然后在他发愣之际,突然临风飞上就近的屋顶,几个起落,如蝶的身影已隐没在无垠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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