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

　　“你、你疯了……”女人哆嗦着道。
　　“——到这种地步我还不疯，难道你真的要让我当个鸭子去卖肉挣钱吗？！你刚才也说了，我好歹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啊！我不明白，连你都过够了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把我往地狱里送！我是你儿子啊妈——我有血有肉，我的心脏也会疼啊！”余烬满眼血丝，回光反射一样跪在床上，逼近女人的脸，歇斯底里地说道。
　　女人被余烬的模样吓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余烬话里的意思，她眼神锐利地看向男人：“你什么意思？！咱们不是说好了把人送到罗梭那里吗？”
　　男人无所谓道：“话都已经带到了，当然是谁给的钱多卖给谁！再说了，卖东西得货对得上板啊，英姐一见他的照片就喜欢上了，非得跟我要，我有什么办法！那天晚上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嘛，就凭这小子的狐媚劲儿，跟着英姐绝对吃香，卖给她也省得天天在家里四处晃悠，就知道勾搭老子。”
　　“还不都是你的错！”女人的脸上带着懊丧，“我那会儿是气急了！总不能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叫你白白吃了！”
　　“说得好听，你这个女子心狠的时候非要把自己的崽子卖了，我那会儿劝过你没有！你偏不听！还说正好赌上家里的窟窿，还了赌债，现在晚了！英姐那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倒是罗梭那边还好说。”

　　女人转头用另一只手攥住余烬的手腕，飞快地解释道，“余烬，你误会了。妈妈没别的意思，接你回来是想送你到梭哥那里，票都已经买好了，怕你不同意才骗你的。梭哥那里有吃有喝，还有钱赚，你看，妈妈也没亏待你啊。”
　　余烬对罗梭这个名字同样耳熟能详，当初余秋在英姐手下待着的时候，很多不听话的女人都被送给了罗梭，他干的净是些拐卖人口的勾当，到人才市场去忽悠那些缺钱的穷人，然后再把他们带到滇西一带，搞诈骗、传销之类的活动。罗梭因此赚的盆满钵满，可那些被他控制的人会得到什么下场，没人知道。
　　“有什么不一样吗……哈、哈哈……妈妈，难道你不是也打的一手好算盘吗？”
　　眼见他满十八岁了，与其让他脱离两人的掌控，不如把人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既然她不愿意让他再待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那就交给梭哥，既能免费监视着他，又榨干他的剩余价值，白拿分红来花，岂不美哉。
　　腹腔里疼得快炸了，余烬的手再也没力气制得住女人，被女人一下子挣脱，连退好几步。

　　“你误会妈妈了。”女人隔得远远的，放低了声音蛊惑道，“妈妈只是想让你换个环境而已，他之前说的都不算，你不要当真！我怎么可能让你跟我掉进同一个窟窿里呢？”

　　激烈的情绪爆发之后，残留的只剩一片空虚。
　　余烬眼皮沉重，已然听不清女人的说话声。他的身体缓缓下滑，先是屁股坐在脚后跟上，身体朝一旁倒了下去，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怎么也吸不进一口新鲜的氧气，只能无助地倒抽着气，犹如一条在淤泥里垂死挣扎的鱼。

　　“哎呀哪个窟窿不是黑布隆冬的，总之，事情已经定下了，没得好商量！”
　　“可是，可是刚才那小子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兔子逼急了还会跳墙，这孩子虽然一向胆小怕事，可刚才他脸上的样子你也看见了，好像要吃人一样，就怕他想不开……”
　　“这世上想不开的事情多了去了！”男人怒哼一声，“怎么不都得把日子过下去，就好像老子娶了你这个烂婆娘，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你！”女人的火气又一次被激了起来，“我警告你，你说话小心点儿！老娘好歹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不然你哪里来的福气好传宗接代！”
　　“是是是！老子娶你不就为了这一点，既然儿子都有了还要你有什么用！妈的连老子下半身都要管，老子看你是翻上了天，兴上了头，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是个什么身份了！那小子说得也没错！你哪里来的立场跟老子讲条件！”

　　伴随着两个人无休止的争吵声，余烬挣扎着想要撑开眼皮，然而漂浮的灵魂却像是一下子踏空，视野忽然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人终于端了饭和水进屋，随手摆在余烬的床边，看也没看紧闭着双眼的余烬就走了出来，随后跟男人坐在客厅里相顾无言。
　　吵架已经吵累了。
　　肥胖的小孩蹲在一旁玩腻了小汽车就来腻着两人，吵闹着要去游乐场玩，被女人推到一边，又被男人厉喝一声，吓哭在当场。
　　这是小孩从来没获得过的凄惨待遇，哭声越来越凄厉，几乎要顶破天花板。
　　就着这哭闹声，男人语气中带着烦躁，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有完没完了！”

　　就在这震天响的吼声里，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直到规律性的敲门声再一次传来，才齐齐望向门口。
　　“谁？”女人喊道。
　　无人回答。
　　女人示意男人开门，男人“嘁”了一声，从猫眼里看见门外站着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个子大约一米□□，模样周正标志，脸上带着一股亲近的笑意。

　　他把门打开，上下打量着单柏。
　　眼前这男生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孩子，单单是从他说话时从容的态度就让他觉得自惭形秽，男人语气不善道：“你找谁？”
　　“您好，请问这里是余烬家么？我是帝柏中学的学生会主席，我叫单柏。”

　　“什么狗屁主席，你找他有事？他不上学了！过几天我们就打算给他去办退学手续。”男人不打算应付眼前的孩子，随口没声好气道。
　　可是眼前的男生显然修养十分到家，他表情未变，笑道：“哦，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们的。事关一笔助学款的发放。”
　　一听到钱，两人的目光顿时变了。
　　“最近学校收到一笔定向的资助，准备发放给勤工俭学的同学，因为余烬同学在学校里的表现一直很不错，所以校领导安排我来进行一下家访，实地考察一下余烬同学的家庭条件和居住环境。如果确实有需要的话，学校会尽快把钱发到本人的手里。哦，当然，如果余烬同学已经在走退学程序的话，可能就会失去领取这笔款项的资格了。”单柏淡淡地说道。

　　女人立刻挂上了笑脸，把单柏迎进家门，“哎呀，快请进快请进，没想到余烬还认识这么优秀的同学呢！”
　　单柏微笑又不失礼貌地道：“您别误会，我跟余烬同学并不熟悉，来这一趟只不过是按文件办事。”

　　走进屋子里的单柏微不可见地蹙起眉头，他的视线从客厅里布满油污的圆桌和矮凳上掠过，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嫌弃，站在原地不动了。
　　女人赶紧拿来抹布擦了擦凳子，被单柏直接拒绝，“不必了，站着说话就行。”
　　单柏不坐，于是男人搓着手跟着在一旁，故作矜持地道：“单同学啊，那我先冒昧问一下啊，这笔钱究竟有多少啊，还有发放流程是怎么样的？你看啊，余烬他也没办过银行卡，我看不如直接把钱打到我的卡上，也方便不是。”
　　单柏思索片刻，似乎是在考虑措辞，道：“如果条件合适的话，这笔钱一共十万块，会按月发放，但文件上要求必须发放到余烬本人手中，由他签字认领。”
　　“十万？！”就连男人也被镇住了。
　　“他一个学生拿这么多钱哪里合适啊，倒不如直接发给家长，我们还能帮他存起来，免得他乱花嘛。”
　　面对着男人的谄媚，单柏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给人一种置身事外漠不关己的感觉。
　　女人不敢放肆，眼前这男孩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名头上可是挂着市一中学生会主席的头衔，正常人都知道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殊荣，更何况眼前这人的确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万一不小心把人热闹了，这十万块可就得打水漂了！“哦哦，给孩子也行，毕竟是钱是要花在孩子身上嘛，他需要什么就让他自己去买好了。”
　　说着，女人朝男人使了个眼神，示意男人先把钱领了再说。
　　“那单同学，我们能不能先问一下，这文件上要求什么样的条件？”
　　“家庭收入在月均三千以下，且学生长期参加勤工俭学。目前学校里符合条件的只有余烬一个人，而且就居住环境来看——”单柏环视了一眼四周，“我认为条件应该还算合适。”
　　“那当然！——我们家穷得叮当响，你一看就知道了！”男人赶紧挥舞着手臂道，“家里就靠我拉货维持生计，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挣两千块！”
　　单柏点了点头，默认了男人的说法。
　　“你们的这些情况我都会如实填在表格上，不过资助人还有个条件。”
　　“啥条件？”
　　“他需要面见学生，亲自跟学生聊一聊个人情况。”

　　“啊？”女人目露尴尬，忍不住跟男人对视一眼，口气有点虚，“这、还得看学生啊，我们家余烬别的还行，就是不怎么爱说话，这要是在领导面前表现不好，那可怎么办呐。”
　　“这您没必要担心。只要您今天给我个准话，余烬同学是否还有退学打算，我会如实上报。”
　　“不退了不退了！”男人压根不用算，那可是十万块啊！就算是把他亲儿子卖了都不值这个价！
　　“那好，就请让余烬同学跟我回学校一趟吧，如果时间赶得上的话，今天就可以签字。”单柏不再废话，即刻站了起来。
　　“哎呀，这余烬正生着病呢。”女人脸上一阵慌乱，眼神瞥向里屋，“非得是今天去吗？改天不成吗？”
　　“改天自然也可以。不过要是今天见不着要捐赠的学生，领导可能随时会改变主意，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今天领导的心情如何，不是吗？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好好的机会被白白浪费掉，对学校而言没有半分影响，可若是站在受捐助人的角度上，那真是大大的可惜了，我也是站在你们的角度上，为你们考虑，以免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见两人态度依旧迟疑，单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怎么，余烬同学病得很严重吗？连起身也困难？”
　　“倒是这么个情况。”男人点点头，脸上的假笑前所未有的真诚，“这孩子已经发烧发了好几天了，到现在也还起不来，你看，要不我开车把他带到学校去？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家长要不要也参与一下？”
　　“学校不允许家长随意进入，再者，多此一举的事情最好不要做，反而会影响资助的正常流程。”单柏淡淡地说道，“我的车就停在街口，待会让司机载我们回学校就可以了。”
　　男人咬咬牙，道：“行。”
　　说罢，男人转身进了屋，单柏抱起双臂，脚步微微一动，转身靠在门框边上。

　　没多久，余烬就被男人背了出来。
　　他满脸通红，嘴唇苍白，浑身湿透，一副狼狈模样，嘴里似乎还在呓语着什么。

　　单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想要骂街的冲动，只把目光在余烬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就离开了，伸出手对男人道：“把他交给我吧。”

《他捧玫瑰》
他的玫瑰长在了一片荆棘里，他要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