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

　　回到教室，余烬收拾好书包，悄然地瞥了一眼单柏的座位，随后在众目睽睽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知道没人会挽留自己，因为对于坐在教室里的人而言，自己走了教室里的空气只会变得更清新。
　　女人耐心地等在门口。她不知道自己难堪的过往早已传遍了整座校园，教室里的年轻人都好奇地探头往外看，女人笑着牵起余烬的手：“都收拾好了？”
　　寂静的走廊上，余烬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迟疑了许久才喊出一声“妈妈”。
　　女人眉头微皱：“怎么了？”
　　余烬咬住泛白的嘴唇，尝试着辩解：“那天晚上……真的不是我主动勾引他，是他喝醉了，突然闯进来……我每次回家都有在小心地躲着他，可是他……”
　　“好了！”女人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但在察觉到余烬僵硬的动作以后，她冰冷的脸色又突兀地融化下来，绷紧了唇，抚慰道：“妈当然知道不是你的错，那天是妈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是妈妈错了，那天你跑走了以后，我……我也想了很多，一直以来是妈妈忽略了你，你上高中这几年……妈一直忙着照顾弟弟，都没怎么关心你的学习，所以这次妈妈特地过来，就是想跟丁老师沟通一下，你不是平日里喜欢画画吗？妈妈好不容易帮你找了个很有名气的培训班，等回家以后就送你过去。”
　　阳光穿透玻璃打在女人的侧脸上，令她的眸光反射出一抹暖色，就连原本淡淡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
　　余烬使劲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任凭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麻痹了自己的大脑，忽略了女人闪烁的言辞透露出的种种不合理性。在各大高校特招即将面临截止的时候，又有哪家培训班还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招收学生？参加培训班的钱又从哪里来？他所有的钱都被她压榨得一干二净，她宁可把自己勤工俭学赚来得钱花在弟弟的零食上都不肯分出一星半点来用在他的身上，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那个人呢？”
　　阴影之下，女人的神色变得莫测起来，故作麻利道：“不用担心，他最近出差了。”
　　见余烬还在迟疑，女人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道：“从前妈妈那么对你……实在是迫不得已，寄人篱下的生活很不容易，妈妈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也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从今以后妈妈再也不会对你说那些浑话了，当初之所以会嫁给他，也是不想再带着你整日遭人冷眼，受人欺负，谁知道那个混账竟然会对你做出这种事情，他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等到咱们赚够了钱，妈就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余烬怔怔地听着，视线落在自己被紧紧攥着的手腕上，触觉一片冰冷。他很想问问她，如果她真的是这么想的，那当初自己交给她的那笔钱，她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转手交给了那个男人呢？
　　她是那么向往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为什么只过了短短几晚的时间，她对自己的态度就会发生这么巨大的转变？
　　在她的心里，自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如果跟她走出学校，他还会有回来的机会吗？
　　他有如此多的疑问，可所有的问题都被女人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堵回了余烬的嗓子眼儿里。那些充斥在每天生活里的淫邪的咒骂、鄙夷的眼神以及轻蔑的冷笑在余烬的脑海里轮番浮现，余烬的眼眶逐渐泛起了微红，即使明知道跟她离开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可是最终——余烬还是妥协了。

　　他苍白的脸色是那么明显，额头上沁出了无数冷汗，可她一丁点儿也没发现余烬此时所承受的剧烈的痛楚，她走在前面拽着余烬的手，脚步急切，余烬既没办法拒绝她怀柔的借口，又不舍得挣脱她冰冷的手，那就只能选择跟她走。
　　他喘得厉害，每走一步都扯得腹部越来越难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踹在后腰上的一脚竟然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等，等一等……”余烬对疼痛的耐受程度向来很高，可这一次他实在是忍不了了，虚弱的步伐根本跟不上女人越走越快的脚步，他捂着腹部，哑着嗓子想要叫住她。
　　踉跄的人影被学校小径两侧的树荫掩藏起来，来自手腕处拉扯的力量被剧烈疼痛覆盖，余烬的胸腔被越来越困难的呼吸挤压得连心跳都难以为继，在校门口前他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想停下脚步跟她解释自己的身体状况，以他目前的状态该先去趟校医院。

　　然而女人前脚刚踏出校门，就撕下了她温柔的假面，她利落地转身，贴满了长指甲的手死死地掐住余烬的手腕，用尽全力把他拽向了大门之外。

　　余烬还来不及反应就先听见“啪”地一声，随后就是巴掌从半空中甩落下来的风声，一个响亮的巴掌砸在余烬的脸上，而且跟几天前扇的是同一个位置，脸颊火辣辣的疼，腹部的余痛未消，却远不及脸上鲜明的涨热感，绷紧的唇角抽搐起来，余烬不由地嘲讽自己不长记性，该挨这一巴掌，可他以为这一场和谐的演出至少也该维持到回家的那一刻。

　　“行啊，你有出息了啊，还敢跑！还敢几天不回家！”女人厉声呵斥着，紧接着又扬起手来，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
　　“哎——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啊。怎么能打小孩呢？”
　　沙哑的嗓音中透着诱哄，却遮不住语气中深藏的狰狞。
　　在这声音落下的一瞬间，余烬立刻睁大了双眼，看也不看出现在女人背后的那道身影，转身就跑，但是身上的伤势阻碍了他的行动，还没跑上两步余烬就被男人轻易地几个步伐追上了，后颈的衣服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跑什么啊小兔崽子？”
　　男人贴在余烬的耳边，活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语调上扬，喜悦地像是抓到了蛰伏许久才抓到的猎物，他低声道：“我让你跑了么？嗯？”
　　余烬不断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却是全然徒劳，男人欣赏着余烬挣扎无望的神色，“你还挺能藏的啊，找了你两天，这回你可跑不了了。”
　　“你想干什么？”挣扎中，余烬的肺部呛得厉害，他不停地咳嗽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他望向女人，“那天的事我不会报警的，你们放心好了，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不会再待在家里影响你们的生活——”
　　书包被扯落，里面的书和本子撒在地上，余烬趴在地上想去捡起来，却被男人掐住了手腕，“你想得可真够美的，不止你妈欠的钱没还上，老子最近赌运不济，还愁不知道拿什么抵债呢！别tm捡了！我都跟你妈都商量好了，以后你就不用去上学了。反正留你在家里也没什么用，碍眼得很，老子想吃还他妈吃不上，干脆送人算了，就还了老子替不知道哪个野男人养你这个贱种的钱了。”
　　余烬的动作顿时停滞了，他望向女人，原本干涩的眼眶突然之间不受遏制的涌出一股眼泪。
　　“我、我不要……”
　　余烬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想起男人在那天晚上提起过的那个叫英姐的老鸨，他小时候跟在女人身边的时候曾经见过她很多次，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高高地站在楼梯上，冷眼看着一个女人躺在楼梯下的血泊里挣扎□□失去意识后，对噤若寒蝉地站在大厅里的所有女人道，到了我的地盘上谁都别想跑，否则就会变成跟她一样的下场。
　　冷汗带走了余烬身上的温度，他匍匐在地上，捂着肚子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意识一阵模糊，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我……我好难受。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学校门口，女人觉得有些不妥，开口道：“赶紧把他先带回去。”
　　“走。”男人朝四周打量了几眼，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余烬架了起来，推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破旧卡车的车厢里。

　　没过多久，站在马路对面的一个女孩嚼着口香糖走了过来，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书包，然后把散落在地上的课本塞进包里，那本泛黄的画册被她随意地捏在了手里，倒不是特地去看，只不过一页画着人像的纸正巧映入了她的眼帘。
　　女孩饶有兴致地“咦”了一声，一页页翻看起来。

《他捧玫瑰》
他的玫瑰长在了一片荆棘里，他要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