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八章苏家女子 (上)

　　一盏白纸灯笼，上面草书题着一个江字。五柳，一手捏着灯笼的尾端，另一只手则执着一卷书正看得入神。花逐水看到他，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这三更半夜，五柳何以在他们的院子中坐等着。
　　“先生？”
　　花逐水开口，刚好能让不远处五柳听到的声音，却决然不会吵醒怀里这个醉得睡去的江溯。
　　五柳抬起眸子，长袖拂了拂，笑了笑。“真是打扰了。原是睡不着找你们清聊……却不知不觉等过了头。”摇了摇头，原先看得入迷并不觉得累，此刻松了身子，一阵一阵的麻就从脚底传上了四肢，让他苦不堪言。
　　“哪里，该是花某道歉才是。让先生等了这许久时刻。”花逐水笑翻过手中的竹扇，指了指怀里的江溯，“只不过，我先得安顿好这个醉鬼，若先生不嫌麻烦，便再等我片刻，此刻月色正好，在下倒真愿意陪先生谈谈心。”
　　“不碍事。”五柳笑着抬了抬手，示意花逐水先入内。花逐水对他笑点了点头，便扶着江溯进了屋。

　　“花公子……”
　　替江溯褪下衣衫，除却了鞋袜，用绣被将人遮了个严严实实，花逐水才要起身，手却被江溯紧紧拉住，不肯放松丝毫。
　　酒气氤氲。含糊低喃。
　　花逐水看着在睡梦里犹自喃着自己的名字很是不安的江溯，轻叹了口气。
　　江溯……手一点点拂过江溯的眉眼，花逐水笑得越发宠溺。
　　——等你醒了，我们就一起还了娘的心愿，然后回家好不好。
　　——若你喜欢，我就穿了一身红嫁给你……
　　江溯。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可还愿意用你的一生陪我这个妖孽？
　　下一世……我还来缠着你，可好？
　　突然而起的焦躁。
　　心跳，竟然突然加快。
　　花逐水撑着自己上半身的手突然无力，身子跌压在江溯的身上，感觉到身下江溯难耐地动了动，只不过随意的几下，却是轻而易举地勾起花逐水心底的欲望。
　　花逐水皱起眉，无力的手一点点回复气力，而心底突起的焦躁也一点点被妖力压制平复。不过一刻不到的功夫，花逐水却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
　　撑坐起身子，花逐水突然想起早上那一阵熟悉的难耐……莫不是……脑海里有什么想法一晃而过，却快得让他无法捕捉留意。
　　想要仔细地想想，门外却传来三声叩响。
　　“花公子？没事么？”
　　五柳带着略微担忧的声音随之响起。也一并打乱了花逐水那一瞬即逝的思虑。
　　“无妨。”花逐水起身，低头看了一眼江溯，替他掖好方才弄乱的被角，然后几步出门，转身合上了门。
　　门外夜风微凉。花逐水只觉得心神又清明了几分。转身便看到了执着灯笼的五柳。
　　“江公子还好么？”
　　“多喝了几杯酒，他心里烦，醉得快了些。怎么，先生睡不着可也是因为心里烦躁？”花逐水啪一声摇开扇子，扇了一下，却不见五柳回答，那月色下，脸色也看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看见那唇角一抹苦笑，带着涩意。
　　“这江家不愧是武林世家，小小的别院也随着风景不同安置了不同的样式。这别院有一池不错的风荷，先生若愿意，我们去那水边的亭子里坐坐，如何？”说完，花逐水眨了眨眼睛，半抬起的手里，多了一个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酒坛子，一晃一晃的。
　　五柳见了那酒坛，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在亭中坐定。
　　此刻还是五月中旬，正是初夏未到，从亭子里放眼望去，满池的荷叶脉脉，偶点缀着几个荷花骨朵儿，到也别有一番风致。
　　两人像是被月下的风荷吸引了目光，一时间都只是望着池子出神，没有一句话语。
　　几杯酒闷酒下肚，半晌，却还是五柳先起了话头。
　　“花公子，你说……”
　　说什么？花逐水侧了头去看欲言又止的五柳。五柳的唇死咬着玉色的酒杯，看出来很是用力，将唇咬得死白。
　　“你说，这个世界上可有神？可有命定之说？”
　　花逐水不答。
　　五柳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说，若真有神，那为何他们要这样作弄世间的凡人？为何要让人受尽苦痛，为何要有爱与不爱，有悲欢离合……”
　　“你说，若明知相守无望，人可还……可还要努力去痴痴念想？”一句话，五柳咬字清晰，可花逐水却听得那每一字咬得太过用力，竟都是打着轻微的颤。
　　花逐水一愣。却也不过是一瞬。他抬起头看着那轮清月，方才清亮的月，此刻却被飘过的云遮住了光华，只有一抹惨淡的月色从云层里倾泻而下。
　　“为何不。”
　　“想必五柳先生已知我花逐水并非常人。我是妖，而且还是那种很了不得……哼，也是被三界背弃的那种妖。你知道么……克母，克父，弑族，杀爱……这样诅咒的七世我都过来了……上天说我花逐水注定无法和相爱之人相守，注定和相爱之人彼此伤害，注定了世世不得好死……可，那又如何？”
　　啪。
　　酒杯碎裂。
　　花逐水站起身子，手负于背，抬起一只手，指着那天。
　　“就算我花逐水注定不得好死，就算他天定命定又如何？我便逆了那天。就算成不了仙又如何？就算堕入魔道与世为敌又如何？只要有他，此生足矣。”
　　江溯。
　　你可愿意陪我花逐水逆天而为？
　　这一世……
　　你可愿意陪我挑一挑那命中注定？

　　“有他……足矣么……”五柳痴痴地看着花逐水的身影。
　　“五柳先生，你看那明月。明月或许会被乌云遮住一时片刻，但乌云决然遮不住明月永久。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我与江溯分开，只要他不放手，我便决然不会放手。命，是我的，不是天的。所以你说……即便已知相守无望，为何不能去改变……”
　　五柳微微一笑，那种苦涩已然释然。
　　“早知道花公子并非凡人，却不知道竟不凡至此。五柳受教……这一杯，五柳敬你，更是谢你。”
　　月从云中浮现而出，那一泻月光下，两只酒杯相碰有声，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三更。

　　花逐水看着对面的五柳迷离了眼神倒卧在石桌上，眉头轻皱。
　　“今夜可好，一个已经醉了，这怎么又醉了一个？不过还好，这个可不需要我动手。”
　　拂袖起身，这人间的酒，对他花逐水这只妖来说，却像水一般没有劲头。面色依旧的花逐水，轻摇着扇子，对着院子的一角冷哼了声。
　　“我说这位兄台，既然看了一夜，若是担心，便将人扶走吧。有劳了。”
　　花逐水话音才落，却只见那角落的树影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黑色的劲装，利索的装束，俊朗的眉眼，腰间一把青锋剑，尽显年轻气盛的风采。
　　“我说江家二公子，怎么，什么时候做起了这偷偷摸摸的勾当？”花逐水笑了笑，看到这青年人脸色一红，竟觉出些好玩的意味来。早看出五柳与这江家的纠缠极深，此刻人家主动露出了一丝端倪来，岂有白白放过了探寻热闹的道理？
　　“这与花公子没有多大关系吧。”江洋终究年轻，再中气十足的口气配了那薄了的脸皮，气势就弱了大半。
　　“哦~~~~~确实，花某只是外人罢了。”花逐水用扇子点着唇，看着江洋疾步走到亭子中，原本红薄的脸色在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五柳时却白了几分。
　　“五柳？”
　　江洋推了推五柳的身子。五柳迷迷糊糊地低声呢喃了句什么，江洋凑过去细细听了，脸色却变得更差。
　　“不让我喝酒，说什么伤身，自己却喝的大醉，”撑起五柳的身子让人靠在自己的身上，江洋撇了撇嘴不忘数落自己的不满。“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求了先生来治病的？嗯？”
　　江洋的嘴角一僵，盯着一旁笑得一脸无辜的花逐水，没好气龇了龇牙，可再看向五柳的脸色却已经好了大半。
　　扶着人走出了亭子，江洋却突然回过头来。
　　“不管怎么样，谢谢花公子没有告诉他我跟着他。”
　　花逐水笑了笑。
　　“我为何要告诉先生，你们的事，自然由你们自己解决。何况……”何况什么？花逐水没有说完，他挥了挥手装作不耐地赶着江洋离开。
　　而就在江洋与五柳的身影一转消失在院子外的那刻，一个人影亦不见了踪影。那人影的身形，却与江家大公子像了几分……
　　花逐水抬头看了看已经落了大半的月亮。甩了甩袖子起身，本想推开门进屋，想起床上那人与自己压抑的欲望，耷拉下脑袋又给嗑上了门。
　　没办法，谁让这人自己喜欢呢？
　　花逐水笑了笑。

　　人，妖，仙。
　　什么三界不同。其实，都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谁能真正想开？
　　佛么？
　　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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