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飘

　　冷。
　　绿衣少女蓦然倒在地下，刚才那阵眩晕的光华将她带到哪里来了。
　　梦雪蹒跚地起身，拍去绿衫上的雪片，真的好冷啊。
　　看周围行走的人，都狐裘大袄的，想必是个极北的所在吧？
　　“大婶，请问这里是哪里啊，”梦雪拉住路过的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一面往自己双手呵着热气，“真冷。”
　　“小姑娘，你是外乡来的吧？这里是博尔塔拉城啊。”那妇人见她秋衣单薄，好心提醒着，“你包裹里还带着什么衣服，都穿起来吧，如果还冷，喏，你沿着大街一直走，就能看到燕罗坊，那里卖的衣服贵是贵了点，但确实能御寒。”
　　“多谢大婶。”梦雪骤然想了起来，她自石碑幻境中曾经得到过一件朱雀战衣，忙抖了开来，披在身上，只见嫩绿上覆盖着火焰的颜色，如芳草映衬香花，在冬日的北国，格外娇艳。
　　而梦雪也不再感到寒冷了，这朱雀战衣仿佛有一股凤凰涅槃的炽热，一丝丝暖意不断浮上心头，四肢也渐渐灵动自如了。
　　“龙潭山啊龙潭山。”一个白须老者站在城门口，极目远眺着什么，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
　　“老大爷，您是说这附近的山吗？”梦雪听到他的低语，忽然想起曾与雪妖的约定，难道，就是这里么。
　　老人冷不防有人问他，着实吃了一惊，犹豫了许久才道：“是啊，城外以北有座山，叫龙潭山，古老相传，奇寒无比的。”
　　“那，山里有什么？”梦雪觉得这老者应该知道些什么，继续向他打听着。
　　“山里有什么，唉，”老人叹着气，脸上有于心不忍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哪，十几年前，倒是有几个人进去过，但都没见回来呀。”
　　“谢谢老人家。”绿衣少女将朱雀战衣紧紧束缚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纵然不为了与雪妖的约定，这瑰丽的雪山奇景，也是不多见的，想着，她就准备向龙潭山行进。
　　“姑娘，你也要去那山？”老人见她眼神坚决，也便不再劝阻，“要小心啊，听说，山里有雪女，哎……”
　　“谢谢您。”梦雪将紫电剑负于背上，快步向北而去。

　　刚走到雪山脚下，梦雪蓦然感到后颈一凉，探手抚去，是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伴随着小规模的冷风，霎时间，将她的视线锁定在了前方的某处，一袭雪衣，如瀑的青丝垂至裙裾。
　　“你，是雪妖么？”身着了朱雀战衣，梦雪并不感到劲风的冷冽，却有些小小的疑问，毕竟在之前的相遇中，雪妖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真容，此刻，还真是难以判定了。
　　“是的，我就是雪妖。”雪衣女子转过身来，明眸皓齿，唇如丹朱，眉心有着浅浅的白色雪花印记，浑然无一丝妖邪之气，反而似仙子般如诗如画，她微微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开心，“你终于来了。”
　　“你，你……”绿衣少女自飞舞的雪花间隙中看清了她的面容，那真切的，清晰的，有八成如己揽镜，她胸口便如被人重捶过一般，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难道你是我的亲人？”
　　“是，我的孩子。”雪妖扬袖跃至她身前，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停留在她身上火鸟的衣装上，“你虽是我的女儿，却也不能抵御这里的寒冷，所以，我才赠你朱雀战衣的呀。”
　　“那为什么，你不来看我？我已经十七岁了，你居然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行清泪滴落雪地，便如击在雪妖另有苦衷的心上，她如冰雪般的身子微微摇晃着：“雪儿，娘也很想来看你，可我的魂魄被囚禁在水灵珠之内，难以遂愿啊。”
　　“我不相信，那现在怎么说？”梦雪倒退了几步，本以为四周冰寒如死，竟意外地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惊异转头，望入一双黑色的笑眼：“雪儿，我相信你娘。”
　　“韦忆！”她紧紧抱住了他，泪如泉涌，便如天裂开了缺口。
　　“雪妖是五神之一，在上古时候就被女娲娘娘封印在了灵珠之中。”韦忆懂的甚多，他轻声安抚着梦雪，诉说着自己能猜测到的缘由，“当灵珠被过度使用了，其灵力会消失，这消耗的就是五神的力量，也会让他们暂时无法以幻影出现。”
　　“的确如此，风神曾极力称赞过你，果然有理。”雪衣女子盈盈的眸中透出一丝无奈，“前一颗水灵珠在十多年前白苗族大祭司祈天降雨之时，就已不复灵力，我苦候许久，才得以与你团圆，雪儿，你真的怪娘亲么？”
　　“娘亲，我不怪你，看来是天意作弄我们母女了。”梦雪依偎进她的怀里，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的感觉，很冰很冷，却透着说不出的温馨，一如朱雀战衣带给自己无上的暖意，她忽然想了起来，急切地问起来，“娘，我爹是谁啊？”
　　“你爹，他只是个凡人。”雪妖望向远方，在那很远的时光里，他与她，也曾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犹记得，自己凤冠霞帔，点点梅花妆，而他英姿勃发，诉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若让她再选择一次，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神的，她轻柔地抚摩女儿的肩背，“雪儿，你只要知道爹娘都爱你，就可以了。”
　　靠于母亲颈窝处的她轻轻点头，却仍想知道根由：“娘，告诉雪儿嘛。”
　　雪妖轻推开她些，展眉而笑，那艳色的唇亲吻到在梦雪的额头：“孩子，祝你幸福。”
　　“娘。”梦雪蓦地感到心底一慌，探手想要拉住她渐渐隐去的双手，却只触摸到一片冰冷的雪花。
　　“雪儿，记得娘一句话，”纷纷五六瓣的雪花散去，疾风卷带余音，隐隐约约地，梦雪只听得她说了什么“梦蝶！”

　　酒泉子*雪妖
　　初雪微霰，且喜娇女玉琢成，思绪广。忆凤冠，梅花妆。
　　多情至今不相忘，难返九霄上。梦蝶只作前世缘，御凌霜。

　　“娘，娘！”梦雪踉跄地跪倒在雪地之中，透明的眼泪不住地落下，将身下的积雪化成了冰河，盈盈流动，如雪妖的眸光。
　　“雪儿，你没事吧？”韦忆与她相处三年有余，自问从不曾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论是从前的精灵跳脱，还是渐渐蜕变的温柔可人。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梦雪摇晃着站起身来，她茫然无神的眸子扫过韦忆的白衣，竟恍惚起来，她骤然将紧握的右手张开，一张亮黄色的符咒映得雪光煞白，“腾云符！”
　　万丈高空忽然飘过一朵白云，载着她悠游而去。
　　“腾云符？雪儿，你这样很危险的，快回来啊。”韦忆刚想腾身去追，背后传来清朗的笑声：“让她去吧，不会有事的。”
　　“伯父，伯母？你们怎么来了？”白衣少年转得身来，惊讶地望见携手行来的一对锦衣伉俪，男子手擎一把长剑，女子婀娜多姿，这不正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无闲、不便带梦雪来寻访生身父母的那二人吗？
　　“呵呵，雪儿的腾云符，你追不上的，还是让你伯父教一下御剑之术吧。”女子一袭白色长裙，上缀点点梅花，煞是好看。
　　“夫人说的是。”男子欣然同意，他将长剑平放于地，忽然叹息起来：“唉，为什么找不到我的镇妖剑呢？害我现在只能用这店铺里收购来的旧剑了。”
　　“掩日剑也不错的，而且也不是死当，等人家赎回去了，我看你怎么飞。”女子忍不住与他斗嘴了起来，一望便知属于相知极深的伉俪。
　　“了不起我再去镇江买一把咯。”男子靠近韦忆耳边，小声地说了一下口诀，“恩……恩，就这样，雪儿那孩子，会去哪里你知道吧？”
　　“我猜她会去唐家集。”韦忆记得她心中不快时总爱去那里，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了。
　　“好，那你拿出佩剑来，用我刚告诉你的口诀试一下。”男子催促起来，“快点，我和你伯母还有事去蜀山呢。”
　　“伯父不回渝州么？”韦忆照口诀念着，那随风软剑竟豁然悬停于空中。
　　“我们不回去，雪儿交给你了。”锦衣男子大笑着将他推上剑身，自己捻诀带着夫人向另外的路线飞天去了。

　　万米高空，风声呼呼，这种飞翔的感觉，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疾行万里，迅然即至。
　　唐家集，白衣少年翩然落地，收拾起御风的软剑，幸而此时已是申酉之交，唐家集早已歇业，不然，恐怕会招来闲话一串。
　　这里的路径，他自来十分熟悉，迅捷跃过水上石桥，接近了一座异常华丽的屋子，这是伯母的闺房，因疼爱幼女，多年前就已赠予梦雪，如今，她可会在里面？
　　“雪儿，雪儿。”韦忆轻扣雕花木门，推了几下，能感觉到被自内锁了起来，他有些无奈，“雪儿，你当真不愿开门么？”
　　绿衣少女蜷缩在床上，盖着描金丝被，眼眸有些迷离地凝望桌上摇晃的烛光，在听得来人的呼唤时，微微有些恍然，随即沉默如旧。
　　“雪儿，我能了解你的心情，真的。我也不会要求你此刻就能想通，我会静静地等。”韦忆坐在门外，那低沉的诉说引来一片蝉鸣合奏，似乎暗示，这样的夜里，他并不孤独。
　　屋内，一灯如豆，锦被中的人儿辗转无眠。
　　屋外，白色身影仰望夜空，月朗星明下，他聆听蛙噪蝉鸣，中宵难寐。

　　当朝露滴落尘埃，飞鸟离巢翱翔，那紧闭一宿的木门终于敞开了，绿衣少女双目通红，她轻轻坐下，侧头看着他同样无眠的眼眸与那有些阴沉的面色，小心地问着：“你生气了？”
　　白衣少年并不转头看她，直视前方的湖泊：“我当然生气了，我听说你去了那龙潭山，就马上赶去了。结果你呢，不留片语，腾云而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多着急？”
　　“对不起嘛，我保证下次不会了。”梦雪一向知他，如此生气想必也是担心自己的，忙告饶起来。
　　“还有下次？”韦忆侧首转了过来，面色却无法保持那微沉的样子，显出一丝笑意，“看你，跟个兔子似的。”

　　巫山一段云*他与她
　　月下蝉独鸣，宿夜守平安。餐风宿露无复眠，人已在心田。
　　锦被绿衣裙，中宵灯亦残。辗转反侧竟如年，他尚护门前。

　　对于梦雪昨日的反常，韦忆焉有不明白的，只是气不过她这么不爱惜自己，此刻他细看她红红的眼，径直伸臂揽住了她，轻声安慰着：“你的感受我都懂，你从来，都不是孤单一个人，以后要难过，不要悄悄躲起来，知道吗？”
　　梦雪依入他怀中，黑眸闪动，似乎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仰面问道：“为什么你可以懂呢？”
　　韦忆朗朗而笑，却不能明告：“现在我还不能说，但有一天，我答应过，会亲口告诉你的，第一个让你知道。”
　　梦雪眸中有着感动，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他起身：“你一夜没睡，一定很累吧，来，到屋里休息。”
　　屋内多是奇花异卉，却无浓馥香气，唯有淡淡清嗅沁入心脾。
　　韦忆侧卧于榻上，其实他并不需要过多的休憩，只是忽然想到的一件事让他闭目沉思：这么说起来，梦雪她能无师自通高级疗伤法术赎魂光，也有一定道理，必然是遗传了雪妖对于水系法术天生的领悟力，他以为梦雪不愿再提及此事，却不料她思索一夜，竟有所悟，不再嗔怪自身的出生非人，而想到了更远：“韦忆，你也听到了吧？我娘最后说了梦蝶二字，是不是代表我还有个姊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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